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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书铁券?”年修齐道,“那本官的确当不得索老爷这一跪。”
索鸿升轻哼一声,接着道:“晚生对县尊大人绝无不敬之意,只是金书铁券是皇上的象征,更是秦王殿下亲自求得御赐,晚生为着皇上和秦王殿下的身份,才不得不对县尊大人稍失礼数。”
年修齐暗暗咬牙。你拿皇上来压我就算了,拿秦王来压我?!简直不自量力,讨厌至极!秦王跟你好还是跟我好?!
年修齐笑了笑道:“本官自然知道。但是不跪是不跪,本官无话可说。索老爷拿着金书铁券来阻碍本官办案,可就有些没道理了。皇上和秦王殿下俱是英明睿智之人,又兼爱民如子,就算皇上亲临,他也不会说一个欺凌百姓的恶霸惩处不得。说不定,还会嫌本官处罚得轻了呢。”
索鸿升却将金书铁券翻转过来,低首道:“县尊大人英明,索家子弟顽劣,的确应该受到教训。若有重大罪过者,砍头亦不为过,晚生无话可说。但这件案子说白了只是一场误会,索海打人的确不对,索家一定会对杜修兄妹好好补偿。皇上赐下金书铁券,早已言明,只要罪不致祸国殃民,只要诚意悔改,皆不可对索家子弟降以牢狱之灾。”
“诚意悔改?”年修齐冷哼一声,“本官既没看到诚意,也没看到悔改。”
索鸿升看向索海,喝斥一声:“不肖子,你到底知不知道悔改?”
索海马上反应过来,立刻跪地叩头,连声道:“我知道,我悔改了!我简直悔青了肠子!”
年修齐冷冷地看着这叔侄二人把堂上之人当傻瓜一样的拙劣表演,那索海嘴里说着悔改,看向他的神情却是全然的挑衅和蔑视,似乎已经在嘲笑他这个不自量力的失败者。
那索鸿升向他弯腰拱手道:“大人,他已经知道错了,可以放他走了吧。”他一边说着,一边双手高举着金书铁券,向着年修齐又走近了几步,仿佛手中握着九五之尊赐下的尚方宝剑,步步威逼。
年修齐咬紧牙关没有说话,一抬头却见杜若也在大堂外的人群之中。
杜若与年修齐的视线对上,有些伤心地蹙着眉头,向他点了点头,示意他向索家低头。
年修齐又转头看向秦王,这一次秦王终于看向他。
秦王起身走到他的身边,按了按他的肩膀,低声道:“修齐,不要再固执下去了。”
年修齐抑头看着他,向来清明的双眼之中闪着难得一见的迷茫。
他动了动唇:“你也觉得我做错了么?我是不是给你添麻烦了?”
秦王摇头道:“傻瓜,你哪有能力给我添麻烦。”
“那为什么连你都不站在我这边了呢?”年修齐咬了咬嘴唇,神色有些伤心,“我以为我在做对的事,可是百姓不感激我,受害者也要放过凶手,连你也劝我不要这样做。你看看他那个样子啊,他心里都是仇恨,哪里知道悔改了?他后悔的只是为什么被本官抓住而已。若把他放回去,杜修兄妹绝对没有好下场,索家在百凤县要杀个人,实在是太容易了。如果没有你在我身边,他们要弄死我,只怕也是轻而易举的。”
秦王按了按他的肩膀,眼睛也看向底下站着的索家几人,每一个都神态倔傲地看着年修齐,等着他承认失败,等着他屈服悔改。
金书铁券不但代表着皇上的权威,也代表着皇上的偏爱。毕竟没有哪个皇帝会对自己讨厌的人赐下这么特殊的东西。索家人有此物在手,自然可以有恃无恐。
秦王看了片刻,突然笑了起来。
年修齐不解地看向他。秦王按了按他的肩膀,凑近他的耳边低声道:“修齐说得对,如果没有本王护着你,修齐一定寸步难行。可是现在有本王在修齐身边,还要修齐受人欺凌的话,本王也面上无光。”
“殿下?!”年修齐有些诧异地张大了双眼。
秦王揉了揉他的头发:“修齐只管按着自己的想法去做。本王许你随心所欲地做你想做的事。”
“可是……会不会给殿下带来麻烦?!”年修齐却迟疑了,“那是皇上赐的金书铁券……”
“那根本不值一提。”秦王洒然一笑,走回了自己的书案后。
年修齐疑惑地看向他。皇上赐的东西都不值一提?他看着秦王的眼睛,便知道秦王并非有意安慰他,他是真的不把索家的权势放在眼里。既然如此,那开始的时候秦王为什么要阻止他与索家为敌?
