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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是这唯一的善意,其实也是有代价的。
乞丐说他其实不是乞丐,只是一个落魄的商人而已。贡献出他的席子可以,但他要把两个娃儿带走,反正即便是留在村中,也会被饿死。
其实那个人说的没错,残存的记忆碎片里,他们俩好像从来没有吃饱过一顿饭,不然也不至于会丢下这么小两个孩子,夫妻二人都跑地里去干活。
而且,家里的东西也早在得知他们死了的那一刻便不知道被谁给瓜分了个干净。不然,也不至于到死还要躺在同一张席子上,也不知这是他们俩的幸运,还是不幸。
村中之人经历过长久的伤痛压迫、早就泯灭了心中最后的一丝良善,更无心收养这两个别人家的孩子,一听有人愿意收留,也是巴不得。
两个正牙牙学语的孩子,配合着乞丐一样的商人,用一床破旧的席子草草掩埋了父母,即便是多年之后,二人也没敢动回去厚葬他们的心思。
乞丐用从野地里拔来的草茎编织成一条绳子,一左一右并排系在自己的背上,虽然每次歇息之时都会发现两人的背上和腿上勒出深深的血痕,但兴许那已经是他们兄弟俩那段时间最为温暖的时刻了。
乞丐每经过一处人烟,便会推搡着兄弟俩一起乞讨要饭,偶尔倒也会讨得一些残羹剩饭,到基本上都是被乞丐吃了个精光。所以,大部分时间里,兄弟二人都是逮着什么就会往嘴里塞,也才没有被饿死。
就这样流浪了很长一段时间,乞丐生病了,其原因好像是因为吃了一块有些臭了的肉,上吐下泻,本就没吃什么东西的他最终还是把自己给吐出血了。
没有了乞丐,兄弟俩天天趴在不远处的猪圈旁住了下来。旁边的院墙之内就是一处城郊的工厂食堂,里面有将近一百多人的工人在此吃饭,人多了自然也就会有一些剩余,食堂的师傅们便会掺杂着一些残败菜叶混合着一起喂猪,而哥哥就会趁机从缝隙里掏一些出来,勉以度日。
时间久了,当然也会被发现。不过,发现他们的不是食堂的师傅们,而是住在附近的人家中的孩子,当发现有人吃猪食时,那股子鄙夷和兴奋便成了他们每天的娱乐模式,时不时还帮着兄弟二人从猪口中夺食。
这下可惹怒了食堂的师傅们,用这带渣的长扫帚连带着栖息于此的二人一并给赶了出去。
六师兄记得那正值秋季,本是不缺食粮的时节,可自己的记忆中就是没吃过一顿饱饭。
兴许是上天的终于发现了这两个命苦的孩子,让他们遇上了这一生中第一位贵人。
是一位拾荒的奶奶,平日里也兼并着收一些废铜烂铁。他没有儿女,听说是动乱时期被附近的土匪给扫荡了。
当看到兄弟俩时,心疼的直掉眼泪。
也就是这一天,兄弟俩才真正算是吃饱了记忆中的第一顿饱饭。虽然年纪小,但兄弟俩清楚的记得奶奶煮的是清水面条,那淳淳的麦香味,即便是时至今日也记忆犹新。
白天跟着奶奶一起走街串巷收购废品,个子矮小,眼神精明的兄弟俩也帮着拾拣一些铁钉、螺母、铆扣之类的金属屑,一天下来可能也勉强攒够一顿饭钱。
而更多的时候,奶奶会叫他们俩去别人家院子里顺走一些小东西,比如一双不太合脚的鞋子,破过洞的袜子,缺了一只角的锄头之类的,偶尔路过别人的菜园子也会去揪一把长得瘦巴巴的瓜果蔬菜。总之,只要不被逮着,什么顺手的就都可以拿。
假如有人问,那如果被逮着了怎么办?
