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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沈园主屋内。
裴杨抓着李云棠的手,苦苦地守在床边,不疑劝他不动,只好任他去。李云棠在床上躺了一天,他就守了一天。
慢慢睁开眼,见那人蜷着身子伏在床边,睡得十分不安稳,不禁皱起眉头。想伸手才发觉自己的手被他紧紧握着,心中一阵温暖。子母蛊的痛感已经消失,昙籽也已成熟,这一觉她睡得十分安稳。小心抽出手,掀开被子将裴杨抱到床上,替他脱掉鞋子又宽了外衣,盖上被子,随意披了一件长衫坐在床边,看着他的睡颜慢慢眨眼。
似是觉得少了什么,裴杨睡得很不安稳,脑袋在软枕上不住扭动,渐渐冒出汗来,连气息也开始不稳起来。李云棠抚上他的额头,轻轻唤了两声青儿,扭动的人才渐渐安定下来。
转身去寻巾帕为他拭汗,再回来时裴杨已经睁开眼抱膝靠在床头了,整个人恍恍惚惚,看起来脆弱又无助。见他这样,李云棠不禁又想起上一世在正阳宫见他时的样子,心疼地叫了一声青儿。裴杨转头,见李云棠进来眼神瞬间亮起来,掀开被子就要下来。
李云棠快步走过去按住他,“别下来,才躺没一会儿呢。”用巾帕擦去他额上的细汗,语气轻柔,“青儿魇着了?”
裴杨不说话,只拿一双眼睛看着她。虽然几位医官都说她已无大碍,但犹有余痛的后颈却时刻提醒着她差点死了的事实,一想到自己差一点儿失去她,他就浑身发冷。
李云棠知道他定是被自己吓到了,于是细心将被子重新盖好,坐在床头将他连人带被拥在怀里,低声喃喃,“这次是我不对,我跟青儿认错,青儿别气了……”
裴杨窝在她的怀里,依旧沉默不语。
良久,李云棠以为他又睡着了,侧过头看他,见他眼圈红红的又忍着不肯落泪,只好将他拥得更紧。
“青儿……”
这次她怕是真的伤到他了。
“青儿别哭,我肩膀借你咬,可好?”
李云棠抱着她,不知道如何安慰。裴杨低头在被子上抹了一把眼泪转身竟真咬了上去。隔着外衫和中衣,把李云棠咬得直皱眉。忍住疼痛不出声,任他发泄。
这是她欠他的。
“疼吗?”裴杨看着他红着眼睛问道。
李云棠笑笑,替他把垂下的发绾好,“不疼不疼,若是青儿还气,多咬几口也无妨。”
他是气她,但看见她赔笑心疼的眼睛不自觉温和了眉角,刚刚那一口咬得重,她现在一身伤病,她不疼他倒开始心疼起来。伸手抚上她消瘦的脸庞,将脖上的玉佩置于胸前,重重威胁道:“若以后再这样,我就把玉佩还你,再也不要了。”
见他语气虽冷,动作却轻柔得不行,李云棠看着他猫一般的神情,笑着把头埋在他肩上,“是是是,青儿发话,小王哪敢不从?”
这人就没个正经的样子,裴杨眉气扬起瞪着她,李云棠立刻正色举手保证,这是最后一次。
循着暗淡的烛光摸他的手,裴杨的手白皙修长,骨节分明,因为寒毒总是凉凉的,李云棠习惯性把他的手握在手里,裴杨疼得眉头一皱。发觉不对,就着烛光将他的手放在眼前,裴杨抽不开,只好紧握着不肯摊开。
“青儿……”未握实的指尖肿起,指缝间还夹着白色的细石和血丝。因为喜好弹琴,他自小十分爱惜这双手,李云棠将他两只手握在手里,心疼得不行。
“可是在园子里弄的?”
裴杨点头,当时他尾随她至假山旁,听到是她以血养蛊又身受重伤时,石子嵌入指甲犹不自知。手指已经被清理过,浸泡了药水,过些天就能好。对着她笑着摇头,比起得她做的牺牲,这点小伤不足为道。
李云棠凑过去轻轻吹着每一处伤口,湿热的气息带着柔情,拂过他手上的每一寸肌肤,裴杨被她拽着躲不过去。
握着他的手收进被中,忍不住叹了口气。裴杨头抵在她胸前,感受她呼吸的起伏,长夜寂静,此刻他心底只剩下了庆幸。长姐也好,娘亲也好,瞒着他都是不想让他担心,他明白她们都是为他好。侧头看向李云棠,第一次向她请求,“答应我,以后不要再做这样的事了。”他想她好好儿的。
“嗯。”头抵在他发上,李云棠闭上眼睛享受当下的安宁。
好奇她了解自己这样多,又暗怪自己知道她这样少。此时了无睡意,裴杨轻轻开口,“阿棠和我说说你的事情吧,我想知道。”他想多了解她,但却不擅长直白,许是和纪远待久了,这样的话对着她竟不觉有多难出口。
“青儿想听什么?”
