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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为打开门,却意外在斜对角房间看到了熟面孔——是排队进城时遇到了那两个要去赌石的前书生,周咏和苏列。
她闭眼启用神识,探听到他们准备吃点客栈送的点心才出门。望为打算跟着他们,她得空仔细打量起整个房间,瞥见一面被丝布遮住的古铜镜。
对着镜子,她看着许久未见的这张脸。
望为十足厌恶照镜子,她所处之地没有任何能倒映容貌的地方。最近一次照镜子,还在天洲那密林的灵泽。
——只为确认自己是自己,没再上错身。
此地之人皆满头乌发,她顶着一头雪白实属亮眼,可她却不愿妥协改变发色。只有这一点特殊性,让望为能辨清自己是自己,不是她。
若有人问起,她便打算以生病相告,这是早就想好的理由。
伯赏望为,从出生就是神坛之上的神。未与凡人接触,亦不曾走心了解过凡界,甚至将这里当成她的抛尸之地。
终于,她还是阴差阳错的到了这里,方知晓此处万物生长,蓬勃不息,并不是一片虚无。为了配合在这世界行事,她七拼八凑,扮成了个散装凡人。
左等右等,终于有动静了,这两个男人可真够慢的,望为吐槽,感知那两人出了门,随后尾随而上。
白日的方丘热闹无比,街头巷尾商贩摊位云集,行人摩肩接踵。
方丘城多处地界狭窄,不利追踪藏匿,望为掏出霍逢昨日给自己的零碎银两,在摊位上信手淘了把折扇,准备用来做伪装的道具。
其实也不算随意,她还在不同花色上纠结了几下。
商品太多,真教人眼花缭乱。
洒了金粉的纯白折扇,配上这身青罗衣衫,还挺合适。她难得没排斥蹭着对面摊位上的小镜子照了照。白发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更显脱俗鲜活。
这一路上收获了不少赞许,多是些年轻漂亮的女子。她眉眼间写着满意二字,想不到凡人还挺有品味的。
这是她第一次在凡界的采买经历,对她来说无比新奇。虽然天界也有个模仿凡界的非正版仙市,她顶着那身份,也不好到处走,故而一次都没去过。
要不是还在跟踪,她肯定还要在这些个有趣的摊位驻足良久。
似乎每个摊位上的东西都能吸引到她,哪怕一根戳满糖葫芦的芦草垛,她都会多瞧上两眼。
那是一堆亮闪闪红彤彤的……灯笼吗?望为内心发起疑问。
直到听到旁边有个小孩拉着自家大人,“娘亲,我要吃糖葫芦!”望为惊诧,这才知道,原来那东西竟是吃的,还是甜的。
“这两个该死的狗东西,这么晚出门,害我遇到这些没见过的东西,耽误时间。若是集市未开之时,我也不会想看这些了。”望为愤愤不平。
她把错都怪在那两人身上,而前面晃悠行走的周咏狠狠打了俩喷嚏。
苏列:“周兄,你怎么了?昨晚着凉了?啊嚏——”
周咏:“不是啊,我身体硬朗着呢,是不是你传染我的!”
苏列:“也不是我,好了好了,我们到了,就是那家。”
他手指了指前面一个门庭古朴的肆宅。
鉴玉坊赌行,是整个方丘最大的赌石之地,能成为最大不只是因为宅大地宽,还有它背后的高台。
周咏啧啧称奇:“这门面看得还挺正经的,和咱们以前去的那种赌坊不一样啊。”
“那是当然!”苏列抬起下巴,眼底放光,“这可是真正的赌手圣地,玩牌和骰子什么的都太低级,赌行才是真正的高级。”
“那我们为何去这家?别家就没有赌石吗?”周咏四处张望。
“这是最大的赌行,其他当然也有,但都不如这家。”苏列对这些坊肆似乎了若指掌,“方丘当地的官僚和豪强世家,都参与此赌坊的营生,属于半个官方机构,有诚信保障。其他小坊,我不敢保证是否安全。”
“这里的梁老板曾经到过仰月,我同他有过一面之缘,不知他是否认得我。”
周咏呆呆张开嘴:“想不到苏兄竟深藏不露”
“那可是方丘梁氏,八大世家之一的家族!我们这些小人物能见一面,就很了不得了。”苏列露出满足的微笑。
方丘梁氏曾在十二国之乱中,是最早投降的国家。
他们在后来的战后重建方面几乎没有花太久时间和金钱,更多的精力花在了发展商业。
因为梁氏国主在战乱中意外找到了许多玉石矿脉的位置,才知道周边的山林藏着数不尽的宝贝。他们便决定休战,一边谈判一边开挖。
此仗本就没有赢面,特别是到梁氏这一代,国主不爱上朝,爱去赶集,甚至自己常去变卖宫里的宝贝玩。
毫无战意也毫无赢面,不如从一开始便不投入太多。
现在看来反而是方丘梁氏赢了,他们虽地处偏远,却占据了世间昂贵的玉矿和水源。
躺赢王者到了前几代,已然奠定了雄厚的财力基础,逐渐开启了赌石这一行当。
做大做强,延续至今。
梁判,乃方丘梁氏现任家主,由他坐镇鉴玉坊。其余安排梁家人负责掌柜,管控现场一切情况,还有各家幕后老板塞进来的人员。
他长着一张亲和的脸,发福的身材却并不显肥硕,反而透着一种精干之感。
平日里总笑呵呵,笑得样子像极佛寺里的笑佛弥勒,他也被客人们起了一个响亮的外号——“梁弥勒”。
梁弥勒此时正在场中闲逛,享受所有人恭敬的眼神。自古伸手不打笑脸人,无论是身份还是态度,这位“弥勒爷”都拿捏了。
望为跟随周苏二人进了鉴玉坊,有一位站在门口迎宾的妇人拦住了她:“这位小姐,你身上有违禁品,不能带入场,可在旁寄存一下。”
望为蹙眉思索,她们不是凡人么?怎么看出她身上有匕首的……还有那个在她身上扫来扫去的奇怪的石头又是什么东西?
