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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傍晚,徐传灯将撸子枪里压满子弹,用裹腿绑在脚腕上,外面再套上一条裤子,快步往武胜街赶去,胸口膨胀得就像装满了风。
赶到教堂的时候,天已经黑了,稀疏的星星冒在天上就像一粒粒被水泡过的大米。
传灯装作闲逛的样子靠近教堂门口,偷眼往里一看,里面静悄悄的,吉永太郎住的那个屋子有淡黄色的灯光透出。传灯放了心,转身往教堂西边走。教堂西边是元仓码头的最南端,那边有一个夜市,稀稀拉拉的人鬼魂一样地在夜市里溜达。
传灯磨磨蹭蹭地往南边走,估计走到南头再折转回来的话天就彻底黑了,那时候他再攀上教堂西边的那堵高墙……
“各位父老乡亲,老少爷们儿,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一阵撕了裤裆似的叫喊声让传灯不禁停住了脚步。
传灯顺着喊叫的声音望过去,见前方不远处围着一群人,依稀可见有人在圈子里来回地走动,传灯不自觉地走了过去。
在圈外站下,传灯打眼一看,不觉好笑,哈,原来里面的这个人竟然是江湖骗子蒋千丈。只见他一身走江湖的打扮,头发上落满灰尘,全身也是脏了吧唧的,就像一只刚从泥浆里捞出来的猴子。唯一没变的是他的气质,依然洒脱,两眼依然精光四射。他跟前的地上铺着一张看不出颜色的破布,上面放着几包用报纸包裹的东西,一看就是他在叫卖的膏药。
“各位听仔细啦,在下蒋千丈,自幼父母双亡,闯荡江湖混口饭吃!那位说了,你不就是个打把式卖艺的吗?错,在下一不打把式,二不卖武艺,在下是来给大家送健康的!那位说了,跑江湖的好说个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在下不这样说,在下讲究的是一个实在!先耍猴儿犒赏大家,你看我汗也出了,人也累了,就叫声好,然后从我这里拿两贴膏药回家预备着以后有个跌打损伤啥的,在下这里感激不尽!那位爷们儿要说,说来说去你还是个卖膏药的,我说,您老又错啦!在下决不让各位掏一粒银子,您看我耍得辛苦,就随心赏几个小钱,让在下吃碗饱饭……”说着,蒋千丈一挥手里的鞭子,不知从那儿呼啦一下窜出一只比蝎虎还瘦的猴子来,蒋千丈用鞭子一指猴子,猴子嗖的一下跳到他的肩膀上,蒋千丈仰脸唱了起来:“凌凌沧,凌凌沧,请出文正装一装,四月里来麦梢儿黄,包文正陈州去放粮……”那猴子仿佛明白蒋千丈的心思,在蒋千丈的肩膀上扭腰摆胯,四肢乱颤,蒋千丈的头发不一会儿便被它折腾成了乱草窝,上面仿佛有尘土弥漫出来。蒋千丈作势要打,猴子纸片一般飘到地上,抓起膏药包往人群里撒,蒋千丈连忙冲圈子作揖:“列位乡亲,药您先拿着,在下不跟您要钱,我这里再给列位翻几个跟头,您要是觉得好,就辛苦一下摸摸口袋……”话音未落,手中的鞭子一甩,随着一声爆竹似的脆响,蒋千丈不见了,圈内只看见一团尘土风车一般地转……
传灯正这里看得起劲,那团尘土不见了,蒋千丈傻愣着立在圈内,手腕被身边的一个人紧紧地攥着。
传灯定睛一看,攥着蒋千丈手腕子的那个人竟然是张彪,尽管他把胡子剃了,传灯依然真真切切地认出了他。
张彪的脑袋半垂着,低声对蒋千丈说了一句话,蒋千丈懵懂着随他挤出了人群,留下那只猴子茫然地望着黑漆漆的天。
