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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已深。
从李里正的屋里出来,望着满天的繁星,小道士忽然,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他不笑了,不羞涩了,不高兴了。
就在方才,他真以为李里正已经死了,被断魂散毒死了。当然,更有可能,是被自己给气死了。总之,就是死翘翘了。 所以,他伸出手想帮李里正合上双眼。毕竟,被这么一双流着鲜血,瞪到极致的眼睛给死死盯着,任谁心里都会有点害怕的。
可谁知,就在那个时候,李里正忽然开嘴说话了。
他眼中流血,鼻中流血,口中流血,他面目青紫、表情僵硬,可他竟然张嘴说话了,声音里还满是怨毒:
“你坏了我们的大事,必会受到无尽的追杀!”
“你会死,你的亲人会死,你的朋友会死!与你有关的所有人都会死!”
“小道士,我,在地狱里等着你!”
说完这段话,李里正终于彻彻底底地,死去。
于是,小道士被吓到了。不光是因为李里正忽然这么恐怖地开口说话,更是因为,他说的话里,那刻骨的怨毒,以及,执拗的坚信!
不由地,小道士想起了李里正之前说的那句话:我们虽然隐于暗处,但挥手间,就能搅动风云;动念间,就能定夺苍生生死。
所以,小道士就更害怕了!
此时,站在星空下,小道士觉得,这片看着美丽、看似平静的星空下,其实隐藏着一个硕大无比的怪兽。这怪兽此刻在蜷缩着身子,在积蓄力量。但等它起身时,必定是石破天惊、天崩地裂!
而他,偷偷地在这怪兽的身上狠狠地刺了一剑,非常荣幸地,彻底激怒了它!
怎么办?
小道士不知道。他再怎么聪明,但经历过的事情终究还是太少。再天才的人,也只有经历过岁月的洗刷,才会变得成熟。
人在茫然的时候,自然会想着请人指点迷津,于是小道士就去找张麻子。
可张麻子竟然不在!
这个男人只留下一纸花笺,声明:因有急事,所以不告而别,敬请见谅!
小道士嘴角一撇:什么叫“因有急事”,这个家伙,明显是见自己在极阴之地里久久未归,以为自己凶多吉少,所以心里害怕了,就溜走了。他走就走了,为了以防万一,还特地留下了这张便笺。真真是,精明过人,又胆小如鼠!
张麻子走了,小道士想来想去,只能去找守真子。现在他能信任的外人,也只有他。
大半夜的,守真子披着衣服,听小道士把事情一一道来。
事关重大,小道士自然不敢隐瞒,只是隐去了柔儿的存在,只说在与阴神争斗时,他迫不得已,毁去了阴极珠。
守真子见多识广,很清楚此事的厉害。不顾自己体虚,他在屋里踱了好几十个来回之后,断然说道:“此事,到你我大战阴鬼时为止。之后的所有事情,从来都没有发生过。”
“道兄的意思是……”
“张麻子没有找过你,你们三人没去过后山,后山也没有什么‘四星邀月’大阵,之后你更是没有跟李里正碰过面。”
“可是道兄,张麻子来过的事是瞒不住人的,至少王族老知道。他人又走了,他不清楚这事的凶险,搞不好就会说漏嘴。”
“你理解错了。我的意思是,后面所有的事你就当它不存在,你不要去管、不要去想、更不能去说。总之,你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只有这样,才有些许可能可以瞒过去。如果实在瞒不过去了,你切记,跟李里正见面的事,你打死都不能承认。”
听守真子这么一说,小道士一想,心中大定:“对极!李里正和我见面时,绝对没有第三人在场。这事我不认就是了,谁也拿不出证据。”
守真子看着他,叹道:“你啊你,终究还是太过于年轻,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你要知道,这世上真正做大事,并且掌握了大力量的那些人,他们做事根本就不需要证据!把所有怀疑的对象全部抹杀,真凶自然就难逃一死!”
“阴极珠的事,是何等重大?以布局之人的惊才绝艳,以神秘帮会的强大莫测,别说是你,所有参与进三牛村这件事的人,只怕,都会死无葬身之地!”
被守真子这么一说,从他屋里出来,行走在村中的土路上时,小道士只觉得,四周的屋顶上、草丛里、大树后随时都会跳出几十上百条彪形大汉,大吼上一句“死道士拿命来”,然后无数刀剑齐出,将他干脆利落地给剁成肉酱!
哎,看来,今晚上是睡不着了!回到自己的住所,小道士悲哀地想道。
可他实在是低估了自己。结果他的头刚挨到枕头,他立马就呼呼大睡。还睡得,香甜无比!
