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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京自问一路从摄政王府到这里,除了面前这个叽叽喳喳的小女子外,应该算是没有什么人知道的。
但此刻,在多铎抬眼看向他的一瞬间,整个养心阁内就已围满了人。
多铎从太师椅上站起来,身后是密密麻麻的侍卫。
脚步声愈发接近,祁京盯着多铎看了许久,开口说了第一句话,却不是对着旁人,而是对着东莪道:“叫你昌克赤的人别动。”
“我...”东莪犹豫了一阵,感到脖间传来一阵冰凉...他们才进来时,虽是见门开着,但还是轻轻敲了敲门提醒昌克赤他们来了。
这个他们包括了自己,也包括了身后拿着匕首,随时能杀掉她的祁京。
诸如此类她想了很多,敲过门后却并没有离多铎很近,而是站在了一旁皱着眉头,希望能让昌克赤早点发现她身后的异常,可也就是一瞬的突变声起,让她一时竟愣住许久。
“昌克赤...是我.......”
“东莪...在哪...又是假的?”
在多铎看过来的同时,祁京也抬眼看过去,只见他身上明黄色的蟒袍随着胸口起伏,能看出他光是站立都已很费劲。
还未等多想,多铎像是不习惯一般,又坐回了太师椅上咳嗽声不断,期间周围又有人不断逼近,甚至连荷花池里都冒出人来。
晨光映射在刀剑之上,几乎快要把东莪闪的睁不开眼,祁京眼神微动,转眼便拉着她靠在了一处死角,面前是多铎一双血红的眼睛。
此时,终于有一名侍卫快步赶到多铎身旁,附耳道:“大王...真是郡主...不是其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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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什么?”
鄂硕一愣,拉住一名包衣便问道:“郡主已经进去了?”
“是...”那名包衣道:“大王染病,原是不让其他人.......”
“别废话!”
“郡主多久进去的?身边有没有跟着什么人?”
“是才进去不久...身边像是跟着一个文吏模样的.......”
“不好!”鄂硕一把甩开人,抬步便往里面跑。
但就在临近养心阁时,他却被人拦住。
“大人,大王有令,不得任何人接近这里。”
“怎么回事?”鄂硕已隐约有想拔刀的冲动,怒道:“我有要事禀报豫亲王,闪开!”
鄂硕身为正白旗的副都统,在上三旗中是有些威望的,但门前几个侍卫像是毫无感觉一般,先他一步把腰间的弯刀拔出来,面色愈紧。
“还请大人陈述原由,由吾等面呈大王。”
“为何?我就见不得豫亲王了?”
“不是见不得,而是吾等不知大人是否来行刺....”
说着,众人看向鄂硕那双血红的眼睛,又说了一句。
“大王的眼睛已经看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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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天花感染的并发症,由潜伏期到现在这种情况,说明你昌克赤已快到了最后的毒血症,到时,他周身的血液会爆发,全身疼痛而死。”
“我见过类似的一个人,他在最后眼睛被血液冲压,噩梦不断,分不清白天黑夜,总幻想着有人要杀他.......”
说着,祁京把东莪掉落下的面纱带上,道:“另外,现在也是传染性最强的时候。”
东莪愣了许久,喃喃道:“多尔博都没跟我说.......”
面前,多铎已然继续起身,扶着椅子向着声响处看去,道:“眼睛虽然看不见了,但本王的耳朵还听得见。”
“你又是谁?”
“大王...郡主现在是被其人.......”
“滚开!”多铎一把便推开那名还在汇报的侍卫,怒道:“让本王自己问!”
“姜明。”祁京抬眼看向远处,见已他摇摇欲坠,道:“此番过来,是想问一些事。”
“呵呵...谁?”
“姜明。”
“无名小卒又是从哪冒出来的?”多铎挥手道:“杀了!”
“你侄女在我手上。”
“什么侄女?”
“你哥哥多尔衮的女儿。”
“东莪?”
“昌克赤....呜...”
“你要做什么?”
“没什么。”祁京随口道:“让你的人下去,不然我现在杀了她。”
“大王.......”
“我说了!滚开!让本王自己问!”
“可是...此人.......”
“滚开!”
“喳...”
众侍卫纷纷走到一旁,眼神却还在祁京与多铎身上徘徊着,似随时准备冲过来。
多铎则是从腰间摸索出刀,握在手上,道:“汉人?”
“没见过?”
“本王杀的汉人都已记不清了,你可知道你这般做,之后会有什么下场?”
“我未必会有你的下场惨。”祁京道:“你的眼睛应该是才瞎了不久?又是梦到了什么,才会如此风声鹤唳?不相信任何人?”
“孤魂野鬼,本王一刀宰了你们!”
