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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月一日,阴。
晨风将空气吹得凉嗖嗖的,连近在咫尺之遥的老虎山,也被少见的浓雾,给蒙上了一层阴影。
这注定会是充满悲伤的一天。
七点,团服务中心负责拉“八戒”的专车,将马方明送回了连队。
这小子去年跟着老司务长叶山水到服务中心吃香的喝辣的,没想到他搁着好日子不过,居然申请退伍回家了。
直到下午,一个红衣女孩出现在退伍老鸟们的宿舍里,这才解开了众人心中的疑惑。
原来马方明早已“名花有主”,他才是一个“深藏不露”之人。
营里通知:各连队准时八点,穿冬常服、戴帽子、扎腰带,准时带到营直操场上集合。
一连是七点四十分就在连队操场上完成了集结。
连长姜子军手拿“榴炮一连人员花名册”,进行老兵退伍前的最后一次成建制的点名。
等点名完后,他手里的这本“榴炮一连人员花名册”,将会“作古”。
姜子军、胡一宏、朱金陵、刘河爱、崔强志、凌建科、朱辉志、陈德俊、王章燃、束骏、潜明洪、王洪伟、邓小帅、程丽平、刘峰高、靳林艳、张园、潘慧平、黄广雄、蒋杏成、祁大宁、董书克、路阳朝、潘东海、黄军灵、张坤延、孙文武、刘洲中、邵荣伟、张亮明、彭南建、陈春迎、张春柳、胡亮有、董宏正、周伟泽、张森林、游利华、梁荆宜、董富贵、王成武、邓贵云、彭取希、叶伟庆、王泗盼、秦山峰、李龙德、刘华占、王威国、李伟晓、杜平平、魏国华、柴军晓、叶峰晓、张三石、张明昌、程成洋、唐斌晓、陈生路、童权祖、代巍、吴二木、朱华梦、黄勇志、陈飞敏、陆银龙、程勇、邹栋华、何朝利、钟杰克......
七点五十分,由连值班员凌建科带队前往营集合场。
八点整,营长马斌正宣读“退伍命令”。
当他从退伍名单中念到“梁荆宜”时,点到名的这货心头一热,立正大吼一声“到”。
在不知不觉中,这一个“到”字,他已经练了足足有五年的时间。
身边有战友小心翼翼地将退伍老鸟们的帽徽、肩章和领花卸下来,并交还给当事人。
没了帽徽、肩章和领花,这冬常服穿在身上,怎么看,它都不顺眼。
有些控制不住感情的老鸟们,眼泪已经开始止不住“吧哒吧哒”地往下掉了。
教导员张贵功上台,他讲了很多勉励和感谢退伍老兵的话,接着是一个“新老兵交接枪仪式”。
紧随其后的,便是梁荆宜代表全营退伍老兵的发言了。
他昨晚几乎整夜没睡,并不是因为耳鸣,而是为了今天上台能够完全脱稿。
事实证明,他做到了。
尊敬的领导、亲爱的战友们:
你们好!
在这块方圆不到五平方公里的土地上,我们这群人毫无保留地奉献了两年、五年,甚至更长时间的青春和热血。
我们无怨无悔将人生当中,最美好的青春年华,全部留在这里。
岁月的痕迹,刻在我们坚毅的脸庞;兄弟的情谊,值得我们珍藏在心底。
滔滔的九龙江,繁华的漳厦泉;巍巍的老虎山,壮哉我炮兵团。
今朝一别,各奔西东,相信他日,我们定能再次相聚。
衷心地希望:留队的战友们围绕“打赢”的目标,继续砥励前行;
退伍的战友们回到地方上,用一身胆识,开创出属于自己的一片天空。
我们退伍老兵,虽然即将褪下军装、告别军营,但我们心中必将铭记:一朝军装上身,终身军魂入骨。
国家一旦有事,我们将随时听从祖国和人民的召唤,扛枪推炮、上阵杀敌、为国立功!
战友们,打仗时,记得喊我们回来!
此时此刻,掌声雷动......
从营直操场返回连队后,退伍老兵们被集中到二楼的四间宿舍居住。
等于说,从现在开始,他们可以算得上是半个“社会人”了。
再也不用站岗执勤了,再也不用搞训练和生产了,甚至早上起床和晚上熄灯睡觉,他们也可以自由决定了。
在宿舍里,董富贵批评梁荆宜在台上虽然“朗诵”地慷慨激昂,唾沫星子乱飞,但感情投入,还远远不够。
梁荆宜反问:“那你说怎样才算够?”
这鸟毛伸出手来,便开始摩挲眼角:“你起码要掉个几滴‘鳄鱼泪’吧!”
“小心老子锤得你流泪!”
