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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个皇帝驾崩,太子年幼的危难关头啊,多亏天神保佑,感念咱们东平国百姓虔诚,特意派神女下凡拯救了咱们百姓。传闻神女下凡那夜,九九八十一道紫雷一齐劈向皇宫万福塔,顿时光芒万丈,百鸟朝圣,七星连珠。你问这个神女是谁?这神女,就是咱们谷神娘娘!谷神娘娘原是天帝的长女,因见不得咱们东平国百姓受苦,特下凡转世为陛下造福人间。传说,女皇陛下出生和登基的时候,南方的天空都……”
小口抿着杯中茶水的女子猛地呛了一下,继而不动声色地四下环顾,只见小妹同其他茶客还在津津有味地听着。谷神娘娘是东平国百姓心中的神,陛下也是,他们自然会将这两者联系在一起,以此增添更多的神秘美好。而对于见识过皇姑母真实面目的庄尔岚来说,这些说书人的话只让她觉得有趣。
作为依附当今圣上的存在,庄家全体都对陛下感恩戴德。渐大些,庄尔岚也听说过些皇姑母的事迹:先帝先天不足且昏庸无能,全靠着当时为东宫皇后的皇姑母治理朝政。由于先天不足,先帝并无子女,只过继了湛大将军的幼子做太子。只是十六年前,先帝驾崩时那过继的小太子不足五岁,朝中的元老大臣都对着皇位虎视眈眈。于是天下大乱,各地军阀起兵造反。庄后凭借着铁血手段在一年内平定暴乱铲除异己,最终登上皇位,成为东平国第一位女帝。庄尔岚出生时,皇姑母已经登基了,对于那些过去的事,她不知几分真几分假,毕竟那史书都是胜者写出来的。她只知道,皇姑母虽是庄家女儿,却对待庄家一直是淡淡的态度,甚至对于庄家内部的斗争有些许懒洋洋的兴致。
无论如何,自己都不能将那慈眉善目的谷神娘娘和最高处那一笑百媚只手遮天的女子联系起来。
正思索着,忽觉对面的男子起身站了起来。
“你要走吗?”庄尔芙不顾长姐在桌子下掐自己,慌忙问道。
“小生愚笨,不懂欣赏,只觉得这说书索然无味。”庄尔岚眯起眼睛打量着这个书卷气的男子,完全是与愚笨两字不沾边的。
“我倒觉得很有趣啊!”
“是小生愚笨了。”男子不卑不亢地笑笑,作揖离开。
“小生容与,后会有期。”
直到那男子消失在转角处,庄尔芙才把眼睛收回来。“长姐你说,还能后会有期吗?”
“我倒是好奇,你什么人没见过,为何会对这样一个陌生男子念念不忘。看打扮气色,像是穷苦人家的。”
“哪有念念不忘!”庄尔芙红着脸脱口而出,忙往嘴里塞了块柳芽酥做掩饰。
“许是参加春闱的,若是他争气,那或许还真是后会有期。”庄尔岚抿了一小口微凉的茶,回想起男子南地的口音。十几日前是春闱,京中来了许多四方的学子。如今若是还悠闲留在京中的,怕是就等着殿试了。她对男子的戒备在看到那双清澈的眼睛时涣然冰释,如若真是个有抱负有能力的穷小子,尔芙嫁过去也是一桩美事——至少比卖给别家联姻好得多。
说好的踏春,自男子走了之后就变得索然无味起来。庄尔芙吵嚷着不想再继续逛下去了,趁着还没把男人的脸忘了,要回去赶紧画下来。还未到晌午,庄尔岚想了想,便也觉得要回去。“你呢,回去画你的心上人,我吃过午饭就早早进宫谢恩。”
马车摇摇晃晃,眼见着离相府越来越近,庄尔岚心里愈发压抑。自昨日之事,她不知该如何面对父母,也不大想面对。于是,她躲入岚岫阁草草地吃了几口饭,边换上衣服梳洗打扮一番进宫去了。
“庄大小姐安!”皇姑母身边的楚嬷嬷一见到自己,便欣喜地请安。
“嬷嬷请起。”庄尔岚慌忙地上前扶住。这楚嬷嬷是皇姑母唯一一个贴身之人,庄尔岚自然是不敢怠慢的。虽然皇姑母对自己总是阴晴不定喜怒无常,楚嬷嬷一见到自己就笑得合不拢嘴,让庄尔岚觉得受宠若惊中还带着几分怪异与尴尬。
“你来了。”屏风后传来一个懒懒的声音。
“皇姑母恕罪!给皇姑母请安!臣女不知皇姑母在屏风后!”
庄尔岚慌忙地低头跪下,半晌都没有得到回复。正当她恭恭敬敬地伏在地上,脸突然被一只染着丹蔻的指甲抬起。
“看着我。”
地上的女子听话地正视着前方,却对上一双不同于以往的波光潋滟的眸子。有一瞬间,庄尔岚真的以为自己见到了谷神娘娘——那上挑的凤眼中的悲悯、慈祥和其他说不上来的东西,让原本瑟瑟发抖的女子呼吸一滞。她从未见过这样的眼睛。
“坐吧。”庄尔岚听话地坐下来。
“岚儿想不想穿红色了?”
庄尔岚偷偷瞥了一眼身着大红色寝衣的女子,咽了咽口水。“皇姑母说过尔岚不适合红色。”
思绪回到及笄的那晚。
及笄那日,皇姑母作为女宾为自己加笄,让庄尔岚享受到了无比的荣耀。而当她晚上穿着华服去宫中谢恩时,却被皇姑母带到了一个昏暗的房间。
摇晃的烛火把地板上瘦小的身影拉得欣长而摇晃,冰凉的空气和昏暗的夜色缓缓注入偌大的宫殿,交叠出沉重的气氛。一个身着华服发髻高挽的身影淹没在阴影中,只露出半张看不出年纪的脸被灯光映得苍白却妖冶,仿佛地狱中走出的罗刹。
“可知为何把你叫来?”那人用着俯视众生的姿态坐在冰冷的金椅上,凤眸中滚动着晦暗不明的情绪。
“尔岚不知。”庄尔岚双手用力地支撑在白玉地板上,感受着手心里传来的阵阵寒意。
“你可知孤最喜正红?”
庄尔岚猛然抬头,便看到上方的人正在一边用染着丹蔻的手指轻抚鬓角的一支莲花金簪,一边用意味深长的眼神细细打量着自己,仿佛在鉴别一件古物。
“皇姑母恕罪!”庄尔岚猛然低下头,顿时觉得如鲠在喉。
金椅上的人一言不发,只是拍了拍手。黑暗的角落里即刻浮出一个纤细的人影,人影捧着托盘飘到女孩面前。
躺在托盘里的,一套浅绿色的纱裙。
“孤瞧着你样貌清丽,还是浅色最宜人。”
“谢皇姑母赏赐,臣女谨遵教诲!”庄尔岚急促地说道,双手急忙接过托盘。“尔岚即刻换上。”
金椅上的女人似露出了一丝欣慰的微笑,她满意地望了地上的红衣女孩一眼,浓妆下格外锐利的眸子中某种不明的情绪更深了。
女子的轻笑声将庄尔岚拉回思绪。她抚了抚鬓角唯一的头饰,水波般的眸子荡漾着。庄尔岚这才意识到,那支莲花金簪好像从未卸下过。
“姑母可盼着你穿红色呢。你是庄家唯一一个和姑母投缘的,姑母怎么舍得把你嫁到西峪国?姑母瞧着,那湛诸怀就不错,你嫁过去可好?”
庄尔岚怔住了。
湛诸怀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