打呗,小孩子偷东西不都是打屁股吗?只是每次挨打的时候,奶奶总是会躲得远远的。即使是有时候撞了个正着,她也会狡辩说两个小孩子而已,自己天天管教可就是不听话之类云云。要说赔,就开始哭拉扯两个孩子不容易,爹妈又死的早,自己还一身的毛病……要是实在碰着硬茬,就把兄弟俩打一顿,然后自己也跟着躺在地上撒泼打滚,总之就是不会掏一分钱赔偿。其实兄弟俩是知道的,老奶奶自己攒了一笔钱,说以后给俩兄弟读书用,可是直至俩兄弟都七八岁了,也再也没有见奶奶提起过。
即便是这样,两兄弟依旧没有抱怨过什么,比起以前饿肚子的日子,现在已经算得上是幸福。
可惜好景不长,老奶奶也死了,是有一次偷东西的时候又被逮着了。屋子的主人是一群凶神恶煞的抗包工人,院子里总是会散落一些破旧的车轱辘、联轴之类的铁器,奶奶也经常会去那儿收购一些废品,按理说也是熟人,可那天不知道怎么回事,院子里的人戾气都特别重,以至于奶奶去谈了半天的收购价钱都没有谈拢,还被威胁说之后再也不准她在附近收售任何东西。
几人不欢而散,临出门时,奶奶又指示俩兄弟去偷东西,反正以后也不卖给她,贪心的她就也跟着顺了两根联轴,不过这次好像运气差了点,再抽一根铁条的时候,上面压着的一根铁管砸了下来,倒也没有直接砸在她的身上,只是造成的声响吸引出了屋里的人。
见又是他们婆孙,有两个人二话不说直接就踢了奶奶几脚,挨在身边的哥哥也没有幸免于难,被一脚踹在肚子上,疼得他好几天都没有吃下东西。
见奶奶趴在地上呻吟,已经爬不起来了,两人才被其他人制止住了手,声色俱厉的呵斥过后就一哄而散了。
那时候治安不像现在这般完善,俩兄弟也压根就没有找官府报案的觉悟,一左一右艰难的搀扶着奶奶回到了自己的小窝棚之中。
也许是年纪大了,也许是伤着内脏,总之哥哥疼了三天,奶奶也就时而昏迷时而清醒的躺了三天。
第四天的时候,兄弟俩熬了一点儿粥,奶奶也奇迹般的清醒了许多,还训斥二人太浪费大米,她自己却吃了将近一大半。吃完过后还叮嘱二人把碗筷收拾了,一会儿好跟着她出去收破烂,都好几天没出门了,会不会周围的破烂都被别人抢走了的念叨着。
可是,等二人收拾了碗筷,套好了板车,就是迟迟不见奶奶出门,等二人回屋才发现奶奶已经安详的躺在床上已去世多时了。
辖区内有一户修自行车的老师傅,跟老奶奶比较相熟,有些不知所措的二人自然首先找到了他。老师傅倒是没有置之若闻,二话不说就全程操办了奶奶的后事,也顺手接收了奶奶的小窝棚和院子里堆放的来不及倒手的破烂。
只是好像所有人都忘了,其实院子里还住着两个小孩。随着丧事操办结束,老师傅一把锁便把院门给锁上了,良心未泯的他给两人一人十块钱,说:“既然你们也有这么大了,该自己想办法生活下去了,以前从哪儿来,现在就回哪儿去吧。”
就这样,兄弟俩又一次无家可归。他们还能回哪儿?那个猪圈旁?可是那个地方早在前些日子厂子改革被划分给了一个地产公司,此时也已经推平重建了。
那时候十块钱也算是一笔巨款了,省着点用的话,应该很长一段时间不会再饿肚子了。自小已经习惯了飘零的身影又一次融入了漫漫长夜之中。
奶奶教过他们俩,钱财不能在外边露白,容易遭横祸。所以哥哥去了储蓄所兑换成零钱,却被告知有一张是假钱,只能兑换出十块钱的散钱,还被质疑二人是不是偷的家里大人的钱,在得知二人是孤儿时才没有报警。可那时候自己分明记得两张钱是一模一样的。
哥哥说,他们也可以像奶奶一样捡废品卖,至少不会再饿肚子,但附近的区域都有划分,根本没有他们立足之地。于是二人就沿着铁路一直走,一直寻找着另一处无人管辖的地方。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就在铁路旁,他们遇见了一处收废品的铺子,被告知以后可以就沿着铁路,捡一些从火车上丢下来的废品,有时候还能捡到维修铁路剩下的铁块之类的,都可以交到他那里卖了换钱。
至于地域划分和住的地方,他也拍着胸脯保证道,这一段铁路都是他的地盘,可以随便捡,大可以放心。至于住的地方,也可以就住在他的废品铺子里,反正地方很大,只是需要他们自己搭建棚子而已。
花了两块钱,挪用了几根木梁,就这样简单支起了一个窝棚,自此,他们总算是有了落脚之地。
白天就沿着铁路两侧行走,一路上也有一些饮料瓶,纸盒子包装,塑料吸管之类的,有时候也会捡着破损的茶水壶,瘪了的搪瓷杯、拆散的书本之类的。虽然都不怎么值钱,但俩兄弟本来开销也不大,一直到几年以后,当初的那八块钱依旧还夹在一本旧书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