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鹤儿望着风筝,思绪渐渐缥缈起来,不知不觉忆起一段对话:
“那不是牵绊是牵引,若没有线的控制,它飞不了多久便会坠落。”
“那又如何?比起被禁锢自由的长生,快乐自由过后的坠落,更是一种幸福。”
那段对话似乎已经很遥远了,遥远的恍如隔世,那般飘忽,那般不真切……
她眨了眨有些模糊的双眼,强消磨掉那一层薄薄的雾气,转身道:“霁云,取剪刀来。”
“娘娘?……”她看得出她无比认真,只好应道,“奴婢这就去。”
她握上剪刀,嘴角微微上扬,毫不犹豫剪断了丝线,那风筝兀自飞高,随风翻波几个来回,好似鱼儿重回大海,好个欢脱。
她嘴角忧伤的笑意渐渐扩大:“看到了吗?她飞了,她就要飞出宫外了……多好……”
无奈好景不长,渐渐地,待风力见小,那风筝停留片刻后荡然下降……
龙辇上的赵恒神色悠闲,越近御花园,鼻尖的花香越清晰。突然,见远处天空飞来一物,定睛一看便知晓是谁人风筝断了线,他收回目光,更想去瞧瞧御花园的热闹。
那风筝却逐渐飘低,与他的龙辇愈见愈近,他目光淡然一扫,只隐约瞥见上面有字,仔细瞧下,方见三个赫然大字:梅鹤儿。
他眉心一跳,心中陡然不快,眼随着着风筝飘荡,语气微冷道:“给朕捡回来。”
潘忠良闻言立即追出去,那风筝飘飘荡荡始终不肯落下,一直追出去老远。
他叫龙辇加速前进,一路到了御花园内,众人见圣驾立即跪迎。
他扫视一眼众人,她果然就在其中,身后跪着她的婢女手中端盘内盛有一把剪刀,黑亮的漆面,在日头下正反着光亮。
“都平身吧。”
谢宁漪任身旁人扶着缓缓站定后,看到赵恒脸色不善,心中一惊,姗姗走向前:“官家,今日的天儿真是极好,众姐妹冬日里乏闷颇多,方一同来此嬉耍片刻……”见赵恒面色依旧阴沉,她不知所为何故,也不敢过多言语。
良久,才听见他说道:“的确是乏闷。”
谢宁漪并不懂得他话中之意,一时间竟不知怎样接起,又不能不回,只好道:“官家说的是。”
赵恒似乎并没有听,只径直走到鹤儿面前:“宫里的东西就是宫里的,哪怕生了翅膀也休想飞出去。”
鹤儿抬头诧异地看向他的眼睛,那目光微冷正与她对视,只见他的唇再次动起来:“朕的人更是一样。”他的声音低沉,却隐隐透着无上的霸气。
潘忠良已将风筝捡了回来,合手呈给他,他捏起断了的线端,接过线轴将两端断处系了个死结。他用力绷紧死结,仿佛她就是这只风筝,他要栓紧她,怎能让她挣脱飞走?
鹤儿眼见着他的双手都被勒出了白印,心中一阵凄楚,只道:“官家何必同一个死物较劲,它能飞走只是因为它不属于这里。”
他把风筝塞到她怀中:“它属于哪里不是它由它来定,是朕!”,转身间,他脸色渐渐恢复如常。看向谢宁漪又道:“朕偷得一点闲暇,便来此瞧瞧你们,现也该回睿思殿了,你们好生珍贵着今日的天儿。”迈步走上龙辇。
“官家起驾——”
看出今日之事是关于鹤儿的,谢宁漪心中略感放心,又见他对她的用心,心底不禁微微动荡起来。
她又招呼妃嫔们继续嬉耍,只是众人如此精心打扮都巴望着皇帝能留心自己,如今希望路空,人人都失了好兴致,只任由风筝自天上飞,地上再无真心的笑声。
“它属于哪里不是它由它来定,是朕!”鹤儿呆呆地看着风筝,不知不觉就耳边就响起了这句话,她只觉心里烦乱,便称身体不适,先回了卧琼殿。
数日后这天,谢宁漪突然来到卧琼殿。
只见她满脸急切:“鹤儿,你是我在宫中最好的姐妹,有件事你一定要帮我。”
“怎么了?”鹤儿心里困惑,什么事能让她这个样子?
“我母亲病重,太医去看过,言说她,说她将不久于人世了。”她说着泪水在眼眶内打转。
“什么?!!怎么会这样?”