这一睡,睡到日上三竿。
当睁开眼时,小道士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女道士。于是他的心情,大好起来。
女道士高兴地说道:“师叔,你醒啦。你怎么睡那么久,猪都没你会睡。”
小道士讪讪一笑:“呵呵,守一子,你找我有什么事?”
“我们要回达州府城了,师叔,你一块走吗?”女道士期待地看着他。
小道士大叫:“走,当然走,我马上洗漱。”
片刻后,当一夜未睡的守真子看到,和女道士一路谈笑风生的小道士时,不由得大感钦佩。趁四下无人,他赞道:“道友果然好演技!发生了那等大事,可就算是贫道,也绝对从道友的脸上,看不出半点不对。”
小道士不以为然地说道:“事情发生了就发生了,想好么多干嘛?又没半点好处。真有人要砍我脖子时,把头伸出来就是了。”
看看小道士容光焕发的脸,再摸摸自己色呈腊黄的脸,守真子不由叹道:“原来你根本不是演技好,你压根就是没心没肺。”
事实证明,小道士的演技是真的好。
当推开门,看到七窍流血,死不瞑目的李里正时,
小道士,先是浑身剧烈一颤,马上呆若木鸡,接着一个箭步冲上前去,用颤抖的手,缓缓地,往李里正的鼻子上一探。
这一探后,他猛地后退三步,惨呼一声:“里正啊!”
这一惨呼,真真如杜鹃啼血,催人泪下。
然后,他抚尸痛哭,边哭边说。说的,那叫一个情真意切;哭的,那叫一个伤心欲绝。直惹得,女道士泪如雨下,泣不成声。
直到随众人同来的王族老好言相劝,他才慢慢止住哭声。可那长流的两行眼泪,却分明让人感到,他这不哭,比哭,更伤心三分。
这一幕,让看在眼里的守真子萧瑟地转身就走,留下一句感叹: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滩上!
四天后。达州府城。
女道士临江而立,江风徐来,吹动了她的发梢,却吹不走她的愁绪。
面朝大江,女道士幽幽一声长叹,只觉得心中愁肠百结,直想大哭一场。
“守一子,好好的,你叹什么气啊!”小道士从后行来。
女道士并未回头:“师叔,你来啦。”
小道士与她并肩而立,奇怪地说道:“守一子,你约我来这干嘛?有什么话不能在客栈里说。”
女道士看着眼前这张清秀而又好看的脸,那泪,就不自禁地流了下来:“师叔,我们要走了,要回利州了。”
小道士叹了一口气,心中泛起了几许伤感。他伸出手指,轻轻地刮走了女道士脸上,那落下来的泪:“哎,人生在世,总要经历许多别离,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女道士脸上一红,却乖乖地没有躲开,她直视着小道士,认真地说道:“师叔,你和我们一起去利州,好不?”
看着女道士那极是热切又无比期待的眼神,小道士大是头疼。若是无事一身轻,他自然是愿去了。可现在,他得先等柔儿“醒”来,再送柔儿去她家,最后还得返回青城,他哪有什么时间去利州?
柔儿可是生魂,不能离开肉身太久。再说了,青城那还有个许若雪在等着。那恶婆娘的脾气实在不咋地,让她等得太久,怕是真会吃上一记云淡风轻。
见他迟迟不肯回答,女道士眼中的热切就暗淡了下去。她转过头,苦涩地说道:“原来师叔不愿意去。”
小道士连忙分辩道:“哪有,我当然愿意,我极愿意的。只是守一子,我真的有很重要,特别重要的事情要去做。等我忙完了,我一定去利州看你,好吗?”
女道士幽幽一叹:“等你忙完了,得等到什么时候。怕到那时,到那时,你我都已经,各自儿女成群了。”
小道士讪讪笑道:“哪能啊!守一子,听我说,上次我跟一个道友分别时,他对我说过一番话,我们道士,讲究顺天而行,顺势而为。这到了该相见时,自然会相见。纵是终生不再相见,只要彼此心里记着对方,这就足够了!”
女道士幽幽地说道:“你那个道友一定是个男人吧,我们女人,是不会这么想的。”
感受着她身上那浓浓的哀愁,和深深的幽怨,小道士真的很想哭。他哭丧着脸说道:“守一子,我们不聊这个了,好吗?”
女道士痛快地说道:“好,不聊这个。师叔,我现在和你算一笔帐。”
“啊,算什么帐?”小道士问道。
女道士没有回答,她闭上眼,深深地、深深地呼吸。然后,她睁开眼,勇敢地看向小道士:“算在三牛村,那个晚上的帐。”
三牛村?小道士先是莫名其妙,可当看到,眼前女道士那张姣好的脸,渐渐地变红,越来越红,直到通红,他恍然大悟!
“惨了,死了,不会算得是,那笔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