“你们看哪,我都要退伍了,老梁特么的还要锤我。”董富贵的大喊大叫,引得
宿舍里的人是一个个乐哈哈的。
中午吃饭,退伍老兵和留队的人也是分开坐的,菜式也不一样,前者是五菜一汤,后者是三菜一汤。
吃过中饭,退伍老兵们在走廊上集合,姜子军宣布由梁荆宜全权负责所有退伍老兵的日常管理,而驾驶班的陈生路负责协助。
但是,陈生路很快就“拉胯”了。
“拉胯”的原因还颇为搞笑,
这鸟毛吃饱了没事在宿舍里吹笛子,不知道是由于用力过猛,还是兴奋过度,他的那张“国字脸”突然就僵住了。
营里的孟军医被紧急呼叫过来,在“望闻问切”后,他一拍脑门:“我的天,这是传说中的面瘫啊,必须马上送拐趴沟医院,不然耽误了病情,搞不好会留下后遗症的。”
于是,陈生路被团卫生队的救护车急吼吼地送去了拐趴沟医院。
他住院住到十二月中旬才回的连队,然后又被单独安排退伍的。
这鸟毛住了这么久,也不知道他是在医院看病呢?还是在医院看女护士?
下午三点多,马方明的女朋友从老家坐火车赶到部队,据说她是来接男朋友回家的。
营连领导高度重视,特批一间硬件设施齐全的家属房供其休息,不过事先声明一点:马方明同志晚上九点之后,必须在连队宿舍里过夜,否则给予处分。
至于能给个什么样的“处分”,那可能是“随机抽取”的。
晚上全连加餐,姜子军和胡一宏自掏腰包,给退伍老兵这几桌,又加了几件“老青岛”。
这么一通操作下来,令到退伍老兵们的“啤酒基数”从人均零点五瓶,飙升至人均两点五瓶。
团里统一配发的“退伍纪念旅行箱”也发放到位了,这玩意先进得很,提把处还配置有三位数的数字密码。
梁荆宜设置的是“一四六”。
这三个数字分别代表着他在榴炮一连战斗过的三个班。
八点二十分,营里来了通知:明天上午九点,营里组织退伍老兵们集体去ZZ购物,各连指导员跟随作业。
八点半,哨声四起,各连队准时开始晚点名。
二楼住着的这些老鸟们一个个整齐地趴在栏杆上,静静地看着水泥走廊上站着的那些战友们。
此时,老鸟们心中空落落的,仿佛灵魂被短暂抽离了身体一般......
十二月二日,晴。
七点半,退伍老兵们依次到连部领取火车票和退伍费。
梁荆宜的火车票上标注的发车时间是六日上午十点五十分,车次是N324,车厢号是18,座位号是81。
像他这种当了五年兵退伍的,一次性可以领到两万块;而当了两年兵退伍的,一次性也可以领到将近三千块。
有了钱在手里,去ZZ购物,人的心里才不会慌嘛!
全连退伍老兵将近三十人,除了在拐趴沟医院治疗面瘫的陈生路外,五班的王威国也没选择跟随大部队去ZZ购物。
购物属于是自愿行为,上面也没作什么硬性规定。
但是口袋里的“辛苦钱”,还是限制了大家的想象,集体购物最后演变成了清一色的压马路。
走在四百多米长的战备大桥上,望着那九龙江水穿城而过,犹如万马奔腾般汇入大海,梁荆宜心中不禁感慨万千:我们这些人啊,又何尝不是这个城市的过客呢!与九龙江水奔腾入海不同的是,我们曾经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在这里作过短暂地停留。以后,还会有像我们这样的过客,在这里周而复始地继续停留下去。九龙江水入海的目的,那是为了促进地球的生态循环。而我们在这里作短暂停留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保卫祖国和人民。
水仙花是ZZ的“市花”,所以,但凡在这个城市的花店门口,大都摆有几盆开得正艳的水仙花。
盛开的水仙花,白色的花瓣、黄色的花蕊,它虽无倾城倾国之色和大红大紫之艳,但却也生得亭亭玉立、清新淡雅,细品之下,那是别有一番韵味。
梁荆宜买了几株水仙花,他准备当作礼物送给余舒雅。
中午,集体在外面餐厅吃饭,实行的是“AA制”。
跟随作业的胡一宏调侃说,这么做的目的,是为了让退伍的兄弟们尽快适应和溶入社会。
这次出来购物,除了水仙花之外,梁荆宜几乎没买什么。
他是有些蒙,看到很多东西都想买,但又觉得暂时还不需要。直到要坐车从ZZ返回时,他才在董富贵的怂恿下,买了一个背包用来装随身携带的个人物品。
晚上七点,他给余舒雅打电话,可那边没人接。
上楼后,他便开始整理明天上午需要托运回湖北的个人物品,由于荆州没有通客运火车,所以只能托运到武昌火车站。
团政治处保卫股有通知:所有退伍老兵的托运物品,必须列出详细的清单,否则不予托运。
说到底,这么做,还不是为了安全。
他一边整理托运物品,一边在纸上写下:
姓名:梁荆宜;
托运目的地:武昌火车站;
托运物品:床上用品一套、水壶挎包雨衣一套、冬常服两套、夏常服两套、迷彩服两套、鞋子三双、帽子三顶......
