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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朋友?好啊,我需要做些什么?”望为没想到目标主动愿意接近自己,那自己只要顺水推舟便好。
二人走至树下,春日时节,枝杈上的桃花含苞待,还有些早开花的,已经零星落在树梢。
施垚笑出了声:“朋友当然不需要刻意做些什么,只是我偶尔想倾诉的时候,你能在我身边,听我讲讲话就很好了。当然,你也一样,如果你想倾诉什么,便跟我说。我会做你最好的倾听者。”
话毕,他忽而抬起手,在望为的发间摘下一朵坠落的桃花。
“有的花儿还没开放,而有的已经衰败了。”他看着手心的残花,“万事皆悲啊。”
望为拈起那朵花,将它埋进了土壤,她起身看向正在伤春的施垚,道:“也许换个角度看,这件事没有那么悲伤。”
“有些花儿虽然早早凋谢,它们落在土里,成为了新的养料。待到来年,又能提前开花了。这是一种再自然不过的天道循环,早日离开的,必将早日回归。”
“莫为真的很乐观,谢谢你告诉我这些,如果有人能更早告诉我,也许会不一样吧。”施垚轻叹一声。
“嗯?为何还要更早?是有什么事无可挽回吗?”望为抬眼。
二人走到了阁楼,这里四处放着暖炉,点着的香薰味辛气烈,望为不禁蹙了蹙眉。
“这是苏合香,可以提神醒脑,暖阁里皆是这种香,望为闻不惯吗?”
望为摇摇头,她不喜欢浓重的味道,因为会影响一些判断。她侧头瞥到在走廊的角落里,停着一张干净的白玉轮椅,有些时日无人问津了,上面落了层薄灰。
接着,施垚在书架上翻找起什么东西,一边缓缓道来:“我儿时养了一株奇特的百合,每到入夜便会散发出沁人心脾的香气,上面还有浅浅荧光,它简直无与伦比。可是它只开了一次花,就凋零了。我也不知如何拯救,最后只将它的花瓣夹在书册里,为了永远纪念它。结果,它发霉了,还连带着我的珍藏典籍也一并霉了。”
回忆起儿时的糗事,他的情绪终于不再是单一的温和,仍有当年气恼的神色。
“你是想为你的百合花树碑立传吗?”望为打趣。
施垚噗嗤一声笑了起来:“你别说,我好像真的想过要这么做呢,莫为你真懂我。”
终于在一摞典籍下,他找到了当年发霉的书册,望为接过翻看了几页,只是本无名诗集而已。
望为语气惋惜:“你这么爱花,却为了家族继承了玉行的事业,花与石头是完全不同的。”
“你看到这园中了吗?很多花儿将开未开,就证明我已经选择过了。”他的眼神清明,目光坚定。
“你既然没有选择石头,那为何还要联姻呢?还有你的家人,他们没有反对?”望为疑惑。
“联姻,不是我能决定的。我既然选择走上了这条路,便已经通过它拿到了一些东西。如若能彻底拥有它,我就能决定更多事了。现在,还远远不够啊。”施垚长叹一口气。
望为仿佛想起了什么,“我还未拜访你的家人呢,上次只见过你弟弟。”
“我的家人……”他神色显露出些许悲戚,“我的父亲在我成亲前去世的,他身体也一直不太好。在我十岁那年,我的身体就很糟了,家族担心后继无人,就让我母亲再生个弟弟,我母亲就是这样难产走的。”
望为内心略有波动,难怪他年纪轻轻便坐上了家主的位置。
“我现在的弟弟,是姨娘所出,那是我父亲后来纳的妾,她和施罗住在另一座宅子里,那边不与坊肆联通,更适合居住。”
望为发问:“你既然成了一家之主,为何没有十足的权力?若是婚事不合意,为何不改变一下?”她不知和离这词该怎么说。
“联姻是一切的开端,万恶之源。它让我丢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东西。”
“什么东西?”望为眼前一亮。
“是一支白玉权杖,它代表的正是施家所有的权力。”施垚一字一句道出,他的眸中压抑着怒火。
“怎么丢的?能找回来吗?”望为追问。
“能,东西就在荣家,在我那个名义上的娘子手里。”他垂头低语,“这便是她一开始算计好的,拿到东西之后便再也不见了。”
望为想,这不就是那个荣二小姐不怎么出门见人的传闻么,对上了。
他开始咳嗽起来,这回咳得好似更严重,咳到眼尾滑落了数滴泪水,浸湿了侧脸。望为轻轻拍打着他的后背,帮他顺气,他的眼中闪过感激。
“成亲后,我不知道她是如何拿到的东西,但是,我确定就在她手里。只是后来我们再也没有见过,我也无法闯进她的府邸去一探真相。”
望为:“这是为何?”
