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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孙项也不知道事情怎么就发展到了这个地步。
他本来是很有把握,能像过去处理那些天师一样,把这些人也悄无声息的处理掉——作为他那孩儿的养料。
一个人和妖的孩子,是多么的罕见,多么珍贵——他只在一册古籍中看见过,据说将这种“产物”吃下去,能让凡人脱离肉体,摆脱生老病死之苦,永免六道轮回之罪。
公孙项想到这里,眼睛里简直要发出绿光来。
一开始,他就知道他的妻子不是人。
或者这么说:他们的相遇,本就是他一手安排的——隐雾妖莲是世间难寻的妖物,珍贵之处在于,她的全身都可入药,若是结出莲子,更是大补之物,可说能活死人,肉白骨。
公孙项本身是个凡人,也没有修道的根骨,当不成天师,却偏偏有一颗想要长生不死的心。
他通过多年的筹备,终于有了跟隐雾妖莲——也就是他的夫人孟玉芝相逢的机遇,经过一番巧妙的“缘分”,成功让那女妖爱上了他。
他对妖,是既厌恶,又向往的——向往妖的寿命,妖的强大,却又厌恶妖总是被本能驱使,欲望远大于理智的样子。
他一直在寻找一个办法,最好是,既能够不受人之生老病死,又能够避免妖物的兽性影响……世界上真有这样两全其美的存在吗?
有。
公孙项一想到隐雾妖莲高高隆起的腹部,心中就一阵的迫切、狂喜。
那是他的药!
药万万不能有失。为着这个,他强忍不适,接近那妖物,还要装出一副鹣鲽情深的模样,只要熬到那药胎成熟,他就可以脱胎换骨!
可叹那隐雾妖莲一心以为他不知道自己身份,可实际上,真正被蒙在鼓里的,反而是她。
甚至,那个所谓的“高人”,也是先接触了公孙项,才博得公孙夫人之信任的。
孟玉芝于他而言,就是个养药的容器,而眼前这些天师,便是不可或缺的“肥料”。
公孙项看着这群人,心中狂跳,攥紧了手中的刀——快到了关键时刻,绝对不能让这群人坏了他的好事,既然普通的家丁护院不能将他们如何,那就只有动用那个东西了。
身后不远处就是房门,他不动声色的往那边靠去。
一道黑色的影子穿梭在深林之中,闪电般向山庄方向飙去。
万俟云螭行进的速度不可谓不快,周遭景物如云雾似幻影,转瞬而逝,看来片刻功夫就能抵达目的地,但掠过一处时,他突然刹住。
先是浓重的妖气吸引了他。
他扭头向左侧的密林看去,那里一片漆黑,但有一股熟悉的味道飘了出来。
非常熟悉的味道……半个时辰前,还闻到了。
万俟云螭心下极为诧异:莫非那妖莲竟然没有跑,反躲到这里了?
不对——妖气逸散得如此严重,丝毫没有隐匿气息的意思,要么,这是一个故意引人进入的陷阱,要么……
就是妖物已经失去了对身躯的控制力。
空气中似有若无的,掺杂了一丝死气。万俟云螭望着那片黑暗,若有所思,片刻,调转脚步进入林中。
妖气越来越浓烈,同时还有血腥气掺杂其中,令他不由得皱眉:这么下去,恐怕很快就引来天师的注意,那妖莲想做什么?
很快,万俟云螭停住了脚步,望着那具干瘪、变形的妖尸。还没上前细看,单凭这气息,就可以断定是隐雾妖莲之尸身了。
方才还好好的,怎么转眼会死在此处?
仔细看去,妖莲的头颈还保持人形,但双臂已化为叶片,下半身转为根须,那些长短不一的根茎铺了一地,俱都干瘪得一踏就碎为齑粉,而周围的草木倒折,粗树歪斜、细枝断裂,还有些动物——一只熊的尸体就伏在不远处,身下压住一截根茎;还有狐狸、鹿的尸体,有些是被吸得只剩皮毛,有些虽死了,但还有血液未干。
看这情形,要么是经历了一场大战,要么,就是它死得太过痛苦,奋力挣扎所致。
万俟云螭的视线落在它的腹部:那里已经瘪了下去,由于所有体液都干涸了,显得那黑洞洞的伤口格外渗人,看痕迹,似乎是有什么东西从内而外,破开了它的腹部……
他撩衣蹲身,把一只满是血污的兔尸挑到一旁,细细查看妖莲伤口,抬手一拂,发觉妖丹还在,其上有一丝微妙的气韵残留。“天师……”
万俟云螭收起妖丹,微微眯眼,看向妖莲的脸,只见它干瘪的脸上口大张着,双目圆瞪几乎凸出眼眶,仿佛在注视自己的肚子。
那表情,又似极惊恐,又似极欢喜。
此处种种,加上之前发生的事情,令万俟云螭不由得产生一个略微荒唐的猜想:之前,这隐雾妖莲每日都要新鲜的天师血肉,才能维持胎儿营养,即便如此,看它的样子也是日渐衰败。
今日它身份暴露,怕引来追杀连累公孙项,因此想要离开落霞山庄……却没想到,仅仅半日没有血肉滋养,那“胎儿”便受不了了,开始倒吸母体来满足自身需求。
也许,还有清晨一场战斗的缘故,也加速了妖莲体内能量的消耗。
那真的会是个“人胎”?可如果不是,为何小天山的药师王梦儿竟会诊断不出呢?