《教员大辞典》一本、《军人纪念册》一本、小说两本、相册两本、笔记本三个......
至于他在部队里收到的近百封信,考虑到托运的不确定性,他决定把信件全部装进下午买的那个背包里,带在身边。
毕竟,衣服、鞋子那些东西丢了,可以花钱再买。
但这些信件一丢,以后再度回忆起军旅时光,肯定会没了很多色彩。
整理好这些托运物品后,他下楼给调到榴炮二营五连担任副连长的钭星宇打了个电话道别。
在他当兵的前三年里,第一年是班长宗儒麟将他由一块废铁,锻造成了一块好钢;第二年和第三年则是排长钭星宇着力培养和提升他的各方面能力和素质,从而使持续进步的他在连队能够获得领导的认可和战友们的支持。
钭星宇在梁荆宜的五年军旅生涯中,既是领导,更是兄长,所以这个道别电话,他必须打。
十二月三日,晴。
上午十点,梁荆宜去了趟三楼副指导员刘河爱的宿舍。
今年海训留守期间,刘河爱当面承诺,要送一本他的《作品集》给梁荆宜的。
“老梁你回家等吧,我到时候还是给你邮寄过去得了。”刘河爱说得是诚意满满。
当时脑门子一热,他把牛皮给吹出去了嘛!
所以眼下,在态度上自然是含糊不得。
回到宿舍里,马方明的女朋友也从家属房过来“串门”了。
两年不近女色的和尚们,个个兴高采烈地轮番上前搭话和嘘寒问暖,一朵鲜花就这么被众多牛粪给簇拥着。
“正牌男友”马方明的虚荣心被撑到爆炸,他甚至还当众喊出,“老牛吃嫩草的我还有个小姨妹呢!”
即使这个“小姨妹”被他女朋友当场戳穿是假的,但仍有好些战友请他去喝牛奶、吃花生和品水饺,想着套套近乎,看能不能赶在坐火车回家前,把他“小姨妹”的联络方式给搞到手。
这进一步说明,部队里流传多年的“当兵两三年,母猪赛貂婵”,并不仅仅只是两句调侃的话,而是真实且客观存在的。
中午的午觉睡到自然醒,梁荆宜起床后去了菜地。
六班粪坑边上的那两颗木瓜树,长的有成年人小腿般粗细了。
由于上半年菜地闹“病虫害”很严重,搞得现在连队存活的木瓜树不足六颗。
摸着那高大的木瓜树,梁荆宜就不由地想起了张明黎。
记得张明黎退伍的时候,他还说,等六班的木瓜树开花结果了,要给人家寄成熟的木瓜的。
结果呢,都特么的轮到自己退伍了,寄木瓜还是一句彻头彻尾的空话。
“小何啊!”梁荆宜看到了正在打扫猪圈的何朝利。
“嗨,班长。”扔掉手里的竹扫把,何朝利跳出猪圈迎了上来。
“努努力啊,三等功还是大有希望的。”梁荆宜拍打着何朝利的肩膀。
尽管他知道,现在靠养猪拿三等功,那是比登天还难。但一想到自己马上都要走了,何不给自己带过的兵,留一点美好的想象空间呢!
“三等功我是想都不敢想。”何朝利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珠子,抬手指向猪圈,“班长你去看看我养的猪吧,它们可肥了!”
徒弟盛情邀请参观,师傅肯定要给面子。
“记得把猪屎往我们炮四班的粪坑多掉点。”望着八戒有些愣神的梁荆宜自言自语道,突然感觉又不太对劲,他赶紧一脸窘态地解释,“我好像回到了我当新兵那个时候,当年下来养猪的战友是我一个班的,他叫杜军安。在刚才那么一瞬间,我把你误认为是他了。”
“哦,杜军安啦,我不认识。”何朝利咧嘴笑了,“我还以为班长要说的是三班长张春柳呢。”
俩人眼神相对,彼此都笑了。
在八戒身上,何朝利是找回了昔日在训练场上丢失的部分信心,从而有了成就感。
而梁荆宜则是看中了,八戒产出来的那点肥料。
人啊,所处的立场不同,看问题的角度不同,那么,他们对事物的判断力,便会有着天差地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