那妇人见怪不怪,耐心解释道:“我们通过安检,就是这个天磁石,检查出来的。”她举起手中的天磁石给望为查看。
这东西的材质,似乎有些熟悉,好似在哪儿见过。
“真是神奇啊。”望为忍不住赞叹,然后她难得顺从地掏出靴子里和衣袖里藏着的匕首,去了一旁寄存处。
寄存处的管理员则递给望为一块玉签,上面写着“甲辰”,对应存放匕首的刻有“甲辰”字样的柜子。
“请拿好您的玉签,等您出来时,记得来此处取您存放的物品,辛苦您,助您旗开得胜。”柜前说话的姑娘声音柔和,笑容完美。即使看到望为拿出的是匕首,她也面不改色地提供服务。
旗开得胜,何意啊?
望为忽地想起了,她初到凡界之时,在天洲见过与那天磁石相似材料的物件,那个有幸从她手下逃走的少年手中正执此物,叫什么罗盘来着。
走过一道蜿蜒的长廊,长廊两边种了许多花束植株,那些无叶灌木被修剪成了铜钱和玉石的造型,有三两人在那边赏花聊天。
再往内走,拐了几道弯,视野突然开阔起来。
那是一处恢宏的大厅,光线略微昏暗,大厅中有许多独立的桌位,每个位置上都围着一圈人。每个桌上都放着大小不一参差不齐的石头,有的大如假山,有的小如男人的拳头。
偶尔传来稀疏的欢呼雀跃声,与打磨切割石头的声音交织,此起彼伏。
望为环视四周,发现二楼还有像包厢一样的地方,里面似乎也有不少人。但空间隐蔽,为了隔绝外界,不让围观。
正厅之上挂着一块很长的牌匾,上面写道——
“神仙难断寸玉,龙到处才有水。”
望为看了此匾,冷哼一声,扬起下巴,反复念那牌匾上的字。面上虽无表情,内心却狠狠被拿捏。
“神仙”——很明显指的她,伯赏望为。这场子里她保证不会再有第二个神仙。
“水”——天下之水皆出自她与她管辖的辰中天。她说何时下雨就何时下雨,她让何处下雨就何处下雨。
和龙有何关系?龙在天界不过是妖兽,不是神尊大帝的盘中餐,就是各路上神的坐骑。
这要说不是针对她,她才不信呢!连凡界都知道她落魄了,才进城第二天就有如此挑衅之言。望为内心长篇大论的思索着,全然没察觉有人靠近了她。
“您是第一次光顾这里?”温和的男声从她身后传来,她竟被微微惊了一下,还好动作不大,没有让他人察觉。
她转身一看,原来是个穿着长相都很福相的中年男人。
“我是这鉴玉坊的老板梁判,大家都唤我——”梁判还未讲完,旁边一声“弥勒爷”,打断了这里的对话。
梁判礼貌道歉失陪,去了旁边一桌。原来那位客人手中的石头被剖出了一角,已被鉴定为“良玉”,却在切割时不小心损坏了部分,有了些许瑕疵。
这位弥勒爷不含糊,叫人拿来店里另一块上好的翡翠作为赔偿。那位客人即便不是常客,也定是了解此处规则。他见自己的玉被损也不恼怒,而是直接叫来老板处理,想必早就知道自己不会真的亏损。
灯光照在那翠绿的原石上,耀眼夺目。
不过那位剖玉鉴定的玉师……望为看向那位站在暗处的玉师,他神色惊恐万状,全身抖得像筛糠,仿佛马上要大难临头了。
再看一旁,被众人簇拥着笑眯眯安慰客人的梁弥勒。
望为断定,这笑佛绝对是假的。
——这不是笑佛,简直是笑面虎。
很快那边的小插曲便处理得当,那位玉师被几人带下场子,不知所踪。梁判没忘记望为这个新客人,他缓缓走来,手上拿着一个锦缎包裹的玉匣。
“小姐,第一次来玩不打紧,本店也定然好好招待。看您走了几圈,既没带石头来,又没选中场子里的,本店会给首次到店的客人行便利。”说着,他单手打开那只玉匣,里面躺着几块体型较小的石头。乍一看十分普通,上面还沾着泥土灰尘。
“这匣子里是一些原石,不知里面是否有上好的翡翠,小姐可以凭借着自己的直觉任选一块,我们这里的玉师会无偿帮你剖开。无论里面是什么,您都可以带走。”
望为盯着那些个石块,看得格外认真。梁弥勒看到她已然入局,笑意更甚。
“小姐,您选……”
“梁老板,我有个问题想请教你。”望为开口,梁弥勒以为她要问挑选的诀窍,准备道几点常识,只见望为指着远处高高挂在中央的匾额。
“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神仙难断寸玉,龙到处才有水。
梁判显然没想到,会有人在意那副蒙尘的牌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