他视线上移,看见了那面几乎嵌进妖莲体内的铜镜。
一见到这面镜子,不由自主的,脑海中就浮现戚红药被吸进去的一幕。
他晃了下神,将注意力重新拉回来,自怀中掏出了另一面镜子,抬手取下妖莲身上这一面,放在一起两相对比,果然,从形状到花纹,无一处细节不吻合。
万俟云螭细细检索着两面镜子,却忽略了一件事:这镜子是遇血便启的,而他的手,方才沾上了一些兔血。
白光一闪。
*
戚红药一头撞在那滑不留手的柔韧“墙壁”上,身体一弹,差点直接掉下去,终于拼尽全力,十指弯曲如爪,终于牢牢扒住了。
她吊在那里喘了口气,缓得一缓,开始一边爬,一边摸索,在手掌触摸到一些疙瘩凸起之后,内心升起一阵狂喜——有坑洼就证明能落脚,而且还可能有更大的凸起物!
那个勉强算作照明物光团已经灭了,因为维持那东西,也要消耗能量,戚红药如今只靠着体力活下去,一丝一毫也不敢浪费。
黑暗中,眼睛完全派不上用场,“墙壁”又黏腻发滑,虽然偶尔能踏住疙瘩借力,但有数次都险些踩空,也不知道究竟过了多久,自己又前进了多远——她甚至不很确定,自己究竟是在向上,还是向下,仅凭着光团熄灭前最后的印象而行动。
突然她一脚蹬空,身子飞速下滑!
戚红药呼吸一窒,手刨脚蹬,猛一下手指扳到一块凸起,刹住了下坠之势,她狂喘了数声,突然咳了起来。
胸口的伤处在烧灼着,有腥甜的液体在喉头涌动——万俟云螭那一掌着实伤她不轻,随着咳嗽,有星星点点的血喷出。
“别让我再见到你……王八蛋……”她实在是太累了,几乎撑不住想要松手,想就这样睡下去,但一想到下面成堆的“黑处士”,到底不甘心这样死。
她看不见的是,身前的“墙壁”被她的血溅到后,骤起一阵变化——戚红药忽然觉得,脚下能踩的地方,似乎宽了起来。
她现在全身的力量,几乎都挂在十指上,分毫不敢泄劲儿,唯恐脚下再次打滑。不过没想到的是,慢慢的,她的脚竟然能够平踩在一块地方……墙在动!
戚红药心中一颤:莫非眼前这堵“墙”,是活的?
接着,她发现自己已经能够站稳,脚下的“平台”似乎还在不住变大,她忍住心中惊惧,缓缓撒开手,蹲身摸索,惊讶的发现,这“平台”竟宽窄六尺有余,别说站着,就是躺下也成。
不过她可不敢躺,万一这突然出现的东西,又突然消失了呢?想了想,手在空中一挥,之前那藤蔓有被她抓住了。
“嘶——”那东西是有腐蚀性的,她掌心的肉刚长好些,又是一阵剧痛。可没办法,这里除了这个,没有其他能够利用的东西。
她将藤蔓在腰间围了一圈,好在身上穿着赖晴空给她炼制的软甲,虽然不能抵御太重的袭击,但对抗这种腐蚀攻势,还是可以拖延一阵的。
先这么凑合吧,如果下面这平台突然消失,她也不至于一下子摔下去。
戚红药刚系好了绳结,忽然,视线中出现了一块光斑——就像是纯黑的幕布被人撕开了一道口子,刺眼的光一闪,接着,有什么东西挂着风声落了下来。
来势汹汹,光听声音,就知分量不轻。
戚红药心猛地一跳——方才那光斑一闪之间,她清楚的看见,掉下来的是个人的样子!