施垚:“荣府有一种特殊的禁制,我无法靠近,不知道是什么歪门邪道。”
望为:“你的影卫,是为了夺回权杖准备的?”
“算是?”
施垚没想到她会这么问。
望为眯了眯眼,感觉即将探知到某个真相,她追问道:“这权杖到底有何特别之处,让你们这么在意,莫非是它也有什么特殊能力?是人无法解释的那种力量。”
施垚轻轻笑了笑,看向望为的眼神更柔和了:“不是的,权杖本身就代表一切,就像是传国玉玺,拥有它的人便可以号令天下,它本身不需要再特别了。拥有我们施家的权杖,自然可以掌握施家所有的矿脉。”末了,他还补充了一句,“莫为的想象力真丰富啊,适合去写坊间流传的话本子。”
望为:“……”
是她想多了,权杖这种凡尘俗物,大概与她要找的神器无关,被人误会是傻子的滋味儿很不好受。
但她不知道,施垚的眼神绝非鄙夷之意。
施垚笑言:“午膳时间到了,我知道对面有家酒楼里的饭菜味道不错,我想请你吃饭,感谢你陪我消磨时间,还听我啰嗦了这么多无聊的事。”
望为:“怎么会无聊呢?不过,午膳之事,我也只能陪同你。我在节食清减,不能吃饭。”她实在不知还有何理由解释,她不能吃凡界的食物这件事。
施垚用疑惑的神情打量望为,道:“你这般竟还要节食,未免对自己也太苛刻了!女孩子还是要对自己好点,没必要为了他人之言做这些没意义的改变。”
望为懒得辩解,浅笑一声:“走吧。”
因为距离很近,施垚不想坐马车,想出门透透气,所以总堂便没有安排马车。二人走在大街上,太阳暖洋洋的照在他们身上,施垚的咳嗽感觉也没那么频繁了。
这时,街上突然冲出一群奔跑的家仆,他们一边高喊一边驱散人群:“让让道!荣家运新矿的石头回来了!大家都让让!”
大地似乎在震颤,路中行进的人马纷纷往一旁躲闪。
望为和施垚也往路旁站定,她用余光偷偷观察着施垚的神情,荣家又开出了新矿,而施家已经沉寂已久,他应当不会很愉悦吧。
可是他面上依旧云淡风轻,难不成他已经放弃了,不做商人做园丁?
一匹毛色纯正的骊马疾步在最前方带路,它高昂头颅,步态沉稳,在行到人群附近时,动作似乎缓了些许。
因此,望为也看清了马背上的人。
那是一个女人。
高耸着的马尾,被坠着翡翠的金绸简单束起,摇曳在风中,飒爽磊落、英姿勃勃。
看不见她的脸,因为脸上覆着一张面具,遮住额头及大部分面颊。那面具不是以常见的材质打造,而是用几块漂亮如玉的彩翡拼接雕琢而成。
“这怎么有点像玉覆面?这好像是死人才用的东西。”望为暗道,她想起霍逢说的荣斐死去后被妖怪附身的传言。
这玉覆面本就是丧葬仪式中的一环,将死去之人头面部分包裹,据说可防灵魂出窍、尸身腐烂。
此时她感受不到任何妖气,苏合香浓郁的味道还沾染在她的周身。
耳边传来几个路人的声音,明确了马上之人的身份,她就是方丘各路传言之中的主角人物——荣家二小姐,荣斐。
“说起来,我至今都未见过荣二小姐的真容,她实在太神秘了。”
“可不是吗?不知道这次的全玉宴她会不会露面。”
“有什么好看的,不好惹的母老虎,之前不是还传她长得能让三岁小儿看了啼哭不止?”
