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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午的阳光逐步变得刚猛,山风摇晃着树叶,鸟儿在枝丫上欢声鸣啼,不时蝉声阵阵,整座山林充斥着宁净而慵懒的气息。
此刻的北漠寒脸色有些难看,当他来到白婆婆原先所在时,除了一匹老马被栓在树干上外,另外的马和白婆婆都已不见。
很显然,白婆婆骑马找他去了。
丛林范围少说也有几十里地,也不知白婆婆具体是往哪个方向而去。
北漠寒无奈,只能从掉落在地的包裹里取出一套干净的白衣换上,然后骑着马在林间漫无目的游荡,期待着能碰运气找到白婆婆,而此时间,正好可以让他拿来整理思路。
首先,黑衣人到底是谁派来?这才出皇城,便碰到他追杀,显然是皇宫里有人与南蛮之境勾结。
北漠寒第一反应想到的是楚妃,毕竟这些年来,楚妃为了自己皇儿能够顺利继位,对北漠寒是百般排挤,甚至连宫里的宫人们对待他的态度,很大部分原因也是因为楚妃的关系。
但北漠寒很快就否定这个想法,毕竟楚家如今权倾朝野,要派个杀手根本没必要去和南蛮之境勾结,更何况若是出现意外,届时东窗事发,对二皇子的继位更是不利。
其次,是遇到白婆婆后,自己该怎么和她交代?
一直以来,他都没被白婆婆知道他的修为,此刻倒是纠结该不该坦白?或者是,要坦白多少?
最后,则是最让他心有余悸的,他和黑衣人交手之时,那出现的短暂记忆空白到底是怎么回事?
北漠寒隐隐觉得,这或许和自己是天生剑体有关,可一想到那种感觉,总觉得和书里提起过的鬼上身很像,但每每想到此处,他便禁不住一身哆嗦。
分析良久无果,北漠寒只得先将问题放下,随手摸了摸腰间,发现最后一壶酒在不久前才扔给酒浪汉,不由得露出一脸苦笑。
他索性躺在马背上,双手枕头,任由马儿漫无目的的瞎走,不着边际的哼着他自创的小曲:““本人北漠寒,三岁体质残。母后死得早,父皇觉挺好。十三中状元,皇储位被免。今儿当县令,普天皆同庆。庆我搬离宫,大家都轻松……”
从午间晃悠到傍晚,悠扬的琴声忽然传入北漠寒耳边,北漠寒心中一动,催动马儿,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寻去。
不多时,两盏灯火悬挂在一间草屋的门楣两边,映入眼帘,草屋不大,看上去极为简洁,屋旁高约十余丈的翠柏下,一名女子正低眉抚琴。
弦线轻拨,如高山流水,婉转绵长,略带幽怨的曲调伴随着女子的浅吟,在山间显得格外的空灵动听。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青青子佩,悠悠我思。
纵我不往,子宁不来?
……
女声清澈如水,带着淡淡惆怅,此时华灯初上,树影重重,一轮拱月悬于半空,此情此景,令人沉醉。
这是北漠寒从小到大听到过最好听的曲调,宫中乐师自然不少,但能弹出这股相思意的却是未曾有过。
他认得这首诗,表达的是女子等待自己郎君时的无奈与期盼,随着旋律,他的心情变得平静起来,闭目聆听间,自然而然的接口浅吟:“挑兮达兮,在城阙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琴声戛然中断,女子缓缓抬头朝北漠寒所在方向望来,两人四目相接,女子的模样让北漠寒不由得眼前一亮,惊为天人。
女子约莫双十年华,此时的她正眉头微蹙,眼波流转间内含秋水,皎暇的月色似给她白皙的皮肤披上一层润莹的色泽,鹅黄衣裙简单素朴,却盖不住她从骨子里透发出来的绝代风华。
北漠寒长居深宫,见过的美女自然不少,但哪怕楚妃号称啸炎第一国色,与眼前这女子比较,仍是低了不止一筹。
那是一种怎样才可以形容美丽?雍容华贵?出水芙蓉?似乎都不对,这些词汇可以用来形容楚妃,却不足以形容眼前这女子。
女子的美是一种圣洁的味道,让人生不出邪念,不沾烟火,不染微尘。
“北方有佳人,遗世而独立,一笑倾人城,再笑倾人国。”
北漠寒很自然的想起这句诗,此刻的他已然看得有些痴了,但毕竟年纪还小,他眼神里没有掺杂其他,单纯只是觉着好看。
此处人烟稀少,然女子在发现来人竞是个小孩时,眉头的轻蹙略微消散了些,但还是迟疑问道:“小弟弟可是遇见山贼?”
