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庞老爷的女儿出事的半年前,有好几个年轻人——听说都是庞老爷的子侄,带着车马行李,陆陆续续住进庞府,但平日里,几乎没人见过他们出来。
这些外地来的少爷,简直跟大闺女似的内向。
——不,这么说也不对,因为庞老爷的女儿,庞娟小姐还是挺好玩儿好动的,庞老爷只有这么一个独女,不想太拘着她,街上的买卖铺户,隔三差五就能看见庞小姐带着跟班儿出来逛街的身影。
可是,自从一年前传出她染病后的消息后,她就很少出门,最近半年,更没人见她露面。
戚红药躲在妓馆的包厢外,从那高一声低一声,伴着调笑的谈话中,勉强拼凑出这些信息,冷不丁,房里就响起了酣战的动静。
她挠挠下巴,正要起身离开,突然一声女子吟哦透过门板传来,暗示战斗结束。
男人喘个不停,隐约能听见他问:“怎么样,厉不厉害?”
戚红药:“……”厉害,效率是真高。
循着手头仅有的这点儿信息,她决定先往庞家一趟。
因为刚才的几句对话中,提到一件重要的事:庞小姐还没被找到。
这是不是可以说明,她算是鹿妖手里的人质?
那就麻烦了。
过去不是没遇见过这种情况,每一次,想救出一个活的人质,都难免得付出点儿额外代价,这倒也没什么。
关键是,她也见过那些人,会被折磨成什么样子。
大多数的时候,妖是不会特地留下人质的,正如人捉一群野鸡来吃,也不可能留下一只,作为防止鸡群报复的筹码。
又有谁捕了一网鱼,会留下一条养在门口,等鱼群来赎?
要有,那也是诱饵,用来引更多猎物上钩的手段。
但戚红药跟妖物打了这些年交道,知道大多数吃人的妖,脑子里根本没有这个概念。
会吃人的妖,只把人当成食物,就不会惧怕人。
既然不怕,要什么人质?
其实,“人质”只是人这边儿的说法,多数时候,那不过是被抢救下来的,妖还没来得及吃完的“口粮”。
有些妖喜欢吃活肉,今天一双手,明儿个一只眼,保持食材不要断气是很重要的,那样口感才好。
如果能在它们吃完之前把人救出来,对外,就可以宣传成功拯救了“人质”。
其实是抢了人家的剩饭。
她不喜欢接这种活儿,不是因为难度大,而是那些被救回来的人,多数还是会选择自戕。
乍一听很奇怪——能从妖口活下来,那是福大命大造化大,谁还会再去寻死?
有的。
戚红药见过很多。
有些人是因为没有家人,以残疾之躯难以独活。
另外一些倒是有家人,但家人不愿意照顾他们,既嫌弃,又恐惧,觉得被妖盯上的人,很不祥,可能会再次引来妖物。
况且,已经被吃得成了残疾,没法做什么体力活,价值不大了。
最后,那些人会发现,即便熬过地狱般的折磨,可人间其实也没好到哪去。
戚红药不止一次,在不止一人口中,听见过同一句话:
“你为什么要救我?还不如叫我当初就死了。”
只有极少数,极少数的好命,才能遇见亲人发自内心的欢喜。
这样的事情发生太多次,以致她听见“人质”这个词,就忍不住要皱眉。
救了人,比袖手旁观更受唾骂指责。
被救的人恨她,其亲属也恨她,只不敢明面说,但目光中的怨怼,有如实质。
‘你为什么要多管闲事,带他/她回来?’
戚红药又不瞎,经常给那些目光刺得生疼。
可想到庞娟那般如花似玉的小姑娘,落在妖兽的手里,她就不免生出一股惋惜。
女人若被妖掳走,回来后,要面对的恶意,恐怕比男人更多百倍。
庞娟就算真活着,能受得了么?
她烦躁得厉害,又自怀里拽出一截草茎,嚼了起来。
好苦。
‘瞎,现在想那么多做什么?’
