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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过了多久!
张定远忽然从睡梦中醒转,首先使他感到惊骇的,是他怀间的梅玲不见了,这一蓦然的惊觉,使他霍然跳了起来。
“谁敢抢走我的”
他这一声吼叫未完,却又突然顿住。
原来!
他又发现更使他骇怪的事
那凄惨惨的灵帷、供桌、白烛、棺木,都不见了,自己所睡的,竟是一间小小的精室,精室中,摆着两张小床,除了自己所睡的这张之外,另张床上,竟安详睡着一个白绫裹身,面目娇艳的美丽少女。
那不是梅玲妹妹吗?
张定远俯冲过去,仔细一看,果然是梅玲,她正安详地睡着,呼吸十分均匀。
他骇怔地注视了梅玲片刻,脑子里电闪疾转
突然!
他明白了:“这是另外一个世界呀!”
他那浮肿的脸上,泛起了安慰的笑意,低低对自己说:“人家说生不能成夫妻,死亦当做佳偶,看来果然不错,我张定远虽然悲痛而绝,上天却安排了地下相见的缘份,我也该心满意足了!”
自语间,缓缓伸出手掌,怜惜地抚摸着梅玲的鬓发,口中轻轻唤道:“玲妹!”
梅玲被他一阵抚摸,慢慢睁开了眼睛。
当她看见定远站在她的床前,脸上顿时绽出了盛开花朵般的笑意,低声说道:“远哥,你来了?”
张定远连忙坐在床沿,握住她一双柔荑的玉掌,点头说道:“我来了,玲妹,你不恨我吗?”
梅玲摇摇头,柔声道:“你走时,我的确有点恨你,但你回来了,我就不恨你了!”
张定远歉然地说道:“都是我不好,不该对你怀疑。”
梅玲艳笑道:“那又怎能怪你,我事先没跟你说明,实在是我的不对,我们就别提过去的事了罢!”
张定远道:“不错,我们不该再提过去的事,一切事都要从头做起,新的世界里,应该有新的生活。”
梅玲听得眨了眨明亮的眼睛,奇怪道:“什么新的世界?”
张定远笑道:“傻瓜,这里不是新的世界吗?”
梅玲听得会心一笑,轻声道:“你不再离开我吗?”
张定远情意绵绵地道:“永远永远都不离开。”
梅玲兴奋地坐了起来,猛然在定远脸上亲了一下,甜蜜地说道:“远哥,你真好!”张定远被她一亲,却觉得脸上一阵刺痛,不由皱了皱眉;梅玲这才注意到他脸上肿红的伤痕,忙伸手轻轻抚摸着问道:“你的脸怎么肿成这样?”
张定远苦笑道:“是被师父打的。”
梅玲奇怪道:“师父为什么要打你?”
张定远道:“因为我从前待你不好,师父才气得打了我!”
梅玲啼嘘道;“师父也真狠心,打得这么重,你疼不疼?”
张定远道:“有一点疼,但没有关系,这是应该打的。”
梅玲用香腮轻轻偎着定远的肿脸,气不愤地说道:“应该打也不该打这么重,以后师父如果再欺负你,我可不依他老人家!”
张定远听得笑了,他想:“师父找我,还不是为了你,你反来替我抱不平,师父听见不气才怪!”
梅玲忽然想起什么,问定远道:“远哥,我干妈没为难你吧?”
张定远摇摇头道:“我根本就没有看见你干妈,只看见一个叫白绮云的小妹妹和一个白头发的老太婆。”
梅玲道:“那白绮云是我干妈的徒弟,白头发的却是干妈的师妹,人称‘龙姥姥’,就叫她龙姑姑,她的脾气可坏得很,你碰见她,她一定找了你的麻烦。”
张定远笑道:“她脾气虽坏,对你可真好,她一见我,就拿拐杖一顿打,要替你报仇,后来她没打着我,就气得大哭起来。”
梅玲听得一怔,疑声道:“她会气得大哭?”
张定远道:“不但大哭,而且哭得很伤心”
忽然轻了语气,轻轻问道:“玲妹,我问你一句话,你可不要生气。”
梅玲道:“你问嘛,我为什么要生气!”