“杀不杀我于你而言其实并不重要。”祁京道:“你如今真正要紧的是,怎么才能摆脱这些梦魇与天花。”
“你到底是何人?”多铎血红的眼睛又看了过来,道:“岂不知本王已杀了多少个说这话的太医?”
“我只说一句。”祁京抬头道:“你想不想活?”
多铎闻言,却是忽然沉默了一阵,许久过后,才又问道:“东莪确实来了?”
陡然间,祁京似乎明白了多铎为何要自己问了.......他是认为,适才听到的所有声音都是幻觉.......
低头看了看面前被他捂住嘴的小女子,道:“这样,我们做一笔交易,我能让你拖拖这病.......”
“呵,本王需要你一个无名小卒来治病?”
话虽这样说,可多铎手上的动作却已慢了下来。
“治好了,便不是无名小卒了...你看,你才三十六岁,还年轻,还有很多福没享,就这么死了,不觉得可惜?”
祁京接着道:“你其实并不是能提前知道我们会来,而是自得病后就一直在府中布置了人手,我适才说了,天花病到了后期会出现很多并发症,你之所以这么做,是觉得周围的一切都是假的,觉得有人要杀你,这些都是幻觉...癔症.......”
“癔症?!”
“本王告诉你什么是癔症!”
多铎的声音忽然大了起来。
“本王天命五年旋封贝勒,参与松锦大战生擒洪承铸,顺治元年参与山海关之战击溃整个明国,入关之后围剿李自成于潼关,次年下江南击破残明南京首都,生擒弘光帝,败马士英,败隆武帝,败史可法,杀数十万.......”
“你与我说这些有何用?”
“告诉我你的功绩?”祁京打断道:“可你若真这么厉害,岂会如今缩回府里,还在身边布置这么多人手?”
多铎一愣,似乎没想到他会打断自己,当即便喝了过去,“你在讥讽本王?!”
然而,祁京依旧话语未停。
“知道我看见你的印象是什么吗?不是什么王爵,而是一个垂死之人,整日沉寂在癔症里自言自语,总认为身边一切都是假的?那又为何要显摆自己的功绩?”
“身份再高,战功再显赫又如何?心志怯弱,只因一场疾病,旁人的三言两语就被打回原形,却自辩于得了癔症?算了吧,你的幻觉还能杀了你?放开些,听我说,你或许还有点活路......”
多铎脸色阴沉,身上的气势愈发散开,像是一只濒死的老虎。
他抽出了腰间的刀,道:“没想到,到了如今还有汉人敢在本王面前这样说话,你真不怕死?”
祁京面色平静,却已知他的态度平缓了下来,又道:“我无意关心你的状态,只来和你做一个交易,你想不想活?”
“你别以为可以凭借东莪与这.......”
“我只问你,你想不想活?”
“本王无需你等来......”
“我只问你,你想不想活?”
多铎顿住了。
晨光自天幕而降,偶然一瞬,他的眼中似乎明亮起来,出现了一个穿着儒裳的少年,只是脸庞依旧模糊不清,整个画面映出了血红色。
不知怎么,这个身影与他深夜时常梦魇的影子重合,他想到了几年前站在南京城上的另一个儒裳老者。
晨风不断,脑中又忽然有几个画面闪过,最深刻的,依然是身穿儒裳站在画面中间的史可法。
不过那时,说出这句话的是他自己。
而那史可法的回答是:“城亡与亡,我意已决,即碎尸万段,甘之如始.......”
这本是他无数回忆中一个不那么重要的事情而已了,那时南明还有残部,天下未定,他仍有许多战事要忙,有许多人要杀。
他一辈子战功显赫,从未一败,东征西讨,以百战定鼎天下,一个明国的无用老书生罢了,几十万人绑在一起都经不起他一轮冲锋,凭什么要他在意?
但,自他得病缩在府中时,其实已是意识到自己在等待死亡了,梦魇间,每每都会回到南京城,回到自己亲手斩下史可法的头颅,回到那张令他厌恶已久的老脸上说的那句“甘之如始”.......
渐渐的,他发现了自己不如史可法的地方......是面对死亡的态度.......他做不到那样的坦然,做不到那样的甘之如始.......
祁京的话已经刺痛到了他的心底,可对于这些,他竟发现找不到理由去辩解...因为他让人时刻守在身边,确实是已到了风声鹤恹的地步.......
这半年来无数的念头在脑中翻转,想到自己才三十六岁,一生...竟就要这般结束在一场疾病里了?
可将行就木间,却来了一个声称能治好他的人,以这样的方式出现在了面前.......
两人隔着远处对视着,又是良久的沉默。
终于,他挥手招来了阁外的亲卫,在其耳边低声了几句后,回头努力眨了眨眼,想要看清面前的祁京。
“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