‘至少,我不能替她选择,不能替她放弃。’
我尽我的职责,只要有机会,只要她还活着,一定要救她出来,早一天,就让她少受些妖兽的痛苦煎熬。
如果……如果她不想坚持下去,至少,由人给她做了断,总好过被妖生嚼活吞。
至少,能给她留一些尊严。
戚红药心里,其实还有几分侥幸:听说那位庞老爷,很宠爱这唯一的掌上明珠,也许,庞娟会是个罕见的幸运儿。
庞家很好找,是镇北占地面积最大的宅院。
但是很不好进。
太阳匆匆溜走,进镇来的第一个白日,就这么过去了。
她想趁着夜色翻过高墙,结果人刚跃起,一头撞在虚空,被弹回来。
竟然有界?
庞家财大气粗,也许,女儿的事情给庞老爷吓得不轻,赶紧请来高人增加府上防卫,也可以理解。
戚红药暗自磨牙,她不善道术,一时半会儿的,还真就破不了界。
围着庞府转了一圈,没瞧见有什么破绽,只好先回头。
本来,她该趁这时间休息,但一想到那个生死不知的少女,又实在难以入眠。
所以刚离开庞家,又奔衙门口去。
除了庞小姐,听说还有几个受害者,在义庄里挺尸。
镇上只有一个义庄,就在衙门后头的阴暗小巷里。
“……听说,有些鬼会在暗中盯着无主的尸体,专等有人来领尸,就趁着那功夫,跟人回家,或者,干脆变成尸体的模样……”
一个义庄把门儿的,手里拎着气死风灯,小声吓唬同伴,讲得绘声绘色,好像他亲眼见过似的。
戚红药躲在暗处,一句故事一口饼,听得津津有味。
但难免有些疑惑:义庄平日里,会有这么多人值哨么?
不知道的,还以为里面藏的是珠宝。
都吃完了,扑勒扑勒手,在距离那三个人不到半尺的地方,滑进门去。
义庄里弥漫着一股说不出来,令人十分不适的气味,光线也很暗,只隐隐约约能看清,那十来块停尸板的位置。
几乎是满员。
眼睛适应了一会儿,她开始一具一具的检视过去,先筛查出因妖物袭击而死的尸体。
掀开第一具尸体的布罩,血气冲鼻,往尸首脸上瞟了一眼,小声道:“打扰”,飞快合上。
这是个男尸,按沈家的消息称,受害者应该只有妇孺。
戚红药往前走了两步,突然停住脚,倒回来。
又掀开那男尸的布,这次看得很细致。
她的神情渐渐变得凝重。
这人分明就是死于妖兽之手。
他身上只有一处伤,自丹田而起,经过腹部,向上延伸,直至膻中。
皮肉翻卷,血已经流干。
一眼过去,可以清晰看见此人的脏器——有点儿乱,看样子在搬动的过程中掉出来过,又被胡乱堆了回去。
“嚯……”
大开膛。
双手悬在尸体上方比划了几下,再结合那妖的族类,戚红药心里已经能复刻出这人遇害瞬间的情形——恐怕是被鹿角直接挑中,连挣扎的空间都没有,就……
目光游走间,忽然瞥见一抹黄色。
“得罪了。”她自尸体衣襟内一摸,看着手上拉出来的丹书符纸,瞳孔收缩:“天师?”
“你竟然是天师?”视线在那张肌肉松弛的脸上转了一圈,戚红药低声呢喃:“你为什么会被送到这里来?”
战死天师的尸首,怎么会在义庄里摆着?
即便是野客,也该有专门的组织前来“回收”。
可是尸体没法回答她的问题。
她突然转身,挨个查看剩余的十来具尸首。
竟无一例外,都是男性,且都是天师。
有些看起来刚走不久,有一些,却已经生出腐烂的迹象。
戚红药站在这些死状各异,但都很凄惨的同行中间,拧眉苦思。
这些天师难道都是死在那鹿妖手里?又谁是把他们送来的?
如果这所义庄里安置的都是天师,那么受害的女子,又在什么地方?
