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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氏的番外。】
婉儿,婉儿......
叶氏恍惚间,似乎听到一个熟悉的女声在呼唤她,那个声音,熟稔而又亲切,勾得她几欲要落下泪来,她想起来了,那个声音,是她过世的娘亲。
她也不记得,已经有多少年,没有人叫过她这个名字了。
她的本名,叶婉儿。
儿时,娘亲尚在世时,家境算不得好,却也不太差,父亲只是个小吏,庸庸碌碌又无为,腹中有些文墨,却进不得科举场。
困难之时,甚至娘亲都要做些针线女红帮补家计,娘亲经常一边忙活手中的事,还一边对她殷殷教导。
后来,或许是生活过于疲累,积劳成疾,娘亲的身子渐渐的不好了,家中也无钱财可让娘亲养好身子,最后在她与幼弟的哭喊中,娘亲终究是去了。
便是临终前,娘亲还拉着她的手,放心不下她,“我的婉儿啊,娘还没给你找个好人家......”
竟险些不能瞑目,却始终不曾再看一眼她的父亲。
娘亲去后不久,家中便迎进一位继室,父亲续弦了。
后来她想起来,都觉得,或许娘亲正是知道这事,才至死也不看父亲一眼,怕是已是绝望断情了。
继母对她算不得好,总爱鸡蛋里挑骨头,还总给父亲上眼药。
父亲耳根子软,还如寻常人家一般,重男轻女,继母正是知道这点,虽然总挑她的刺,对她幼弟倒还算好。
继母总打扮得花枝招展的,也是个好吃懒做的性子,并不擅管家之道。
整个家却要靠她来操持,她得了娘亲的传承,无论女红中馈,或许管理钱财都有一手,趁机将家中钱财握在手里,倒也不怕继母压迫。
再后来,
也不知继母从哪找来的亲事,联合父亲要将她卖给一个大户人家,还说得好听,是去做嫡妻的。
她并不信继母的“好心”,就质问收了多少聘礼,果不其然,继母支支吾吾却说不出口,倒是她那好父亲道,“婚姻大事应听父母之命,莫不是你连为父的话都不听了?”
眼见就要将不孝的帽子扣到她的头上,她就冷笑一声,“却没见过嫁女跟卖女似的,既你们将我卖给了人家。出于孝道,女儿自然不敢不从,只是望父亲与我签一纸断绝书,这一出嫁,你我父女关系就此为止。”
父亲气得整个人都在发抖,沉默得许久,还是在继母的催促撺掇之下答应了。
她便出嫁了。
大红花轿摇摇晃晃地从她家出发,将她抬向一个未知的将来。
女子皆是要嫁人的,她对此并无什么感觉,前半生忙碌于那个小家之中,即便如今出嫁,即便是大户人家,想必也是,换了个更大的家来操持罢了。
她也没想过自己的夫君会是怎样的人,她披着红盖头,与那人拜过了天地,送入新房之中,一切已成定局。
她只隐约记得盖头之下,见到的那双大手,略显白,骨节分明,赫然是家境优渥之人会有的手。
她在新房之中待了不知多久,才听见门扉被推开,酒气伴随着稳健的脚步声幽幽飘到了她的鼻间,她有些不安地动了动久坐有些发僵的身子。
就见那双大手撩起了她的红盖头,她顺势抬眸,身前男子眉眼温润,唇畔含笑看她,她便是曾在心中想了千百遍,此刻一眼,却还是愣住了,曾学过的所有溢美之词似乎都不足以形容眼前人。
原来,天上还是会掉馅饼的,还重重地砸到了她的头上。她呆呆地想着。
“我记得,你名婉儿?”她还在走神,身前人,她的夫君却开口了,还轻笑了一声,“莫紧张,我也是初次成婚,以后,多多指教。”
一室之内,寂静中,似乎只有对方的声音,与她的心跳声。
......
水氏,雍京中数得上名号的贵胄世家之一,原来她竟嫁到这样的人家里,对方还是嫡出的大公子,如此的门不当户不对,一切真不是一场梦吗?
许多次她都这样想,直至后来,她去给婆母刘氏奉茶,对方似乎对她的家世满意,却又对她有些不满意,诸多挑剔与敲打,话里话外都暗藏着别的意思。
整个水家,她如今只认得她的夫君,陌生的环境,令她有些不安,但夫君竟许多地方都想到了,对她也算关怀备至。
她如今既为水家妇,论理而言,该管家,然而权利却不在她手中,夫君安抚她,“无妨,再稍等一段时间便是。”
夫君有个同胞弟弟与同胞妹妹,待她都很是亲善。
夫君派了府中管事与嬷嬷到她身边,教导她府中之事。
她从这两人与服侍的下人口中,才知晓,原来她现在的婆母刘氏,并不是原配,与她家那个一样,不过是个继室,整日地谋算着原配的嫡子女。
之所以会为继长子娶她,瞧中的正是她的身份低微,想着以此打压长子。
奈何她夫君是个有成算有能力的,手段雷厉风行,娶了她尚不及一年,便在宗族父老的支持下夺了家主,也如他所言,将掌家的权力交到了她的手中。
婆母多次明里暗里挑拨,也劝她与自己合作,去坑害夫君,她装傻充愣便推拒了过去,笑话,她嫁的是夫君,又不是婆母,自然应当帮自己的夫君,这才是与她携手一生的人。
遂,所求不得的婆母也常以长辈身份刁难她。
其实她并不在乎这些事,只是一直有件事压在心头。
在一个晴好的午后,她叫住了要出府的夫君。
“夫君,你为何,我是说,或许有些不敬,刘氏那样待你,还为你娶了我,你初时为何却待我这般好?”竟然没有迁怒?