“什么都好。”只要能让他更了解她,说什么都好。
小时候的趣事她之前已经说的差不多了,重生之后的生活乏味得厉害,细细想了想,还是决定按照时间先后谈起。
“我出生那年父君就被封为君后,自是无人可及的尊贵。母皇国事繁忙,经常一个月也见不到一次面。父君宠爱我,宫人们又都顺着我,所以我从小横行皇宫内院无人敢挡。有一次,我失手烧毁了后宫一处空殿,被母皇狠狠训了一顿,拘在兴庆宫抄了一个月的书。宫里的日子太无趣,整天想着怎么从宫里逃出去。那处空殿简单修整一番后,我又去了一次,竟发现有个漏洞,于是甩掉暗卫从那里逃到宫墙外面。那年我刚过九岁,第一次踏入皇城大街,从未见到过那样热闹的集市,比书中描述得不知有趣了多少,当日玩得不亦乐乎。也就是在那年。我将不疑带入皇宫做了我的侍从。后来偷溜出去的次数多了被父君发现,又拘在正阳宫三个月不能出门。洞口也被堵上了,我为此伤心了好久。”
……
“十二岁那年,我缠着皇姐到马场学骑马,阿姐念我初学选了一匹温顺的马驹,我逞强好胜,硬是选了一匹烈马,结果连靠近都不行,如不是养马的宫人护在身旁,少不了要养上两个月。”
……
“等到了到十五岁,我已经逛遍了皇城,在宫中实在待不下去,于是装病一月,偷偷扮成小宫人携了不疑去了青州,逛了青州名城,看了流水人家,一路走走停停,又南下去了楚州,结果还没在楚州待两天就被父君派来的暗卫抓回了宫里……”
李云棠沉浸在上一世渺远的记忆里,用令人沉醉的嗓音娓娓道来,裴杨靠在她肩上静静听着,听着她诉说这个他所不知道的李云棠。世人都说,三皇女顽劣不进学,性子蛮横不讲理,教不听,打不听,日后难成大器。听到她说小时候无人陪伴时心疼的不行,又对她能走遍大启山川羡慕得紧。
他也曾想过走遍大江南北,体会南北风情,亲眼观赏书中所描述的美好与壮丽,霞色与山光。奈何身中无眠,从小就在白云寺休养。云朵的状态倒是见了千万遍,可是,青州的云、楚州的云又是什么样子的?他不知道。
李云棠还在继续说着,从记事讲到开府,从走路讲到学文学武,在记忆里搜索着一切可讲之事,一件一件慢慢讲给他听。往事不堪回首,从前劣迹斑斑,上一世她会想办法掩盖,此刻却丝毫不担心裴杨对她的看法。他人现在已经在她怀里,用他们两辈子都未曾有过的姿态和语气,甚至连呼吸都同步,她实在没什么可担心的。
“我讲得实在太过乏味,青儿可是困了?”李云棠顺着他的发丝,裴杨轻轻摇头,侧身见他没有一丝困意才又问道:“青儿还想知道什么?”
裴杨听了这样多,看着窗外泛起的鱼肚白,将心中疑惑已久的事情问了出来。
“阿棠和二殿下发生过什么不开心的事吗?”她们似乎感情不怎么好。她刚刚说了十几年的往事,无论是偏袒还是责骂,李云析都被提了无数次,却不曾有一句提过李云梓。这人并非无知懵懂,李云梓一直都翩翩有礼,为何她们这样生疏?姐妹之间,不是应该相亲相爱的吗?
所以,还是发生了什么吧。
裴杨问得委婉,李云棠泯唇笑了。他自小被裴柔爱护,又长在佛门净土,见到的不是知礼的书香世家,就是施善赠福的僧侣,所以即使知道人有善恶,还是觉得手足之间都该是互敬互爱的。轻轻叹了口气,她要怎么向他解释,她与李云梓最大的隔阂不是现在,而是在上一世的过去和这一世的将来。
想了半天,“因为她对你有企图,我讨厌她看你的眼神。青儿只能是我一个人的!”赌气地将他又抱紧了几分。
她没撒谎,活了两世,李云梓就打了她的青儿两世的主意,噩梦一样追着她不放,所以她一直都想方设法阻挠着他们单独相见。无论是李云梓递的拜帖还是发的邀请函,又或者她借哪家公子之名举行的茶会、诗会、赏花会、游园会……通通都被她截下来扔进了火盆。这些裴杨不知道,她也不好意思让他知道。
看着这人孩子气的举动,裴杨不由失笑。李云梓接触他不过是这一年的事,而她们之间的隔阂却已经有十几年之久了。既然她不愿说,他便不会逼他,总有一天她会亲口告诉他。笑着偎近她几分,难得俏皮地挑眉,“是,我是你一个人的。所以,你可要看好了。”大不了,以后他躲着二殿下就是了。
裴杨笑起来,眸中似有星光,李云棠痴痴地看着他,再一次不由自主贴上他的额,又往下贴上他的眼睛。这一吻猝不及防,裴杨笑容顿在脸上,细长的睫毛轻轻颤动。
今日她没喝酒。
“扯平了。”
李云棠从他右眼上抬起脸,笑得奸猾狡诈,盈盈的水光将她的两片红唇浸染,裴杨盯着她亮晶晶的桃花眼,感受着额上眼皮上她留下的濡湿,两颊腾地烧红。
扯平了?
所以,那日她竟是醒着的吗?裴杨羞得深深埋进被子里,只是发烫的后颈却泄露了主人的心情。
这人怎么可以这样无赖!
李云棠朗声笑着去捞他,“青儿莫要害羞,你我两情相悦,我喜欢青儿,所以才这样情难自已。快出来,别闷着自己。”
醒着了为何要装睡?裴杨摇头,不理不理。
李云棠捞着他的衣角继续说道:“青儿,等解了毒,我就去向老师提亲,可好?”
一字一句飘到裴杨耳里,不由往被中又埋深一些,再深一些,他只是突然太过喜欢这床被子,绝对没有害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