张彪怎么来了这里?传灯边随着散去的人群走边想,莫不是关成羽也来了?传灯记得上个月关成羽对他说,鬼子很快就要将舍利铁函运往日本,莫非他们是为这事儿来的?不管那么多了,先报仇要紧!传灯咬了咬牙,这事儿不能让他们知道,关成羽是不会让我去冒这个险的,我必须在今天晚上把这件事情办了,不然就没有机会了。
找了个僻静的地方蹲了一阵,传灯抬头看了看天,月亮已经有些偏西,估计应该是**点钟了,拔脚往教堂那边疾走。
教堂西边静悄悄的,墙外的一颗梧桐树上有悉索的声音,一只猫头鹰的脚下踩着一只老鼠优雅地啄食。
传灯蹲在树下,来回扫了两眼,拽开裹腿将撸子枪掂在手里,吸一口气,野猫似的爬到了树上。
在树上往教堂院子里踅摸了片刻,传灯咬咬牙,纵身跃上墙头,在上面稍一打量,嗖地跳到了地上。
墙根下散发着淡淡的青草味道,几只蛐蛐在唱歌。
传灯右手提着枪,左手摸着墙壁悄悄往吉永太郎住的那个房子摸去,身形就像一幅被水淹过的剪纸。
大约走了三十米,传灯停住了,对面就是那排从教堂大门可以看见的房子,吉永太郎住的那个房间就在正对大门的地方。大门口有一个鬼子在站岗,朦胧的月光射进大门洞,他的影子洒在地上,让这夜色显得沉静而有些深不可测。传灯观察了一下对面的地形,如果快步冲过去的话,必须越过一个像是用来讲经的土台子,土台子后面有一个凉亭,凉亭下面是一眼水井,过了水井是一块很大的空地,如果动作慢的话,穿过空地的时候很可能被站岗的鬼子发现……传灯的眼睛瞪得生疼,他倒不是担心被站岗的鬼子发现,他在思索怎样才能顺利地潜入吉永太郎的房间。如果继续往前走,走到这面墙的尽头应该是一片小树林,从树林绕到那排房子的后面应该可以接近吉永太郎那个房间的后窗……有了!传灯想着,身子已经轻飘飘地射了出去。
不几步传灯已经进入了小树林,从这边看不见那排房子,只能隐约看见那排房子有灯光依稀泛出。
传灯在树林里又检查了一番撸子枪,六发子弹满满当当地压在里面。传灯将枪掖到后腰里,伏下身子,手足并用,野猫一般贴着地皮窜到了正对着那排房子的一个水泥池子后面。双手扒着水泥台,传灯张眼往前看去,吉永太郎的那个房间赫然在目。
有人影在房间的窗户上一闪,传灯的心脏猛地提到了嗓子眼,眼睛瞪得眼眶似乎箍不住眼珠了,吉永太郎!
传灯扑食的老虎一般晃悠了两下屁股,双手撑住水泥台,身体猛然往上一蹿——一只有力的大手当空拽住了他。
坏了……传灯的心一下子变得冰凉,我还是被人发现了!
来不及多想,传灯借着倒地的那股力道,反手抓住拽他的那只手猛力一别,哪知反倒被那只手死死地摁在了地上,攥在手里的枪也被一只手拽走了,泥土的腥气瞬间灌满了鼻孔。我不是这个人的对手!传灯的脑子霎时变得一片空白。我被鬼子抓了,我将跟我哥哥一样了……传灯感觉自己离汉兴越来越近了。
奇怪的是,按着传灯的那只手竟然松开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在他的耳边响起:“我还是抓到你了。”
魏震源?传灯忽地坐了起来,果然,冷冷地半蹲在他身边的这个人是浑身煞气的魏震源。
哈,不是鬼子就好……传灯胸口上的那块石头猛然落地,呼吸一下子顺畅起来:“大哥,你怎么也来了这里?”
魏震源将一根指头在嘴边摆了一下:“嘘……我问你,你来这里做什么?”
传灯索性说了实话:“来找仇人报仇!”