张定远伸手把梅玲搂紧了点,在她耳边问道:“你为什么要自杀?”
梅玲霍然挣开了张定远,咦叫道:“你说我要自杀?”
张定远惊疑道:“难道你不是自杀死的?”
梅玲骇然道:“你乱说些什么?我一点都听不懂。”
张定远更加奇怪,追问道:“你竟忘了生前的事?”
梅玲惊奇地睁大了眼睛,道:“什么生前的事,生后的事,难道你以为是在跟鬼说话?”
定远忙摇手道:“不,不,我们都不是鬼,我们都成仙了,如果你我是鬼,定然不可能如此惬意地在一起谈天。”
梅玲急急道:“你这人是怎么了?到这里来之前,该不是吃了迷魂药了?”
张定远道:“我没吃什么药,只是在你灵前哭了一阵,又把你从棺材里抱出来亲热许久,这才感动了天地,使我能追你来地下做个永久夫妻。”
梅玲皱眉想了一想,沉疑说道:“你把来神矶岛的事从头到尾详细说给我听!”
于是
张定远就把自己砍树欲做木筏,暗中被人戏弄,白绮云突然出现,被她运载过河,在岛上又遇见“龙姥姥”如何出言相询,如何突然动手而至嚎陶大哭。
哭声中又怎样说出怪话,最后进入灵堂,自己又如何悲痛,以致来到此处相见之事,详细地说了一遍。
只把梅玲听得花容变色,半天说不出话来。
张定远轻声道:“玲妹,你不必难过,实在应该高兴才对,在此地,再也不会有人打扰我们,我们可以安心地厮守,尽情地相爱”
梅玲颤声问道:“你是说我们俩人都死了吗?”
张定远道:“死后能有这样的境遇,真是虽死犹生,还有什么值你惧畏害怕呢?”
梅玲摇撼着定远的身子,大声道:“你受骗了!”
张定远疑惑道:“受骗?受什么骗呀?”
梅玲道:“我根本就没死,你也是好生生的活着,这间小房子,就是我和白绮云同住的房子,绝不是什么地下相会死后团圆。”
张定远犹未相信地摇头道:“你这才是胡言乱语,神志不清。”
梅玲急道:“你这人真是,我告诉你,我根本就没自杀,更没有死亡,仍是好端端活在世上,你难道不信吗?”
张定远见梅玲说得这般郑重,不由动摇了自己的意念,半信半疑道:“但那灵堂、棺木和尸体”
梅玲抢着道:“啊呀,远哥哥,你真笨,那一定是我干妈和龙姑姑故意布置来试探你的。”
张定远被她一言提醒,象是拨云见日,在恍然中钻出了一个大悟,禁不住垂头苦笑。
梅玲爱怜地说道:“远哥,你罚我好了,都是我害得你伤心。”
张定远突然搂住了梅玲娇躯,诚挚地说:“你干妈她们做的虽然太过份,但我仍觉得她们是对的,想我离开神矶岛时,你伤心痛苦的情状,不比我更甚百倍吗?”
梅玲感动地叫道:“远哥”
张定远接着说道:“只是有一点,那棺木中的尸体,分明是冰冷的,究竟是”
梅玲道:“说起来怪我糊涂,当你离开神矶岛后,我干妈也追了出去,龙姑姑和白绮云把我拉回房中休息,说实话,那时我的确伤心得真想死去。”
张定远听得一阵伤感,哺哺道:“我不该离开的!我不该离开的”
梅玲继续道:“后来我干妈回来,说是没找到远哥,却又找到了师父,她就把师父狠狠骂了一顿,师父却保证一定要远哥回来找我”
定远忙道:“即使师父不要我来,我也会回来找你的。”
梅玲安慰地一笑,又道:“后来我干妈就要白妹妹出去探听消息,她自己却留在房里陪我,直到半夜以后,龙姑姑突然跑进来说了声,时候差不多了,就又匆忙跑了出去。”
张定远道;“那正是我来到对岸的时间。”
梅玲道:“我当时也想到可能是你来了,干妈却突然问我要不要出口气,让你受点教训,我当时糊里糊涂,就告诉干妈一定要好好出一口气,干妈见我答应就取出一颗药丸,说是吃了药丸,就能出气,谁知我把那药一吃,就迷迷糊糊睡着了。”
张定远叹道:“那灵堂一定是在昏迷中布置起来的。”
梅玲点头道:“一定是的,我刚才醒来,只高兴看见你已回来,却没想到你是以为在地下呢!”