就见逆光之中,面对而立的那端方如玉的公子弯了眉眼,薄唇轻启,“不瞒夫人说,其实我是调查过你的家世,我也知你在娘家中不易,这一切本就是继母算计,如何能迁怒到无辜的你身上呢?”
“那你,可曾对我......”有情?
水家大公子素来是细心体贴的,此刻却蹙了眉,沉默少许,才道,“于我而言,你是我的妻子,也是我水家的亲人。”言下之意,便是一年多来,培养出的是亲情。
那人或许是怕她多想,又往前行了两步,拉起她手,将自己的手覆上去,“夫人莫要多想,我并非那等薄幸之人,既如今娶了你,便绝不会去招惹别的。”
这人向来言出必行,她自然是信的,只是不知为何,明明炎夏灼热,心里却流淌过一股凉意,原来,她仅是妻子,却不是心上人。
“铺中尚有事,夫人若无别事,我便先去了。”她还没回过神,对方又道。
“好......”她听见了自己空洞的声音。
就见对方行色匆匆带了下人出去,鬼使神差地,她竟跟了上去。
行了不远,就见自家夫君突然止住了脚步,停了一个贩卖糖人的小摊上,小摊旁有个粉雕玉琢的锦衣小姑娘,想必也是哪个世家的小姐。
夫君与那小姑娘说了一会话,看着有些熟稔的模样,还买了糖人给那个小姑娘。
未几,那小姑娘的丫鬟来找,小姑娘便跑走了,夫君也继续往铺子去。
她问跟在身边的侍女那是谁家的小姐,侍女却思考了许久,才说,“似是上官家的姑娘。”
她心中估量了一下那小姑娘的年岁,与所知上官家的人口,便知那许是行七的那位。
那日深夜,她试探地问夫君,“听锦书说,今日你在街上遇到一个小姑娘,可知是哪家的?”
夫君不疑有他,“不知,不过那小姑娘倒是个有些逗趣的人。”
“夫君莫不是喜欢这样的小姑娘?”这话却引来了对方诧异的目光。
“夫人向来大度,怎地今日突然对一个不知名的姑娘吃起味来?那小姑娘瞧着才十岁有余,为夫却也不像有那种癖好的人吧?”
她笑着摇了摇头,却没告诉夫君自己知道那是何许人家的姑娘。
直到多年以后,夫君的二弟欲娶上官家的四小姐,五妹引着几位上官家的姑娘入府来,她一眼便认出当年那个小姑娘,如今已长大了。
再去偷觑夫君神色,却无异状,似乎已忘了,或是不认得了。
后来听闻夫君去云城一行,回京却是与那上官家七小姐一同回来的。
她身子也渐渐地不好了,一如她娘亲的当年,有些经历,当真是相似得令人叹息。
府中大夫对她说,“夫人这是早年陈疾,如今却又积郁在心,不益于休养,还是放宽心要好一些。”
夫君与二弟五妹皆不明白她何来的忧愁,只有她自己明白。
夫君在继任家主那日就已将继母送到庄子上,近来却不知是何人相助,竟让继母刘氏回到府中大闹,闹得她头疼,夫君便做主将她送到佛寺暂时静养。
后来她再次见到了那位上官家的七小姐,与颜家姑娘联袂而来,言辞间神色满是对她的关切,她细细打量,那都是真心的,让她不由叹息。
佛寺的夜里,险些身死又被救回来时,她就知道,自己命不久矣。
病中,她问夫君,“可曾心悦过哪家姑娘?”
纵是如玉公子的人,奔波了这些日,眼底也是一片青黑,可见疲惫,此刻却仍说着温情的话。
“夫人莫多想,养好身子为上。”
她苦笑,“我自己的身子自己明白,夫君若不想让我留有遗憾,便与我说说。”
对方叹了口气,这才回答,“不曾,从前忙着夺家权,无心于此,后来娶了你,”顿了顿,坐于塌边牵起她的手,“那时我就在想,便是不谈男女之情,你我就此相守一生,也很好。”
她摇了摇头,不,不好......
其实她一早便知,夫君对她从来不曾有恋慕之心,起初或许是有些利用,后来便真心相待,却也只当做家人,夫君对自己人一向都是极好的。
五妹水宁羡她能得一心相待,夫君竟能不纳妾也不与旁的女子有瓜葛。
不纳妾不拈花惹草是真,一心人却不是,只不过是先娶了她罢了。
以她对夫君的了解,虽看着似个风流人物,却正直得很,既有妻室,就断不会再与别人生出什么情愫。
若她足够自私,便也罢了,偏她如今重病,又何苦还捆着夫君不放。
若问她是否曾动心,儿时娘亲领她去听折子戏,对她说“娘以后一定会给婉儿找个好人家,让婉儿像戏里那样幸福”。
她那时其实也曾向往的,直至那双手掀了她的盖头,那一刻,她就以为这是她的缘。
或许是月老醉酒牵错了红线,错配了良缘,总之,能有这七年相伴,她该满足了。
苍白的素手搭上那只大手,“夫君,待我去后,希望你能得真正的一心人相守。”
而她,只愿来生,可得真心之人,哪怕不可长相守,爱过,即无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