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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平日子(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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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没有那天的事,我保不准会和秦艽成懿他们待在天门山一辈子。

    虽然我还是很不服气被关在天门山,但是秦艽和水书先生说得有道理,天门山也没什么不好啊,吉官还给我炸蚂蚱吃呢。水族的族民对我也很和善,不管走到哪家,他们都管我的饭。

    玄都和沈子昂虽然吵吵闹闹的,但是两个小孩儿都很孝顺。我小小年纪,也不知道为什么要用“孝顺”这个词,但这俩小孩真的是把我当长辈在孝敬。玄都一口一个“相公”地唤沈子昂,我甚至都想做主给他俩把娃娃亲结了,但我的这个提议只换来了成懿的一顿暴揍,他正义凛然地说人妖殊途,让我别再逆天行事,不然九识都不够我失的。沈子昂好像也不大乐意,那孩子一门心思修道,不近女色的样子挺像一个人,不过这个人,我现在连提他的名字都不想提。

    下追杀令杀我,哼,真像他能干出来的事。

    傅小六原本还插空替他二哥说情,可见我每次听到他二哥的名字就面色变黑,后来渐渐地也不再提了。凌瑞津修书来找过傅小六几回,无非就是叮嘱他,要他告诉我,别忘了我答应过的事。可如今也由不得我啊,水书先生把我罩在这天门山上,我哪儿都去不了,我怎么帮你救任纷纷。

    说来也奇怪,水书先生的功力很明显不如凌瑞津,凌瑞津还是个造结界的高手,按道理说,凌瑞津应该能轻松地破阵跑进来,可凌瑞津冲撞好几次,水书先生的结界似乎都不受影响,搞得凌瑞津无功而返,只折了几个纸鹤进来,骂我言而无信。

    那天我正在和吉官在山上打野味,忽然山中瘴气丛生,野物飞走,鸟虫嘶鸣,极像是要地震的样子。可我和吉官躲了一阵,却又没有地震。

    忽然,吉官指着天空惊叫。我抬头看,天门山顶上好像飘着什么——有人在御剑飞行?!我抱着一篮子野味看了许久才看明白——他们这是在冲撞水族的结界!

    我和吉官赶忙飞奔回去,水书先生他们已经严阵以待了。

    秦艽气得摔了杯盏:“这傅老二真不是个东西!非要赶尽杀绝吗?!”

    原来,来的是傅老二的人。无道派终于还是找到了我。

    成懿满脸愁色,问水书先生:“老头儿,结界能顶得住吗?”

    水书先生好像很紧张,结结巴巴回道:“此天罡结界乃我水族一族心血,成不成,也在此一遭了……”说完忽然目光飘向远方,不知道在想什么。

    玄都和沈子昂这时不知从哪里跑回来,跑得气喘吁吁,进来就嚷道:“我、我们打听到了——来的是、是无道派四十二座宾和九大长老,他们、他们要围攻、围攻天门山——”

    “四十二座宾和九大长老……”秦艽念念有词,“连四十二座宾都请来了……这是玩真格的啊——”

    我问道:“四十二座宾很厉害?”

    傅小六很紧张地看向秦艽。就像一只走错了路的兔子。

    秦艽道:“四十二座宾是四十二家与无道派有弟兄爷孙关系的道派,一脉相连,教众数十万,教宗本事都不小。原本无道派十大长老就已经够厉害了,如今来了九个,只留了一个镇守西洞庭,足以见得无道派对你是势在必得……再加上这四十二座宾……咱们真的,打不过。”

    我头一次看到秦艽如此垂头丧气。那看来,这架,确实打不过了。

    大家都像霜打了的茄子,坐着不说话。连玄都和沈子昂都不说话了。

    夜里,我趁他们都睡了,去找水书先生。

    抬头一看,那无道派的人还在加紧破结界。照这么下去,我想,水书先生的结界再厉害,恐怕也顶不过三天了。

    水书先生也没睡,点了油灯在看书,见我进来,很是一惊。

    我讪讪地笑笑,在水书先生旁边坐了。原本要说的话,都想好了的,可是忽然不知该从何说起。自从与水书先生相识,先生帮过我不少,我当初不过是误打误撞救了水族人,他却一直是在认认真真地报恩。渠鸟待我也很好,现在我只要用骨哨一唤,它就会应我,带着我到处飞,飞过高山,飞过云霞。在我心情不好的时候,没有比这更痛快的事了。

    我知道为什么面对水书先生,我说不出口那打过无数次腹稿的话了。

    因为我舍不得了。

    我知道,去西洞庭会是什么后果。我要和水族告别,和水书先生告别,和傅小六、成懿、秦艽、玄都、沈子昂告别,和渠鸟告别。

    我舍不得。

    师父离开我后,我以为茫茫天地只剩下了我,可没想到,我生命里还是出现了这么多人。平时不觉得,此刻想到以后永远都见不到,我的心就剌得疼。

    傅老二,我永远不会原谅你。不管你有什么冠冕堂皇的理由。

    可该说的话还是得说。

    我挤出一丝笑容,对水书先生道:“先生这个阵,能顶几天?”

    水书先生不说话。烛火的光照着他雪白的胡子,显得很圣洁。

    我低下头,隐去马上要掉下来的泪,道:“我有个主意。您看怎么样。不如撤了结界,让无道派的人进来吧,我跟他们去西洞庭就是。不然打起来,咱们也打不过不是,水族人又不习武,万一伤着了,事情可就大发了。还有成懿、秦艽、傅小六、玄都,他们可都不是人,无道派那么假道学的宗派,万一要破掉他们的道行,让他们从头修起,那可就更完了……”

    水书先生还是不说话,可我听到他叹气的声音。

    过了好一阵子,我感觉到有人在摸我的头。我抬头一看,是水书先生。

    水书先生很矮,他垫着脚,满脸愁容地摸着我的头。他原本长得很年轻的,可这一刻,像老了许多,额上的“川”字像谁拿刀刻上去的一样。

    我一下就绷不住了,眼泪像决堤一样喷薄而出。我想忍来着,可是越忍越丢人,连鼻涕都喷出来了。

    水书先生掏出手帕,给我擦干净。

    等我冷静下来,水书先生拍着我的背,道:“小观花,要不,你跑吧?”

    跑?我不解。瞪大眼睛望着水书先生。

    水书先生叹了一口气,道:“是我错了。我以为,将你困在天门山,傅思流会放你一马,也放他自己一马,可看如今的形势,他是势必要将你带回西洞庭了。我从前以为,他不会伤害你,可现在看来……未必……他抗不过无道派的教旨,如今你破了槐花藏,他定必是留你不得了……”

    我低下头,道:“水书先生,你有没有怪过我一意孤行,破了槐花藏……?”

    水书先生笑了笑,摇了摇头:“傻丫头,这些都是命定的事,即便你不去,事情该发生的还是会发生的……”

    “可你叫我逃……你不担心我出去后,压制不住槐婴之力,做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吗……?”

    水书先生陷入了沉思。他背过身去,走到门口,望着月亮,道:“若真是如此,那便是我不同于傅思流师父,选择的另一种道了。后事我预料不到,我只知道现在摆在我面前的这道难题,我选择,放了你……”

    “……”

    水书先生的身影被拉得很长,一直延伸进屋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