北漠寒回过神来,正欲开口,肚子却是提前咕噜一声发出响动,他不由得小脸通红,从小到大,他身边一直有白婆婆,还未曾饿过。
而女子将北漠寒那一脸窘迫的模样收入眼底,一下子也放松下来,轻笑间,眉间那抹轻蹙也随之彻底化开。
是呀!若非单纯,又怎会因肚子的“叫唤”而脸红?何况北漠寒本身就生得十分俊俏,还是个孩子,怎么看都不像是个坏人。
“饿啦?”女子走到北漠寒面前,笑眯眯的轻拍他脑袋问道。
北漠寒的小脸此刻更红了,但心里却是暖洋洋的,从小到大,有这样拍过自己的,除了白婆婆,好像没了吧?
见北漠寒不回答,女子也不在意,拉着北漠寒的手就朝屋舍走去。
屋里简洁,倒也雅致,一桌三椅一床五书架,说来奇怪,许是凑巧,家具的格局摆放与数量都和萧皇后寝宫的一模一样,这让北漠寒心中暖意更甚的同时,更多了丝家的味道。
看着桌上已然摆好的两幅空碗筷,北漠寒忽然联想起早晨发生的那幕场景,心头陡然一紧,沉声问道:“姐姐知道我要来?”
女子被问得一怔,循着目光落在桌上的空碗时,她这才恍然大悟,摇头,很是落落大方的道:“当然不知,姐姐等的人不是你。”
“那你等的人呢?”北漠寒看似随口地追问道。
“他?”女子眼波流转间,那抹淡淡的忧愁又悄然爬起,过了片刻,这才淡淡叹息,重新恢复巧笑嫣然的道:“不会来的。”
听得出平静的语调里暗含落寞,这种感觉是装不出来的,北漠寒紧绷的心弦随之略微放松,试探性的接着问道:“姐姐怎知他不来?”
“习惯了”云淡风轻的回答完,女子这才想起什么,随即有些慌乱的转身走出门外,边走边道:“好久没招待过客人呢!一高兴倒是忘了热菜,你等等我。”
眼看女子走到门外走廊的火灶旁开始忙活,北漠寒顿时百般无聊起来,他随意的走到书架前,打眼瞧瞧便欲挑本书来看。
《啸炎纲史》、《南蛮秘闻》、《领兵十法》……
一本本书名快速从北漠寒眼里闪过,他越看心里越是吃惊,这里不止摆设格局与萧皇后的寝宫相似,甚至连书架上的书本,都有七八分重合。
历史类、兵法类、权谋类书籍,一般都是男人才会去看的吧?白婆婆和他说过,萧皇后寝宫有这类书籍,大部分都是北漠程在看,而且纵观书架上的书,竟然是这几种居多。
风华绝代之姿而身居简陋草屋,模样纤弱却是心怀家国?怎么想北漠寒都觉得古怪,再加上房屋布置的种种巧合,他的心弦不由得再次紧绷。
忽然,北漠寒发出一声轻咦,从书架的角落抽出一本书,书名《阳谋论》,再看作者——易杨。
在北漠寒看来,若说啸炎皇朝开国以来,最具传奇色彩之人是他的太祖爷爷——开国皇帝北漠无极,那么最具神秘色彩的,无疑便是一直跟随他太祖爷爷身边的军师——易扬。
有关易扬的介绍,在历史上留下的痕迹不多,但基本都和北漠无极有所关联,他就像是凭空出现,又忽然消失,让人云里雾里,捉摸不透。
据《啸炎纲史》所载:北漠无极,天之骄子,生于山村一隅,哇哇坠地时万剑伏灵,天生剑体,三岁习武,五岁初出之境大成,六岁步入登堂之境,此后修炼更是一马平川,十六岁破苍之境大圆满,二十岁踏入化臻之境,三十四岁成就封圣,而后开始戎马天涯,平定啸炎二十四洲,整合部落八十六,百岁之际终于镇压蛮人进入南蛮之境,同年定都啸炎城、立国号、封武氏、二百八十一岁碎界而去。