其实,若只想从受害人身上,找到跟妖物能力有关的蛛丝马迹,她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可她隐约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不管是镇上人神神秘秘的态度,沈家提供的错漏百出的信息,还是这个存满天师尸首的义庄,都令她感到不合理。
突然,门外传来动静:“又一个,抬进去抬进去。”
“一、二、起!诶呦穿的什么破烂货,刮破老子衣服。”
“嘿,这帮天师大爷手里有得是法宝,兴许你是有眼不识金镶玉呢。”
“什么金镶玉,一件破箬笠,也不知道能卖几个钱。”
“你可别动歪心思!上头说了,谁敢动这些尸首——哪怕是少个小物件,也要咱爷们拿命去抵。”
“领这么个脏差,真他妈倒霉……”
又是一阵窸窸窣窣,门大敞,一个大而古怪的影子,磨磨蹭蹭了挪进来,那两个人抬着一具死尸,不愿再摸黑往里进,商量着,要不就近抛在空地上。
“明儿天亮点儿,再给他安排位置。”
“你小子不怕他变鬼找你?”
“老子怕啥,不过是临时来守个几日,你还真把自己当成义庄的臭杂役?”
“也对……”
门轴咯吱转动,屋内重归于寂。
等到外面人声渐远,戚红药往门边蹭去。
她瞄了眼新来的尸体。
破碎凄冷的月光,正照在这倒霉老兄的身上,刚好足够叫人看清他的轮廓。
戚红药瞪大了眼睛。
残损的箬笠,破碎的蓑衣。
只是没见到他标志性的三把鱼竿。
“阎王叫你三钩死。”
如今三钩不见踪影,他却真见了阎王。
戚红药没想到,新送来的这具尸体,竟然还是个熟人——至少,半个月前两人还打过照面。
半个月,记忆都是新鲜热乎的。
人却已经凉了。
“……丁前辈。”
她忍不住有些发怵。
若说别的人,戚红药还不敢乱下断言,但丁丑的实力,她是晓得的。
这么一个优秀的天师,竟然也死在龙鳞玉藻镇,区区鹿妖,真有这么大杀伤力?
不过,丁丑的死法,跟别人略有不同。
这里停放的其他尸体,多数被一击毙命,要么开膛,要么穿胸,还有少数几个,大半身躯都消失了,好像被野兽吃过一样。
丁丑不是,他尸体完整,而致命伤在背部。
两只眼睛圆睁,嘴角肌肉牵动,固定在那里,似乎想说什么,但最后留给世界的,只是一副苍白又无意义的表情。
他的身体动作也有些奇怪,右手紧紧攥拳,小臂横在胸口,好像是要向谁挥出。
戚红药双掌合十,行了一礼,将他翻过去,在后心处,看见一处苹果大小的洞,虽然没有被击穿,但他的生命力已经从那里溜走了。
她想了想,又翻过尸身,用力板开那只僵握的右拳。
里面什么也没有。
仿佛他那么用力的攥紧拳头,只是因为不甘心去死一样。
——第一眼看去,好像是这样。
但戚红药不这么想。
如果她是丁丑,就算死,也要借机给外界传达出一些信息,给后来的天师一点提示。
她眉头紧蹙着,从那只手的掌根,看到手心,每一条纹路,都没有放过,最后看向手指。
视线在指尖处顿住。
准确的说,是在凝视他的指甲缝。
那里有一些干涸的血渍,就像指甲曾深深抠进皮肉里。
难道是他攥拳太紧,所以刺伤了自己的掌心?
不对,掌心没有多余伤痕。
戚红药怔了一瞬,猛地回过神来,突然扑上死尸,去扒他的衣服。
如果有第二个活人在场,看这一幕发生,恐怕要被吓出个好歹。
黑暗阴森的场所,冲鼻的血腥腐臭气味,一个花季少女,在遍地死尸的屋内,疯了般把一具尸体扒得精光。
这究竟是人性的扭曲,还是道德的沦丧?
片刻后,她突然停下动作。
找到了。
灰白色、被指甲划开的皮肉微微翻卷,那一笔一划,都透着死气。
戚红药脖子扭得几乎跟肩膀平行,鼻尖眼看就要触上尸体,紧盯住那两个字,呼吸骤停。
“铜……镜。”
丁丑临死前,在他左边小腹的皮肉上,以指甲刻下这两个字,然后用衣襟盖好。
为什么要做得这么隐蔽?
他紧紧攥住拳头,是不是为了掩盖指尖的血痕?
为什么,他怕谁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