张定远禁不住失笑道:“我们能做一次不在人间的谈话,不也是很有意思吗?”
梅玲忽然叹道:“想不到她们都这么狠心!”
张定远奇怪道:“玲妹在说谁?”
梅玲小嘴一呶,娇嗔道:“还有谁,当然是师父、干妈和龙姑姑”
张定远立时明白梅玲所指何事,连忙道:“这哪是他们心狠,实在是我该受的惩罚!”
梅玲颇为不悦地道:“你被他们害得这么苦偏偏还要帮他们说话。”
张定远轻轻把梅玲脸蛋打了一下,道:“你呀,真不知好歹!”
梅玲狠狠在定远臂上扭上一把:“你才不知好歹!如叫师父打死了,那才活该。”
张定远笑道:“如果我被打死了,你怎么办?”
梅玲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张定远却放声大笑起来。
他的笑,是飞扬的,愉快的,也是幸福的,那爽朗的笑声,飘逸在梅玲的心坎深处,使她感受到一股从未感觉过的甜蜜、安慰和娇羞。
她,脸颊上浮起了艳美的红潮,赶紧把小脸埋入了张定远的怀中。
她那小小的粉拳,不停地在定远背上,捶呀捶
两个人在床上闹了半天,外面突然响起一阵脚步声。
这一霎间,两个人才同时回到现实,他似乎倏然发觉到,这并不是一个无人世界,而且,那房门
梅玲把张定远用力一推,急急道:“快到那边床上去!”
张定远坐回那边床上,心中砰砰乱跳,却见那房门根本没关,早有一个高大的女尼和那白绮云小姑娘一起走了进来。
这边梅玲却还拼命整着皱七皱八的床褥。
白绮云娇笑道:“玲姐姐,你别装佯,我师父早就看见了!”
高大尼婆咄地对白绮云喝道:“放肆!”
白绮云吓得一伸舌头,不敢说话。
张定远起身迎着尼婆恭身行礼,道:“晚辈张定远拜见江海神尼老前辈!”
那尼婆面貌慈祥,长眉花白,淡淡一笑,道:“不必多礼!”
转对梅玲道:“玲儿,你该收拾东西跟张施主上路了。”
梅玲奇怪道:“为什么?”
转问张定远道:“你要走了吗?”
江海神尼道:“张施主的师父只给张施主三天时限,你们若不去会他,他必然怪贫尼不放你们离去。”
张定远插口道:“神尼前辈说得不错,家师果然只给了三天时间,但是,晚辈来此才一天,总不致这样着急。”
江海神尼笑间道:“你怎知你来岛上只有一天呢?”
张定远对外面天色望了望,正色道:“晚辈来到岛上,乃是黎明时分,现在外面月色朗朗,该是初更左近,怎会不是一天?”
江海神尼大笑道:“你只知黎明来此,现在是初更时分,但你可知道你来时是一个黎明,现在又是哪一天的初更时分?”
张定远一听这话,骇然了。
梅玲也听得怔住。
只听江海神尼道:“如果没有两日两夜的静养,凭你那几乎脱神的身子,又怎会复原到谈天自若呢!”
张定远惊骇道:今天已是第三天夜晚了?”
江海神尼道:“不错,今天正是你来岛上的第三天,也正是你师父给你期限的最后一天,不是贫尼下逐客令,你们的确该动身了。”
张定远听得默然,转望向梅玲。
梅玲神色惆怅地叫道:“干妈”
一片恋恋不舍之意。
江海神尼叹道:“这也是命运,干妈原想用半年时间,传你一身绝世武功,不料竟突然发生此事,只怕以后也不会有时间练武了。”
梅玲急道;“干妈,我只会见见师父,过几天就回来陪您老人家,到那时再教我武功不是一样。”
江海神尼道:“嫁去的女儿,就是泼出门的水,你现在说得好,到时候干妈把你留住,你可又要怪干妈狠心了!”