而易扬,《啸炎纲史》则只是寥寥几笔:易扬,年岁未知,职衔军师、文渊阁大学士兼《啸炎纲史》第一任主修订官,一生著作甚多,有《啸炎纲史》、《领兵十文》、《阴谋论》、《佰草集》、《札记》广为流传。
《啸炎纲史》作为皇朝正史,在介绍易扬方面显然是刻意淡化,甚至是抹去。
北漠寒看过皇族族谱,里面介绍北漠无极时曾有提及过这位军师。
他的太祖爷爷是在三十三岁时与易扬相识,而后才成就剑圣,纵横二十四洲,结合野史记载,相传太祖爷爷是与易扬一同碎界的。
而也仿佛印证般,《啸炎纲史》在北漠无极碎界那年,主修订官莫名被替换,具体原因不详。
北漠寒甚至怀疑,有关于易扬在史中所提的那几笔,都是后面的那位主修订官不忍将其隐没而特意添加进去的,否则,易扬军师的身份,或者随着时间的推移,早就被人遗忘。
能够与太祖爷爷一同破碎这个世界的虚空,去追求更远的其他世界的存在,显然,易扬的武功不在太祖爷爷之下,若真如此,此人可说是文武全才,堪称大能,却也因此,他更显得神秘低调。
面对这样一位圣贤的著作,北漠寒很是诧异,毕竟易扬所著之经典他都一一拜读过,但这本书,他却是从未听说。
抱着怀疑,他翻开书籍,当看到书上所载的第一页内容时,眼中瞬间光芒大放。
“智者,阴谋可以平天下,阳谋则定天下……”
书中所载更多是在总结易扬对治理家国天下的看法,与流芳百世的《阴谋论》正好遥相呼应,更是将家国天下,分成“平”和“定”来看待。
“平”是侵占建国,“定”是兴国安邦。
北漠寒一目十行,心神投入下一发不可收拾,全然将此处环境给他带来的紧张抛诸九霄云外。
此书一看便是孤本,回忆起文渊阁里收藏的关于易扬留下的手稿,字迹全然一致,再看内容之丰富,见解之独到犀利,定是易扬的手稿无疑。
不知不觉,明月高悬,夜朗星稀,夜至深沉。
北漠寒还沉溺在书海里不能自拔,叫醒他的,是肚子又响起的咕噜咕噜声抗议。
他吐了口浊气,小心翼翼的将孤本合上,闭目沉思,似是在消化咀嚼方才所看之内容。
当他再次睁眼转身后,映入眼帘的是女子的身影,他发现女子也正好在注视他,两人四目相对,北漠寒的心脏就仿佛是被小鹿撞了似的,不由得两颊又起飞红。
此时的女子正坐在饭桌前,单手托着下巴凝望北漠寒,眼见北漠寒那一下子便又蹿红了的小脸,似是习以为常,也不在意,浅笑的道:“看你读书的模样,和我等的人真的好像,只是你看的这本书,可能要等你长大了,当了大官才能用上。”
北漠寒挠挠头,转而疑惑问道:“这本书,姐姐是怎么来?”
“他放在我这的。”女子回答得很理所当然。
“他是谁?”北漠寒追问,在他想来,能拥有这本孤本的主人,自然非普通人,说不定是易扬的后人也不一定。
“不知道呢!”女子的回答依旧很是简单,却听得北漠寒哭笑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