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栩晴苑牌匾上的金题字,在虚幻日光下更亮了几分,当今圣上的落款也格外醒目。
就在前不久,安众言逃也似的回了府帐,大步进入内院正堂,怒气冲冲,将虎皮大氅甩在地上。身边的仆从们不知发生何事,皆唯唯诺诺,不敢上前。
内院出来了一位身着衣衫精致、气质妩媚的女子。此女手脚皆戴质地纯净的银环,像锁链般拷在四肢上。
女子看出安众言恼怒,顿了顿,便凑近撒娇:“少主,这是怎么了?谁惹您生气了?不如奴帮您解解乏。”
那位华服少主像野兽被踩中尾巴般暴起,他一把掐住了那女子纤细美丽的脖子,重重按到地上。女子惊恐万分,连连求饶。
安众言咬牙切齿:“你也是妖奴对吧!你们妖简直恶心至极,竟然敢背叛我!你们怎么敢的?那个瘦得要死的狼妖和你是一起的吧,她已经死了,这就是背叛我的下场!”
女子听了最后那句话,神色从讨好求饶转而冷漠,她在安众言手中挣扎不休,逐渐展露出一点妖的形态,甚至长出了耳朵和尾巴。
“你、你个卑贱的男人,若没有那契锁,你一定、一定死在我手里!你就是个没用的废物!烂人!”女子费力挤出诅咒,眼神中伪装的柔情早已云消雾散,只露出妖异瘆人的竖瞳。
“贱人,贱人!给我住嘴!”
安众言恶狠狠地瞪着她,手上的劲儿越使越大,女子的妖力因契锁封印,毫无反击的机会。只一会,那女子便不再动弹,化身本体原形,是一只黑色猫妖。
仆从见怪不怪,抬一盆水给少主净手。安众言随手将猫尸丢出房间,丝毫不在意指尖流逝的生命。仆从又赶紧将猫尸捡走,熟练地扔进了偏殿的火鼎中。
此时此刻,安众言翘着二郎腿,叼着串青提,斜倚在正堂主座。一边大口嚼着,一边乱吐飞皮,拟那派放浪形骸的公子模样不成,倒是更贴人模狗样。
方才的风波也如同骨灰般风吹四散,再无任何波澜。
他面前跪着一众男女仆从,莫约六七人,他们每人都将一个被红丝绸布盖住的盒子托举过头顶,等待着前面这位主子慢慢挑选赏玩。
安众言一把拽掉离他最近的绸布,盒子里是一只类似鹿角的物件。
“这玩意儿哪来的?”他抓起来仔细端详,依他积攒多年的收藏图鉴来看,这必是个稀奇货。
“回少主的话,这是总管今日在阴山脚下发现的。”举盒的侍女回话,“总管说,这东西应该是在祭坛出大动静后现身的,十之八九是上古妖兽所有物,万年罕见一次。”
听到这物件如此稀有,安众言眼神一亮,然后又故作漫不经心:“不就是个破角吗?有什么稀罕的。上次我与那琮山的木昆…算了,没意思。”说着,便把角随手扔在地上。
半个时辰前,他把他口中的“木昆”和两个同门师弟丢在了北边的荒林里。
安众言一想起刚才的事,心里就莫名烦躁,都怪那该死的淮仲胆小!
“那是上古神兽夫诸的角,蠢货。”望为抬脚跨过院内门槛,一伸手,那只角便飞了过去,被她收了起来。
“你是何人?竟然擅闯我麟安宫结界,还敢到本少主的内院抢东西,谁给你的胆子?”安众言见有人闯入,也不担心,先示意仆从们把东西都收起来,一众男女仆从抱着盒子纷纷离开。
“本座乃伯赏望为,受狼妖莫妺所托,专程取尔性命。”
这个名字怎么,有些耳熟……安众言一时半会没想起,只觉得谁在他身边偶尔提及过。不管了,他一把抽出挂在墙壁上的宝剑,指向望为。顺着剑尖,他方才看清来人的模样。
不速之客是一位高挑出众的女子,样貌不俗,可谓是尽态极艳。
银丝三千,更是平添无穷神妙。
绝非凡品,安众言在心里当即评价。
自己这刚丢了个妖奴,又杀了个妖奴,不如把她留下做替代。送上门来的,可别怪他烧琴煮鹤,辣手摧花。
“当!”
他提剑的手垂下,剑尖砸在地上,金纹地砖皲裂四方。
此时,护院们手握佩剑,冲过来护在少主面前,威示对面。望为发现,这家的护院皆为修士。
虽是刚启灵根入门筑基的阶段,但凡界修士的身份已然难得,这家却能让他们都俯首称臣,确实与那小狼妖所说,是豪强门第不假。望为观察对面众人,衡量利弊,准备找机会出手。
安众言却一脚踹开了挡在自己面前的护院,大喝道:“没眼力见的东西!没看到美人正在问本少主话,你们凑什么热闹,还不快滚!”