年修齐还在思索,一旁的严柏咳了咳,提醒道:“索二老爷和索夫人还在底下等着呢,年大人,你也该考虑好了吧?!”
年修齐回过神来,转头看了看公堂上的氛围,这里的确不是想东想西的地方。他点了点头,道:“本官已有定论。”
严柏一伸手道:“那年大人快点宣布吧。早一点解决了此间之事,也不要耽搁了其他要事。”
年修齐看也不看他,一拍惊堂木,看向一脸嚣张的索海和神情淡定的索鸿升,笑了笑道:“本官宣布,维持原判。来人,行刑!”
一根签子扔到大堂前的地上,士丁已经带着几名侍卫将那傻了眼的索海按倒在地,噼里啪啦地打了起来,十足地棍棍到肉,索海鬼哭狼嚎的声音立刻响彻整个县衙。
“你――”索鸿升完全没有料到他搬出金书铁券来,年修齐居然还敢如此强横,一直以来的镇静淡定再也维持不住。他冷眼看向被打得哀号惨叫的索海,又看向年修齐。坐在明镜高悬牌匾下的年轻知县却只是向他微微一笑,全无一丝慌乱或者破釜沉舟的决然,仿佛他这么做,这样无视皇帝的权威,就是天经地义的一般,谁给他的这么大的胆子?!
“年大人,你是不是没有听明白晚生的意思?!”索鸿升沉声道。
年修齐示意人堵住索海的嘴,才终于止住那灌耳魔音,他笑了笑道:“索老爷,本官称你一声老爷是出于敬老之意,索老爷难道是被人恭维得久了,真当自己在百凤县是个只手遮天的土皇帝了?!”
“你混帐!”索鸿升活到这把年纪,何曾被人这样当面顶撞过,一时间气得口不择言,连遮掩也懒得遮掩了,指着年修齐怒骂道。
年修齐这次没有再争这口舌之利,只冷哼一声道:“索老爷,本官明明白白地告诉你,本来索海犯下的罪过,只要他愿意认罪悔改,杜修兄妹不予计较,不是不可以大事化小。可是你们仗着索家在百凤势大,完全不把官府放在眼里,更不把百姓的性命放在眼里,嚣张无度,步步紧逼。本官这一次打的不只是索海,打的还是你索家仗势欺人目无王法的恶行!以前的知县不敢违逆索家,本官可不怕你。本官必要让你们知道,皇上的金书铁券,可不是你索家行凶作恶的护身符!”
“你――”索鸿升指着年修齐,气得说不出话来。其实他何尝是真心在意索海这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但索家却执意要救索海,为的不过就是维护索家在百凤县说一不二的地位。如果索家子弟被一个愣头青的年轻知县说打就打了,岂不是令他索家上下蒙羞?!今天他不但打了索海,还在这公堂之上把话说得如此直白,毫无转圜余地,简直就是将索家当众踩在脚下!
不待索鸿升再说什么,公堂之外围观的人群中突然不知从谁开始暴发出一声大喝。
“县尊大人说得好!”
“这帮畜生早该有人治治他们了!不然都不知道这百凤县到底是姓萧还是姓索了!”