她悲伤地摇了摇头:“其实,我母亲是家中的妾室,她忍气吞声,终生悲苦。如今母亲她惟一的心愿就是看到我能够拥有她所缺少的东西,由此可以衣朱带紫、余生无忧,免得步入她的后尘。”
“什么东西?”她依然不明白她的意思。
“鹤儿,你或许无法理解‘地位’对一个女人的重要性,但这确确实实是我母亲追求一生却终不可得的东西。红颜易老青春易逝,人老珠黄后能拥有的东西屈指可数,能依靠的更是少之又少,而地位就是其中最为重要的。如今贵妃失掌凤印,后宫大小事宜皆久积未理,我想我能够胜任它,而且这样一来我就可以出谷迁乔,我母亲,也不必为我忧心了。”
鹤儿这才恍悟,原来是这样。她可以胜任,鹤儿毫不怀疑。这段时间朝廷局势混乱,赵恒忙于处理事务,极少涉足后宫,仅有的几次也都是去了她的温香殿,看来她锋芒微露的政见对赵恒来说是有帮助的。只是鹤儿分不清她究竟是一片孝心还是野心膨胀,或者都是真?
见鹤儿犹豫不决,她竟跪到了地上:“鹤儿,你能想象一位母亲在弥留之际对女儿的担忧和不舍,对吗?我实在没有其它办法了,连你也拒绝我,就是扼杀了我唯一的希望。”
鹤儿连忙拉她,她却执意不起,似乎非要跪到她答应为止。“起来说话。况且我答应你也没有用啊!”她不理解,为何有事都来求她?搞得好像她位高权重似的。
“鹤儿,我看得出你是个冰雪聪明的女子,只是不屑于谋划心计,求你想想办法破例帮我一次,哪怕不为我,只为一颗春泥护花的慈母心!我替她老人家向你谢过了。”她边说边泪如雨下。
“……·”她的话太有说服力了,连尽孝机会都没有的鹤儿怎么能拒绝成全他人的孝心呢?
无论如何,她是不会用他母亲的健康性命作为铺就自己的居高临下之路的砖土,否则尽管铺好了路,上天也不会让她安然走到最后。最终鹤儿点了头,将她拉起。
……
敬事房的吴公公端着后妃的花名册来到赵恒身边:“请官家示下。”
他注目凝视,阳光透过精密的潇湘帘子,斜斜地射进来,金边镶宝的正红册子在柔光下滟滟生辉,如落霞织锦,让人恍然如梦。
他翻开册子,明黄色的御用锦缎触手细润,如同婴孩的肌肤。他神情淡然,翻过一页,两页……
吴公公偷眼留意着,他已不再继续翻册,筋骨分明的手在册上轻轻摩擦,眼底满是怜爱。公公迅速瞧了一眼,只见他的指尖不断徘徊在几个殷红的朱砂字上,那是梅贤妃的名儿。
再愚钝的人,见此状也该明了了,他便道:“近日贤妃娘娘容光焕发,神采之佳无可比拟,是否小人这就去传禀卧琼殿,娘娘也好提前备着?”
“不。朕今晚到李婉容宫里。”他单手一抖合上了册子,丢回了银盘。
吴公公虽不明其故,也只好道:“是,小人领命。”他看得出官家情绪不佳,自然敬而远之为好,行了礼却步退出。
隐约听他一声淡淡的长叹,随之是一句没缘由的喃喃自语:朕不能害你……
历代后宫明争暗斗从不间断,帝王们虽心知肚明名却也无可奈何……然而,集宠于一身亦是集怨于一身,最受宠的妃子往往是众矢之的,若不是手段心智高明或家世根基坚固者,很难长久保全。
而梅鹤儿,正在这两者之外。
她虽没有动过争宠夺爱的心思,却不懂得收敛锋芒,她就像一朵娇艳欲滴的玫瑰,见之心中动容,触之却会刺痛。
有时,她又是那样娇弱,她不会勾心斗角,也没有可以倚仗的权势,恍如一只误入人家的飞燕,惊慌失措,跌跌撞撞想到找到出口。
他的确可以保护她,只是他的身份又注定了他不能为所欲为,对于她,想要保护一个女人,不是将她罩起来,而是尽量远离她,让她变得普通。
可能在后宫一事上,他注定要做个雨露均沾的君主了,只是之前是为了自己,以后是为了她。
……
这天傍晚,鹤儿坐在摆满食物的桌案前等待着,不知他会不会来。希望他来又怕他来,她对这种阴谋诡计厌恶至极,却又许诺于人非做不可,这种矛盾心情让她痛苦难当。
“官家驾到——”他来的很快。
鹤儿出去接驾行礼:“参见官家。”
赵恒扶起她,细细打量起来:“这段日子,可还好?”
她抬头看他,发现比上次见他,他清瘦了些许,脸部线条稍显冷峻。她点了点头:“鹤儿一切都好,官家进内殿用膳吧。”
赵恒牵过她的手,走向内殿,出乎意料的是,这一次她竟然没有拒绝。(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