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休屠亡魂(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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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一早,张恨就不见人了。他将干饼和水放在我身边,我拿起来吃了。嚼着嚼着,忽听见他在不远处叫我,很是兴奋的声音。

    我顺着他的声音寻去,这大冶山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声音能顺风而来,走过去却是颇费时间。我走了超过一炷香时间,才看到他。他正趴在一小坡上,时而趴地听声,时而喃喃自语。

    “咋了,找着了?”我道,打了个哈欠。

    张恨兴奋地蹦起来,其实也不是蹦,以他的身子,实在“蹦”不起来。他一步一挪地走到我身边,指给我看:“你看——”

    看什么?我仍旧是一头雾水。再打了个哈欠。

    张恨颇鄙视地叹了一口气:“你跟你师父比,确实笨多了。”他把我拉上前,道:“羊儿不吃草,鸟儿不造窝——王后那两句话的意思,我终于明白了——祭天金人是用纯金混合一种特别的金属制成,几百年来休屠一族巫娘用之与天对话,我始终没弄明白那种金属是什么,但如今看来,它应该是有毒的——你看——由此而始,往那山下去,寸草不生,鸟不落脚——这就是王后那句歌里的意思……”

    我抬眼看了看,还真是,那荒芜处甚至显现出一条轨迹,旁的地方依旧草长花香,未受影响,紫红色的铜草花随风摇曳。

    “可是知道了又如何?照你这意思,咱俩得顺着这条线往下挖?那挖到什么时候是个头?”我道。

    “你先莫急。”张恨领着我顺着那轨迹往下走,“咱们下去看看。”

    我们跟着祭天金人的那条线,往大冶山的背面走,也不知走了多久,走到了山腰处。因山腰处往里凹陷,淤出来一个不大不小的池子,已经过了晌午,日头没那么烈,天上的云照在水面上,还怪好看的。

    张恨望着那个池子激动得手抖,想要跟我说什么,嘴抖得厉害,就是说不出,变得更急切。

    我望了望那池子,又看了看激动的他,终于恍然大悟——山北有云霞,落于地南池——“难道祭天金人在这池子里?怎么会呢,你不是说王后带着它深埋矿洞了吗……”

    张恨好容易压抑住自己的兴奋,道:“山底!山底一定有暗流!暗流推着祭天金人,将它推至此山池!”

    原来如此。

    可问题依然是——难道要下去摸出祭天金人吗?这池子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怎么摸啊。

    张恨沉思片刻,激动地咳嗽起来,边咳嗽便道:“有办法、有办法——以祭天金人的质地,被暗流推出后,一定会沉在水底,我们只要——我们只要找到入水口就能找到祭天金人——”

    说罢,他开始沿着池子找入水口。见他如此执着,我也不好泼他冷水,便顺着另一个方向找。

    一直找到太阳落山,终于被我们找到了。张恨用充满期待地眼神望着我,我往后退三步:“你不会是想我下去捞吧?这太阳都要落山了,出来不得冻死我啊?”

    张恨有些过意不去:“若是我身子骨还可以,绝不敢劳烦姑娘……可是如今……”他充满歉意地笑笑:“敢问姑娘可识水性?”

    我能说我不识吗。

    张恨从兜里掏啊掏,掏出一块东西来,原来是紫宸玉:“姑娘要是愿意帮忙,这玉就赠予姑娘了。”

    说得我好像为了钱什么都肯做一样。但是做了能收到钱,当然也是一件好事。

    我热了热身,令真气游走周身,护住心脉,一个猛子扎进了池子之中。说是金人就在入水口,可要摸到还是很难的。我摸了几十遭,都毫无所获,眼看着天就要黑了。

    我想赶紧地完事,有些心急,摸着摸着,忽然脚底抽筋,一口气没上来,往下沉了去。地佛果这时护主,从我身体里释出来,将我包裹住。

    我缓缓地睁开眼,地佛果的光照亮了水底,远处隐隐绰绰的,好似折射处一抹金光来,是祭天金人!我奋力游过去,可不就是它!一个巴掌大小的小金人!但是还挺趁手。估计就算不是休屠至宝,拿去卖也挺值钱的。

    见我从水底浮出,张恨像前几十次一样兴奋地凑过来,他好像不懂失望一样,问我:“如何如何?!”

    我把手中的金人举给他看,吐了一口水出来。这一天的,除了早上吃了几个饼,就是喝个水饱了。

    张恨又开心地“蹦”起来,老家伙忽然可爱得像个孩子。他念念叨叨地过来将我拖上去,他早已烧好了火,把我拉到火边,将衣物都盖在我身上,然后接过金人,置于地上,狠狠地磕了三个响头。

    我把紫宸玉摸过来,仔细地辨认了辨认,的确是个好东西,今儿这单生意虽然是耗体力一点,但也不算亏。这样想着,我高兴了许多。

    我和张恨凑在火堆旁,他开始念念叨叨地说一些他和休屠王的事。无非就是休屠王如何英勇,如何慈善,他如何如何受不起这恩德。

    “……休屠王一生最大的遗憾,就是没有子嗣。可他独爱王后,断不肯纳妃,你说,像这样的好男人还哪里有……那一年,王后终于有孕,主上开心得不得了,大宴七十二日,大赦死囚,我真是从未见过他那么高兴……可是偏有那不懂事的天地官,非要来触霉头,说王后孕珠得成后,天象不善,五星逆行,荧惑频现,此婴孩恐怕不是休屠福挚,却是休屠不祥之兆,要主上打下此胎,再做打算。主上当然不肯,气得杀了那个妖言惑众的天地官……可你说,这天底下的事,怎么会如此呢……休屠一族最终真的被灭族,而那个孩子……哎……冤孽啊……都是冤孽啊……主上若不救我,何来这么多的灾事……”

    他眼中闪着泪花,拨动着柴火。

    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倒是那个孩子,我心有同病相怜之感。

    它尚未出世便被视为灾星,后来又坐实了它灾星的身份,即便它尚未出世,自身命运也凄惨,但它就是这样成了休屠的罪人。而我呢,我自问从小到大也没做什么格外出格的坏事,偏偏是个什么鬼槐婴,我师父下两重禁制防着我,傅老二那边还要杀我。

    哎。这都是什么事啊。

    我对张恨道:“你也不要再自责了。休屠灭族,或许你是导火索,但世间的事要发生,绝不可能因一人而起。就说那孩子,它还未出世,难道真就是什么祸害休屠的灾星吗?”

    张恨听完,对我勉强地一笑:“观花姑娘,你说话很像你师父。总是坦荡荡,理直气壮的,就像脑子缺根弦。像你们这样活着,真好……”

    ……脑子缺根弦是夸人的话吗?

    我把火拨旺一些,“你也可以这样活着,所有人都可以这样活着,只是看你愿不愿意罢了”。

    张恨摇摇头,又露出像老龟一样的眼神。他将祭天金人交予我,道:“它是你找回来的,你拿着。如果能用它召回主上神识,渡化主上往生,我张恨死后哪怕长垫地狱,为万鬼所使,我也甘愿。”

    说罢,他就着茅草堆睡了。我看见他肩膊微微颤抖,想必又是在哭。

    哎。人活着,真难。背着他人生死活着,就更难了。

    烘干了衣服后,我也睡了,将祭天金人贴身放置,以防丢。

    可第二天一早起来,祭天金人,不见了?!我找遍了衣服里外、褡裢,都没有!我明明记得我是贴身放的,东西呢?!

    这里只有我和张恨两个人,东西能去哪儿?!

    我有种不好的预感浮上心头。

    我与张恨相视一惊——有第三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