来不及思索,下意识的一把抛出藤蔓:“接住!”她也看不清方向,凭着方才的印象,也看那人的造化了。
突然手中藤蔓唰一下绷直了,显见另一头是坠上了重物。
戚红药咬牙发力,想将这人拉上平台——这铜镜是隐雾妖莲用来杀害天师的,能被吸入铜镜之中,对方很可能也是个天师。
她觉得自己还没怎么用力,耳边一阵风声掠来,接着,就多了一种奇怪的感觉:有人在她身边。
那人的动作很轻。
这可不是什么好的感受,戚红药后知后觉的警醒起来,往后稍了稍,心道这家伙若有异动,就一脚踹他下去。
不过,新来的“人”很安静,也没有要靠近她的意思。
过了半晌,戚红药先问:“是谁?”
静了许久,久得戚红药疑心对面是个哑巴的时候,黑暗中,传来一道十分动听的男生,带着几分不可置信:“是……你?”这女妖居然还活着?
戚红药如被雷劈了一般,“啪”一下点灯,昂晃悠悠的银白光斑闪烁着,照亮对面万俟云螭俊雅得略显邪气的容颜。
二人四目相对,纷纷瞪大眼睛,同时出手!
万俟云螭瞳孔收缩,转瞬接了对面七拳四脚一横扫,寂静的空间里,窸窣虫声是背景音,没人说话,但接连响起一阵凌厉的风声。
平台地方太狭小,能做的动作有限,戚红药本来伤势不轻,更兼体力消耗严重,又攻了数招,被万俟云螭一把握住双手,她心下一紧,暗自戒备这人将她甩出平台,然而,万俟云螭并没有进一步动作,只是大手紧紧钳住她的腕子,似乎也在迟疑。
他其实应该把这女妖扔下去的,听声音,下面是个虫池,不过——万俟云螭心中对自己说:她方才毕竟出手拉了我一把,虽然现在看起来,很明显是个误会。
妖虽然没有人那些条条框框,但他也不愿欠别人的情。
思考间,忽觉手掌的触感有些黏腻,余光一扫,竟见那细瘦伶仃的腕骨满是鲜血,再往上看,手掌有些部分都露出骨头来。
万俟云螭下意识一皱眉,移开了目光,忽略心头那一抹不适。
罢了……之前自己还暗算了她,就算她是金蛇娘子派来的细作,也罪不至于死两次。
在他思索的片刻,戚红药也冷静了下来。
她本就不是一个很冲动的人,方才乍见仇人,没有忍住,但是这数招交手,也让她看清自己的不利处境,既然一时不能拿对方怎样,便不宜擅动。
万俟云螭看出了她情绪的变化,淡淡道:“不打了?”
戚红药挑眉,“打不过。”
“好,咱俩谁也别招惹谁,你若同意,我便撒手。”
戚红药看起来很是心平气和的点点头。
万俟云螭缓缓撒手,看她,果然不再动作。
“你怎么也掉进来了?”戚红药背靠着“墙壁”,滑坐在平台上,揉着手腕,好像突然就忘了方才的事情,主动搭茬聊天。
她作势往万俟云螭身后看:“也有人暗算你吗?”
万俟云螭:“……”算了,她说的也是事实,没什么可气的。
他没有心思和人闲话,借着那点微光,默不作声的扫视周遭环境,片刻后,道:“能在这里活下来,你运气不错。”
“是么?”戚红药轻笑一声,看看腰间那绿到发黑的藤——它还在缓缓蠕动,想要蚀透腰带。
她叹了口气,正在缓慢恢复的手指探入怀中,拈出一根草茎来,叼在口中咀嚼。
运气么?也许吧。
不过万俟云螭的到来,让她有了离开的希望。
“我只问你一件事,”戚红药道:“是同一面镜子么?”
万俟云螭沉默片刻,还是说了实话:“不是。”
戚红药咀嚼的动作一顿,眼睛亮了起来。
这么说,这是一个罕见的多入口芥子须弥——多入口的意思,就是离开的机会也更多,只要掐着入口开启的一瞬,能够聚力冲出,便可以从这里出去了。
不过,说起来容易,做起来接近天方夜谭。
首先,她不能确定开口的位置——刚才万俟云螭跌进来的位置,倒是有印象,就在头顶三丈左右,可是,她却不知道自己跌进来时,那洞口开在哪里?若是同一处,那自然好办许多,若是不同,可就麻烦了——那要怎么估计下一次入口开放的位置?
另一个问题是,就算确定了位置,自己又咋么冲出去呢?
不过……她觑目看着万俟云螭,感觉这王八蛋似乎挺稳当的,没有慌——也是,自己掉下来的时候可是啥也没有,他一下来,就能站上这平台。
戚红药感觉手指头比刚才还疼,又开始嚼草茎。
真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