荣斐的马逐渐靠近过来,周遭的议论之声逐渐削弱下去,她的目光精准地看向望为的方向。
第一眼,她看到了只见过两面的名义夫君。施垚没看她,许是马蹄踏起的飞尘太多,他掩面咳了起来。
第二眼,她看到了旁边惹眼的白发女子望为。两人四目相对,她高坐在马上,俯视着她,一瞬间的目光碰撞后,荣斐绝尘而去。
此时,地动山摇起来,跟在荣斐身后搬运回来的巨石,逐渐现出真身。
那是用了两头巨象拉着的足有千钧重的巨石,石身上包裹的岩层还未切开,却已经在多处棱角部位看到内里是色泽鲜亮清透的绿色,也是赌行常说的“帝王绿”。
众人看到这一幕,都倒吸一口冷气,这究竟是何等的财富啊!“价值连城”这四个字突然具象化出现在所有人面前。
忽然有个不知从哪里出现的孩童,他想跑到路对面去,却不成自己跌倒在路中央。巨象拉着巨石步步逼近,孩童害怕得坐在地上放声大哭,没人敢上前去。
这时,施垚突然冲上去,在巨象庞大的阴影下,他抱起那孩童,飞身倒在路的一旁,巨象那粗如树干的腿落了下去,惹得众人惊呼不已。
有惊无险,一步之差,巨象踩到面前的石块,石块瞬间化为粉尘。
有个妇人正在人群拥挤中找她走丢的孩童,施垚将他带到妇人面前,妇人感激涕零,连声道谢。
周围人对施家这位家主赞不绝口,比起今日这块无言且贵重的石头,救人一命这件事反而更让百姓印象深刻。
“我看这施老爷倒是一直品行端正,为人友善啊,比他娘子好多了,他娘子就知道赚咱们的钱!”
“听说他俩一直分居,不会是因为那母老虎会吃人吧。”
“我记得有一年冬天,荣二是不是把施老爷推进过冰湖啊?”
“我好像也记得有这么一回事……”
“莫为,我们走吧,酒楼就在前面了。”他挥了挥衣袖上的灰尘,神色如常,仿佛方才英勇救人的不是他。
施垚是那家酒楼的常客,他进去后,老板热情迎接,并带二人进入了三楼包厢。
“莫为真的一点都不吃吗?”施垚还是想劝劝,“这里的饭菜是方丘特色,你从外地而来,很值得尝试一下!”
“我真的不饿。你怎看出我从外地来此的?”
“这座城我实在太熟悉了,每天商人往来众多,我看得多了,所以一眼就能判定出来。”施垚颇有些得意,他忽然想起了什么,“今日都说的是我的事,莫为还没跟我说说你呢。上回你匆匆离开,说约了人,是什么人啊?”
望为心中一紧,终于还是问到她了。
她本想以师徒身份相告,毕竟这已经是一重伪装了,但是她有防人之心,他身边的影卫实在诡异,还是不要让他知道自己是修士。
“是我弟弟。”望为杜撰道。
在某楼探听消息的霍逢打了个喷嚏。
施垚:“弟弟?亲弟弟?”
望为:“唔……表弟。”
霍逢在远处又打了一个喷嚏,旁边有人好心提醒,换季需要多添衣裳。霍逢揉揉鼻子,他可是从来都没生过病啊,到底发生了什么?不会是师父在骂他吧。
望为趁着施垚吃饭,道出了自己的目的——全玉宴请柬。
“莫为,不是我不给你,这请柬全都由荣斐那边统一发放的,名单也在她那里。不过,我有权带人进去,那日你可随我一同去。”
一张请柬搞定了,霍逢的那张,恐怕得从荣斐那边下手了。
施垚喝下一口茶:“不过,莫为为什么想去全玉宴啊,你也想要食玉成仙?”
望为早已想好借口,道:“我其实和你一样,也是药罐子,我生而白发,想来定是有什么顽疾无法根治。不是说食玉可养生?我就想试试看。”
施垚抬眼看着她的头发,眼神中也多了几分同情。
饭后,望为又同施垚去看了他之前说的白玉雕像,果然不是神器,只是成色上好的极品白玉。一切都在意料之中,神器绝不是那么好取的。
现在,她更加倾向于神器会和荣斐有关,也许那权杖还有戏。
波折一天,她了解了施家的家族内情,又见到了荣斐,虽然只对视一眼,望为却觉得此人的眼神,与她的那些行头并不一致,她也无法确认妖怪传言是否属实。
回到客栈,她将今日之事多数告知霍逢,“表弟”之名则成为被忽略的插曲。
“师父,既然施垚能带你进去,那多带我一个也不是问题吧。为何还要去荣家偷请柬呢?”
“不要把所有筹码都摆在台面上,更何况荣家的秘密,我们还未得知,迟早要去,不如就今夜。”
霍逢也恰到好处,今早荣斐还未归府,他便悄无声息潜入其中,跟着管家走了一遍。
望为问及是否有禁制,霍逢直言这禁制不过是个小把戏,防人不防神。然后,他将画好的荣家总堂及荣府宅院的地形图拿了出来。
“师父,有了这个,就可以夜探荣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