也许是被索家人压制得太久了,一直以来战战兢兢活在索家阴影下的百姓这时群情激愤起来竟是一发不可收拾,减打减杀声立刻充塞了整个公堂。
年修齐着实没想到,他一番话竟然能将这群前两日还帮着索家为难他的百姓调动起来。他有些意外地看着众人,一瞬间将之前受到的委屈都找补回来了。
一直站在后面的那索二夫人看此情形,上前拉了拉索鸿升的衣袖,不知道说了句什么。索鸿升恨恨地瞪了年修齐一眼,将金书铁券收在怀中,向年修齐一拱手道:“索家历来对皇上和秦王殿下忠心耿耿,一刻不敢或忘皇上和秦王殿下的恩情。倒是年大人,一来就不把金书铁券放在眼里,你置皇上和秦王殿下于何地?想要只手遮天的人是有,但不是我索家,只怕是另有其人吧!县尊大人好自为之!”他说完便一转身带着另外两个人离开了公堂,看也不看那被打得鼻涕一把泪一把的索海。
年修齐皱紧眉头看着索鸿升离开的背影。反正这一次他是彻底与这个索家翻脸了,以后也没有虚与委蛇的余地。却不知道他们有没有渠道和京城的萧国主取得联系?还不知道他们会在萧国主面前如何编排自己呢,本来萧国主就不喜欢他了,这下子就更糟糕了。
底下的索海很快打完了二十大板,扮成衙役的侍卫们停了手,等着年修齐发话。
年修齐挥了挥手道:“把他押下大牢,找个大夫来给他看看伤。”
等到侍卫领命将索海押了下去,年修齐便一拍惊堂木道:“退堂吧。”
“威――武――”一直立在一旁当杆子的皂班衙役终于发挥了一点作用,将这一声威武喊得震天响。
年修齐从书案后面起身,却见那严柏还坐在原地,一脸震惊得还未回过神来的表情。
年修齐走过去推了推他:“严大人,退堂了,可以走了。”
严柏这才回过神来,哦了两声应答,一脸复杂地看着年修齐:“年大人,你还真是不怕死啊。”
年修齐一笑道:“怎么可能呢,谁会不怕死。本官胆子最小了,又怕疼又怕死,怕冷又怕饿,还怕变老变丑。”
他说得极为认真,严柏简直分不清楚他到底是不是在开玩笑。无论如何,如今年修齐将索家得罪得如此彻底,反而将他摘身事外了,他这拿了钱没办好事的过错,估计一心仇恨年修齐的索家也想不起来找他算帐。
此件案子一了,他也终于可以彻底地离开这百凤县了。
严柏想到这里,顿时也觉得一身轻松。与年修齐草草告别之后,便带着自己的幕宾与师爷直接从县衙离开了。
出了公堂大门,走向仪门的时候,严柏等人迎面碰上从大牢里押完犯人回来的士丁等人。
他只知道这些人是年修齐自己带来的家人,想来是从京城聘请的家丁护卫,看起来倒与普通打手十分不同。
严柏忍不住多看了两眼,错身而过的时候,其中一个侍卫腰间别着的一块腰牌随着衣摆的飘飞而显露在他的眼前。
虽然只是一闪而过,上面的字印完全没有看清楚,但那别致的造型还是引起了严柏的注意。
黑色牌身,以纯金飞龙镶边,这种样式的令牌不是什么人都能用的。在萧国,只有皇室才可以使用这种令牌!
严柏猛地停住了脚步,有些震惊地回头看向那几名背影挺拔的护卫。
这些人是皇家侍卫?!年修齐使唤的,竟然是皇家侍卫?!他到底是什么身份?!
年修齐正与秦王一道走出公堂,被公堂外的百姓团团围住,只好随着他们一道走向仪门,先将这些人送出县衙。
他在仪门外好不容易将一众激情澎湃的百姓送走,抹了抹一头汗水正要回县衙,却见那严柏居然还未离开,带着一众幕宾参随等在一旁,一脸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年修齐走了过去,道:“严大人还没有走?在等人?”
“本官还能等什么人,只不过还有几句话想与年大人唠一唠。”
“话?什么话?”年修齐好奇道。
严柏让自己的下人回避,看了看年修齐身后那个一直寸步不离的师爷,也懒得叫他走开,直接问道:“本官有一事不明,希望年大人不吝解惑。年大人你,到底是什么身份?!为何身边带着的居然是皇家侍卫?!”
年修齐有些讶异地看了他一眼。这个严大人到底看出些什么了?看他如此笃定,想来对自己的判断极有信心。
年修齐想了想,既然他看出来了,有些事情也没有必要瞒他,他便是出去宣扬了也无所谓。
“严大人猜对了一半,本官带着的的确是皇家侍卫,只不过本官却不是什么显赫的身份。我不过就是一届小小知县。”
严柏冷冷一笑,道:“原来如此,本官懂了。年大人是身后有贵人哪,却不知这贵人是哪一位,竟能让年大人连皇上和秦王殿下都不放在眼里?”
“无可奉告。”年修齐理直气壮地说道。
严柏也不是非要知道是谁不可,他又冷笑一声,道:“看来那位贵人对年大人是极为上心的,竟然连皇家侍卫都借了出来保护大人。也难怪年大人敢和索家叫板,这是有恃无恐哪。”
年修齐感到他的态度有些奇怪,就算自己上头有人,和他又有什么关系?自己也没为难他什么啊?
他想了想,皱着眉头开口道:“严大人,你可是因为本官做到了你想做却不敢做的事,还打了你想违逆却不敢违逆的索家人,所以你气不平啊?!”
严柏冷哼一声,甩袖道:“本官没有贵人相助,自然没有这么大的胆子。年大人有什么可得意的。”
年修齐却是一笑,道:“本官当然可以得意。严大人怎么不想想,正是因为本官就是这么胆子大,那位贵人才会舍不下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