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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头西斜,天无闲云。
城墙足有七八丈高的官山城就如一头巨兽被锁在了群山之间。
因为已到了晚秋,所以午后的阳光并不显酷热,不过秋日的干燥却让坐在城门前的十几名守兵仍觉口中干渴。
恰是未时刚过,城门并无行人出入,腰佩长刀的守兵伍长便向手底下的人要了只水囊,仰头咕噜噜喝了起来。
可就在他口中干渴刚消去一些时,一阵诵读三字经的稚嫩声音就传了过来。
“群弟子,记善言,孟子者,七篇止。”
“讲道德,说仁义,作中庸,子思笔。”
听着读书声的伍长与几人一同循着声音望去,只见数十丈开外的林间一头老黄牛缓缓走了出来,而牛背上则坐着一大一小两个道人。
坐在前头的那年轻道人趴在牛头上,显然睡的正香。
而后头那个十岁上下的瘦黄小道士则捧着本书卷在那不断诵读,只不过读来读去一直都是这两句。
“道长……”
待老黄牛载着二人行至身前,这伍长才猛然反应过来,招手喊了一声。
“嗯?”
老牛骤然停步的惯力让陈道初连忙伸手抓住了牛角,使劲眨了眨眼睛,向传来喊声之处望去。
方平安也停下诵读,微微斜首。
“这到官山城了?”
见一身着大明制式兵勇衣裳的年轻汉子伸手拦在老牛前面,陈道初打了个哈欠,问道:“这位小哥,何事啊?”
“道长,若要入城还请出示一下你二人的户籍册子。”伍长回道。
“稍候。”
陈道初恍然,忙从挂在牛角上的一个包袱中掏出两册薄薄的青皮小本递了过去。
那伍长翻开后看了看就又递了回去,询问道:“两位是下山巡游的武当门人?”
说着话的时候还仔细打量了下陈道初身上袖口处绣了两面太极团的青黑道袍。
由于官山城距离武当山不远,下山巡游的武当道人他也见过不少,但这些道人所穿道袍不是淡黄便是素白,这青黑色他还是第一次见到。
“是武当门人,但此行却不是为了巡游而来的。”
得闻回应时,这伍长便见陈道初已经骑着牛越过城门半个身子了,疑惑之下,不由又喊了句,“那道长来此是所为何事啊?”
背身摆了摆手,陈道初道:“为了讨个公道!”
“为了讨个公道?”
得到这个不明所以的答案,伍长与身旁的其他守兵不由面面相觑,过了会儿,却是摇头笑道:“这些个道士和尚就是喜欢说些云里雾里的话。”
说完,挥手让众人散开,一屁股坐回了原来位置。
…………
一步入城中,陈道初便从老牛背上翻身下来,牵着套在牛鼻子上的缰绳,轻车熟路在城中七绕八绕,最终在一条长街前头停下。
抬目望去,便见当头一间偌大商铺挂着一块青色匾额,上书“青羊坊”三个大字。
这青羊坊乃是武当在湖广道各城置办的一些商铺,专售一些符箓、药材以及镇宅驱邪之物,而这名字取的是武当三宫之一的青羊二字。
“哞……”
此时商铺内四名身着淡黄道袍的年轻道士正坐在各处,或是执笔画符,或是捡拾药物,直到门前一道牛哞声响起,才纷纷侧目望来。
待见着站在老黄牛边上的陈道初时,四名道士不由展颜一笑,赶忙放下手上的活计跑了过来。
“师叔……”
四人踏出门口,一同朝向陈道初拱手作揖。
“师叔……”
其中一人注意到了牛背上的少年,笑着说道:“这位就是您新收的平安师弟吧。”
“嗯。”
“诸位师兄好。”
点头应了声,恰好方平安也将手中书卷插到腰上,向着四名年轻道士问好。
将手中缰绳交给其中一人,陈道初转身将陈平安从牛背上抱了下来,对手执缰绳的道士说:“将它带去后院吧,顺便去给它买两斤牛肉。”
这道士欠身应允,也不觉有什么奇怪,牵着老黄牛便向一边走去。
而这时,那问询方平安的道士又开口问道:“师叔,我去唤冉师兄回来?”
陈道初微微颔首,待他转身跑开,才对剩下的两名道士说道:“这走了大半天就吃了些干粮,这会儿肚子已经有些饿了,麻烦帮我俩去准备些饭菜吧。”
两人连连摆手道:“不麻烦。”,而后其中一人便转身往后厨走去,走了两步后,扭头问道:“师叔,平安师弟,你们想吃些什么?”
