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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祁这两年做县官做得甚为得意,官服还没脱下,坐在主位上喝着郡守所赐的龙团茶,官样子十足,说出话就是一句不二话的命令。
然而宋姨娘和赵姨娘听得分明,更看得仔细,他那双眼睛,一见到苏遮月,就没几时离开过!
来来回回不知多少眼,除了回应母亲外,只有听得小产时才温切地看了赵姨娘一眼,却也没多停留,很快又转到了苏遮月身上。
宋姨娘从头到尾都没得一个嘘寒问暖的眼神,恨得将手中的帕子快捏成了烂布,再瞪向苏遮月的目光活脱脱就是看一个狐媚子。
什么鬼上身,要她说,分明就是狐狸精附体!
苏遮月也感觉到了李祁的盯视,曾几何时她那样殷勤期盼着他的目光,可现在他再瞧她,她却觉得满心的厌恶恶心,只感觉被什么肮脏泥泞的东西染上了,很是作呕。
故而一直避着他的目光,只有听他说不同意时,才抬起眸来惊问:
“为何不同意?”
李祁方才看苏遮月柔柔弱弱的进来已然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现在看她抬眸看向自己时,更是感觉全身走过一阵酥麻。
就好像是他在苏府偷摸初见她的那一面,不,恐怕还要再强一点。
只觉她那一双剪眸荡开了春水,酥媚入骨,几乎能把人溺死在里面,更兼那小小的红唇一张一合的,似春雨润长的花瓣,更是叫人浮想联翩。
他原以为自己早厌弃了苏遮月,没成想,今日这一面又教他拾回往日的情思来了,现在只想将苏遮月搂着上床好好疼惜,哪里还想和离之事。
不过他知道苏遮月是个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性子,急不得一时,便放下茶盏道:“我这一趟上州郡府,与郡守大人述职正合,他有意提拔我,旬日里便会来官员来考察民情,听说来的这位监察大人,家中伉俪情深,若是在这时闹出我和离的事,只怕就要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可是……”
李祁这一话是说与李老夫人听的,苏遮月却急得差点站了起来。
他从前明明是等着她和离的,如今她自己提了,怎么他反而拖延起来。
李祁截断道:“没什么可是,夫妇和离本就是大事,须得仔细考量。”顿了顿,“难道你等不及要投入什么别人的怀抱吗?”
他一双精明的眼神看过来,将苏遮月瞧得一颤。
她紧了紧阿香的手,身子缓缓地坐回原位。
李老夫人细细一思量,子嗣之事到底急不得,自然是擢升之事更重要,便说:“你这是大事,相比而言和离就是小事,既如此,那这阵子就不提了,往后再说。”
若不是苏遮月生不出孩子,她这大房媳妇摆设放着也没事,府里到底也不缺这一口米粮。
宋姨娘一瞧到手的鸭子都要飞了,正气不过要论说几句,就被李祁拍桌子的声音打断:“府中闹出了鬼事,你们知道传扬出去有多严重的后果吗?!”
“我还没和你们算账呢!请什么法师,仙师,那都是骗人的家伙,要是我一个县官老爷都信了,以后还怎么与百姓说教?!”
李祁自然是不会骂自己娘的,自然是骂下面主事的,宋姨娘什么也没做,就得了一通数落,偏还不能分辨说这全是老太太的意思,真是憋屈死了。
反观赵姨娘乖觉,此刻敛眉屏息,一言不发。
府中当家的人说定了,老夫人也没有意见,这件事便只能这么着。
但赵姨娘暗自饮恨之时,却瞥见苏遮月秀眉紧蹙,朱唇紧抿,似乎比她更急,不由地又起了疑心。
——她如此着急是做什么,别是真叫大爷说准了,有了下家吧。
刚才还转不动的佛珠忽然间又一颗一颗地拨了起来。
苏遮月见说不动他们,只能暂时作罢,也不想在乌烟瘴气地呆着,只说自己身体不适,告退出去。
正走到水池石桥上,还没到自己院子呢,身后突然又传来呼唤声。
“遮月!”
阿香扶着苏遮月止步回头,竟发现来的是大爷。
李祁笑着走上来,示意小厮上前,温声道:“我从府郡与你带了些补品,你这身子可好些了?”
说话间就要陪苏遮月去她的院子。
苏遮月却站着不动,看了那些补品一眼,心知那鲜艳的装匣绝不是送她的,抬眼又见李祁这一副温情脉脉的模样,只觉得荒诞可笑。
她面上平声静气地说道:“虽还没有和离书,但我们夫妻情份已然到此,大爷不需与我作态。”
“你这是什么话?我是有心关心你。”
他说着就上前抓苏遮月的手,被苏遮月避害一般地一躲。
“从前我病着,不见大爷关心,现在的关心,遮月已经不需要了。”
李祁道:“那是我叫云儿她们给蛊惑了,一时忘了你,但遮月,我们可是患难夫妻,那么多年的情份不是说断就能断的。”
云儿正是宋姨娘的闺名。
苏遮月抬眸看他,只感觉自己从前是如何眼蒙,为什么没认出这人的本性来。
他今日喜欢这个,便与这个一生一世,明日喜欢那个,又能将昨日的情话都忘在脑后。
他莫非不记得当初他是怎么赌咒说恶心她的吗?
凉风吹过,遍体生寒。
苏遮月立在桥上,低头只见一汪池水映出她的模样,霎那间就明白了过来。
李祁这一番话,是为了她这张抹旧翻新的皮子。
苏遮月眸中静水无波,拉了拉阿香:“我们走吧。”
李祁还待跟着,却叫阿香一下给挡了住,阿香朝他身后看着:“大爷还是去看看赵姨娘吧,人家可是刚没了一个孩子呢!”
李祁回头一望,正看见赵姨娘也被丫鬟搀扶着,正一步一颤地跟上来。
那眼中的柔情似水比苏遮月的冷淡要好上万分。
谁人都是喜欢暖脸的,李祁见不得苏遮月的好脸,便拂了一下袖子,转头又换上温柔心疼的神色,向赵姨娘走去了。
阿香走到半途,回头一看,正见着那郎情妾意,情意绵绵,跺脚气道:“这叫他走,还真的就走了!”
苏遮月连头也没有回一下,轻声细语:“他向来是这样的,只是我那时太年轻,看不清。”
阿香转回头来道:“夫人就该那一心一意的男子!”
苏遮月耳中忽然浮现出姬离的声音,但这一念方生,就被她掐尽了。
她眸中清明澄澈,声音泠泠如碎玉:
“阿香,喜新厌旧方是人心,这世上不会有一心一意的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