护院们不敢拖沓,立刻收起剑匆匆退到一旁。
望为蹙眉,看见面前这人的嘴脸,让她忽地想起,小狼妖不经意流露出的悲愤神色。
她活了近三千年,生平第一次有这种感觉。
奇妙,但无比不悦。
她不关心缘由,只当是场闹剧,而这一切皆因此人而起,他必须要付出惨痛的代价。
安众言见望为对自己似乎没有攻击意图,便大胆走近了点。他这二十来年阅人无数,他发誓从未见过如此气质绝尘之人。
“莫要害怕,这里没人会伤害你。”这话看似在安抚对方情绪,却未见他的手有一刻将宝剑松开。
望为心道,可我要伤害你。
“你要杀我这件事,定然是天大的误会,你所知道的,不过都是那狼妖的一面之词。”安众言毫无避讳,还颇为义愤填膺,“我看过那狼妖的命星,将来必是乱世之祸,亡朝之因,必须除之后快!我这么做也是替天行道,以我之命囚她生生世世,从此断她祸乱的可能!”
他言之凿凿,斩钉截铁,不像说假的。
“这与本座何干?”
“……你、你不是为此而来?”安众言以为,这番热血发言定会骗得佳人对自己青眼有加,结果这回答,让他不知如何接。
“本座只是受人之托,不在意尔等之间有何恩怨,也不在意尔等与这世间有何恩怨。”望为的表情没有因安众言的话变化分毫。
“可她若不死,我朝不仅有覆灭之危,还会生灵涂炭,殃及四界!”
“灭就灭呗,王朝更迭,这不是天道自然么,难不成尔等要逆天而行?”
“……我不是,我没有。”
将那些大义凛然的言辞说与她听,还不如用竹篮打水,好歹边上能沾点水,对牛弹琴也不过如此。见对方根本油盐不进,安众言有点坐不住了,他脑补的计划几乎要满盘皆输。
“看你的模样,定不是凡夫俗子,若是哪门哪派的高人,不如报上名号,他日定去拜会论道。这次就算了,免得伤了和气。”
“伯赏望为,无门,无派……”
安众言眯了眯眼,仔细回想这个名字,她难不成是江湖上行侠仗义的散仙游侠?可总感觉哪里透着一种说不出的古怪……
“就是来杀尔的。”
望为把那夫诸的角拿出来检查,安众言表示愿意赠予做人情,望为拿看痴儿的眼神看着他,她懒得解释这就是她自己的东西。
“你真是不识好歹!”
安众言看她这般不知人情不懂世故,也不想浪费时间,便愤而抬手,挥剑直上。本想不费一兵一卒骗她入瓮,结果第一步就算错了,实在不行杀了便是。
安众言刚抬手的那瞬间,右臂就被空气中无形的力量斩断。
是望为趁着与他讲话分他心神,用稀微的灵力操控怀中拂尘里的几丝狼尾,横亘在空气中,形成了一道机关。与此同时,她退了半步,没让血溅到身上。
用剑之人被断一臂,至少此刻是废了。
“啊!!!”
一声凄厉惨叫,惊走了院内的燕雀,远处的护院们不知该不该上前,有些犹豫不决。“给我杀了这个贱人,把她给我碎尸万段!”听到指令,护院们从远处飞身而来。
可还未等靠近,望为将蓄积的全部灵力调起,一挥拂尘,他们在须臾间化为血雾,乘风坠地,一地鲜红淋漓。
安众言:“……”
无声无息,杀人于无形。
此法很是奏效,安众言直接吓瘫在地。他恍然意识到,对面这女子不仅阴险毒辣,且身份存疑。
有这等瞬杀水准的,绝不是凡界修士,恐怕只有上天宫的大人物才能办到,最起码是上神!
殊不知,望为藏在袖中的右手在微微颤抖,指缝间被血渗成赭色,本就无血色的面容更加苍白,近乎透明。她侧身而立,试图遮蔽纰漏。
赌对了。
她用自己的血剥离出纯正的神力,这是她全身上下最后能用的属于神的东西。那雪白的拂尘被染得血红,分不清是她的血,还是那些凡修的。
“上神!小人真是失礼了。”安众言仿佛开了悟,直接跪地,“刚才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了您,那都是开玩笑,是玩笑。”
他咬着后槽牙讲话,不知是痛极还是气极。
今日又跪一位。
安众言看她未对自己一击毙命,说明还有转机,他必须得拿出筹码保住性命。
“上神贤身贵体,怎么能杀我这种凡俗之流呢。”安众言正面跪向望为,“不知上神在天宫什么司任什么职,我麟安宫的开山老祖也是天界上神,他现任——”
“本座乃伯赏望为。”望为打断了他的话,只重复了刚进门的介绍。
安众言重复轻念:“伯赏……”名字到了嘴边还是说不出由来,“上神不愿意说,也无妨。但上神莫要被那妖奴给蒙骗了,她就是祸害!妖,惯会撒谎骗人,她死了才是为民除害呢!”
“你,惯会撒谎骗人,你死了才是为民除害呢。”她有样学样,语气中还夹带着笑意。
安众言拖着断臂讪笑,以为对方也在说玩笑话。
“你当真不认得本座?”望为逐渐失去耐心。
“这……要不您再给点提示?”
见安众言对她并无防备,便抬起拂尘尝试注入灵力,狼尾如银线蛇飞腾煞起,但下一刻便泄气垂下。
灵力歇菜,暂停营业。
望为:“……”
灵力告急的当下,望为一时难改她一贯的作风,出手依旧“阔绰”。
安众言怔愣一下,看对方收了手,于是松了口气。
望为低头看了看另一只没放血没出力的手,轻轻一笑。
她缓步上前,像极了耐心埋伏狩猎的野兽,随后猛然出击,一把扼住安众言的脖颈,将他狠狠摔在黄花梨木椅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