张定远一听这话,俊脸立刻红了。
白绮云在一边掩口而笑。
梅玲却最后才会意过来,立时撒娇道:“我不来了,干妈偷听人家说话!”
江海神尼似也觉得自己失口,老睑上亦是一红,格格笑道:“不是干妈偷听你们谈话,干妈是来看看你们醒了没有,恰恰只听了这么一句,其他的话,干妈可没听见。”
梅玲直羞得从脸上红到脖子里,半天不敢抬头。
白绮云却突然说道:“玲姐姐,你真要出嫁啦?”
梅玲那好意思回答,只装着没有听见。
白绮云却又问道:“你是要嫁给张哥哥吗?”梅玲狠狠白了白绮云一眼。
白绮云忽然转对张定远道:“张哥哥,我该叫你姐夫了?”
江海神尼笑盈盈叱道:“云丫头,你说话人家玲姐姐张哥哥都不理人,你还一直说个什么劲,还不快去准备一只大船,好送他们二人渡河。”
白绮云小嘴一噘,对着定远道:“不怕你不理我,下次再想到岛上来,我再不用船载你了!”
江海神尼笑道:“玲姐姐都跟他走了,他那里还要上咱们岛上来?傻丫头,别打如意算盘了,快去做事吧!”
白绮云带着一阵娇笑,蝴蝶般飞了出去。
江海神尼道:“你们两人也该准备一下,贫尼去给你们弄点吃的东西,让你们吃饱了好走。”
说着也走了出去。
江海神尼一走,梅玲立时对定远娇嗔道:“都是你啦!”
张定远笑道;“是我又怎样?自己干妈有什么关系?”
梅玲气愤道:“哼!你当然没有关系。”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
张定远整了整衣衫,从床架上把自己的血剑取下佩回,开始看着梅玲收拾。
梅玲很快把房间里整理了一下,把头发衣衫也弄得十分整齐,这才和张定远一起出房,往另一间大厅走去。
张定远出得房门,才发现这间房子,竟是毗连着昨日灵堂的那间房子。
定远好奇地闪到那原来布置着假灵堂的房子一看,发现里面阴暗而空荡,所有一切布置全部拆除殆尽。
张定远对梅玲笑道:“她们可真花了不少工夫。”
梅玲一怔定远,轻轻道:“别再提那事情,想起来怪怕人的。”
两人进得一间大厅,只见厅内灯火辉煌,正中摆着一张八仙桌,桌上摆满了菜肴,而那江海神尼和龙姥姥还在忙着张罗,一盘一盘往桌上端。
梅玲娇声叫道:
“干妈,龙姑姑,我来帮忙。”
龙姥姥笑道:
“你还是陪你远哥哥去吃罢!”
张定远上前和龙姥姥见了礼,恭敬地对龙姥姥说道:“那日晚辈十分失礼,望老前辈见谅。”
龙姥姥呵呵笑道:
“老婆子比你更失礼!”
稍稍一顿,又道:
“不过,那只是一幕不该上演的蹩脚戏,过去了也别去想它,认真说起来,还是我们两个老婆子不对呢!”
江海神尼大笑道:
“你这老婆子进棺材还要拉个垫底的,这主意全是你一个人出的,现在拉我一份,却是什么居心?”
龙姥姥亦笑骂道:
“你这老尼婆倒推得一干二净,如果不是你有那颗‘魂魄虚游丸’,我老婆子也不会想到那个歪主意”
两人说着,骂着,桌上东西已经摆齐。
四个人谈着大大吃了一顿,两位老人这才依依不舍地把张定远、梅玲送上白绮云驾撑的大船,唏嘘而别。
水,不断地向东流去!
大船象条浮在水面的大鱼,逆流而上,破浪直进,眨眼间冲出老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