“怎么方便就怎么来吧。”
“那热酱面师叔您看怎么样?”
“好。”
两人一应一答之际,另一名道士已经将陈道初师徒二人引进了门内,到桌子旁给他们挪来了一条板凳。
不多时,两大碗热腾腾的酱面便端上了桌。
陈道初与方平安呼啦啦吃完后,做在凳子上消了会儿食,然后才在一名弟子指引下来到一间卧房。
“师父……”
刚一进门,还没坐下,方平安便一脸疑惑地问道:“咱们不是要去为晏芸娘母子讨回公道么?怎么到这里住下了?”
陈道初抿唇笑了笑,却是没有解释,上前几步坐到桌旁,伸手将腰间玉瓶拿了起来。
弹指拨开阴面那边的木塞,便见两道轻烟飘出,落到地上现出晏芸娘和五月母子的身形。
“道长……”
微一欠身,晏芸娘问道:“不知道长唤我母子二人出来所为何事啊?”
“昨夜和今早路上你们应当也听到我们师徒二人的话了,不过若是要给你们讨回公道却是需要你们母子加以配合。”
陈道初稍加解释,又说道:“当下唤你们出来,便是想问一些事情。”
听到他的话,晏芸娘不由面露感激,那朝天辫小童五月望向他的眼神也稍稍变了变。
随后,只见晏芸娘拉着身旁的小童五月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泣不成声道:“多谢道长心意,您还请问,小妇人定当知无不言。”
“好。”
上前将晏芸娘母子搀扶起来,陈道初略一思索,便将想问的问题全都抛了出来。
如……
“你那黑心丈夫姓甚名何?”
“你可知你们二人的尸骨现在何处?”
“你可记得你和你这五月孩儿的丧生之日是哪年哪月哪日?”
等等。
待晏芸娘一一回答时,站在一旁的方平安望向师父的眼神不免又显疑惑了几分。
而后,见师父又将晏芸娘拉到墙角窃窃私语了一阵子,只听见如“你不用担心!”“此事我自有打算!”等话,方平安整个脑子已经彻底懵了,与站在他面前的朝天辫小童五月面面相觑。
一直等到墙角两人说完话,晏芸娘和五月又回到玉瓶中,方平安终于难以抑制心中疑惑,又向陈道初问了句:
“师父,你刚才问那些是做什么啊?”
“平安……”
展颜露出一抹丑笑,陈道初摸了摸他的小脑袋,说道:“你要明白,我们若想真正为他们讨回公道可不是径直去将芸娘那恶毒丈夫打杀那么简单的。”
“那……”
不等方平安再问,陈道初就打断道:“不日你便知道师父这番作为是何缘由了。”
“哦!”
怏怏不乐地应了声,方平安见追问不到也便不再问了,迈步走到桌旁,放下心中疑惑,拿起腰间书卷又诵读了起来。
“砰砰!”
而这时,一阵敲门声忽而传入二人耳中。
陈道初走去开门后,便见一名留着短须、身着素白道袍的高瘦道人正立于门外。
此道人便是之前陈道初在青羊坊门前时,那年轻道士所说的冉师兄,其全名为冉至清,乃是掌门师兄钟道烛座下第六位真传弟子。
见方平安已在读书,陈道初抬手打断这道人的问礼,将房门轻轻合上,拉着他走到院中稍远些的地方。
“小师叔……”
“不必多礼。”
制止了冉至清的躬身,陈道初直接说道:“我有一些事且要与你说一说。”
随后不等他有所言语,便将昨夜晏芸娘母子惨死一事以及适才与其私语之事简明扼要与他说了一遍。
“……”
听着陈道初的话,冉至清脸色不断变幻,双眼也是愈瞪愈大,到最后,更是直接一挥拳,怒喝了一声,“在武当脚下竟然还有这等事发生!”
“小声点。”
望了一眼方平安所在卧房,陈道初斜瞥着他,道:“那家伙的桃木剑和符箓应当就是从你这儿买去的吧?”
“……”
冉至清一时语塞,不再言语,只是僵硬的脸上露出一丝尴尬笑容。
“好了,不跟你计较这事了。”
摆了摆手,陈道初微微凑过头,一脸凝重道:“刚才吩咐的事可清楚了?”
“已然谨记。”
重重点了点头,冉至清道:“弟子这就去办!”
声音落下,当即转身快步奔向门外,不一会儿,便不见了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