“这仇你今天报不了,”魏震源翁声道,“这里全是鬼子,你中了他们的埋伏。”“这怎么可能?”传灯猛地提高了声音,身子也跟着站了起来,“没有人知道,也没有人看见……”嘴巴猛地让魏震源捂住了。就在传灯用力往下拉魏震源的手的同时,对面火光一闪,随着一声巨大的枪响,一颗子弹“当”的撞在水泥台上,溅起礼花样的一片火星。传灯刚一愣神就被魏震源摔到了不远处的树林,魏震源豹子也似扑过来,老鹰抓小鸡似的拎起还在发懵的传灯,呼啦一下冲到了最西头的墙根下。与此同时,对面的黑影里站起一个人来,这个人还要举枪,刺斜里扑出一条黑影,一下子将他撞在地上:“你他妈疯了!”躺在地上的那个人挨了石头的狗一般哼唧:“大哥,你不是说如果见到他,一定要先‘插’了他吗?怎么……”“操你妈,你坏了我的好事!”这个声音是周五常的,躲在西墙角的传灯听了个真切。
“你妈了个逼的……”周五常一把揪起了地上的人,“你是不是故意的?既然开枪了,你怎么不打死他?你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
“大哥别冤枉好人!我这准头……再说,我开枪的时候你不是也没拦我吗?”
“这……操你妈的,我那不是也糊涂了嘛……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得,赶紧找他!”
这边,魏震源同时也发现了对面的人是谁,抓起传灯,一把将他托上了墙头:“去外面等我!”甩手就是一枪,对面传来一声惨叫。
就在魏震源再次举枪搜索周五常的刹那,对面哗地亮起了一道探照灯光,密密麻麻的鬼子兵海潮一般压了过来。
魏震源冷笑一声,沉稳地将枪**裤带,一个鹞子翻身跃出了院墙,那道探照灯光这才刷地扫了过来。
墙外,传灯刚刚站稳就被飞身下来的魏震源撞了一个趔趄:“快走!” 传灯打个激灵,跟在魏震源的身后,风一般冲向了西边的码头。 传灯路熟,跳到魏震源的前面,喊声“大哥跟我走”,箭一般射进一片苍茫如山的货堆,后面的枪声渐渐稀落。
两个人刚在一堆货物后面喘了一口气,南边就有手电的光柱扫了过来,接着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传灯这才反应过来魏震源说得没错,果然是中了鬼子的埋伏,抓起魏震源的手箭步扎向北边。
北边刚才还静悄悄的,这工夫突然响起一阵刺耳的犬吠,传灯没有犹豫,拽着魏震源的手腕子冲向了西边的海滩。传灯知道,海滩上有不少废弃的渔船,在渔船之间穿梭一阵很快就可以接近元仓码头最西边的那片工棚,只要到了工棚就可以趁乱跳上去板桥坊那条土路,上了土路就安全了。西可以去营子坟地,东可以去南渠的那片贫民区,北可以直接到城阳,这些地方传灯熟悉得就像自己的手掌。
四周全是乱如鱼网的手电光,零星的枪声在传灯听来就像蝗虫飞过一般小。
两人一前一后,夜行的蝙蝠一般忽上忽下,不一会儿就接近了海滩。
海浪很小,一撞一撞地往海滩上涌,整个海面就像铺了一张巨大的塑料布,几只海鸟被惊起,歪歪斜斜地贴着海面飘。
传灯回头望了望,后面的手电光微弱下来,有气无力地在低空晃,枪声也听不见了。
魏震源跳到一只破船上,扫了后面一眼,冷冷地一笑,慢慢蹲了下来,海面泛起的光将他衬托得犹如一块水淋淋的礁石。
传灯不敢怠慢,冲过来将他拉下了破船:“大哥,咱们必须尽快离开这里!”
魏震源顿一顿,抬腿跟着传灯走:“看来你并不害怕我。”
传灯这才反应过来,自己一直被魏震源误会着,慌忙接口:“那事儿不关我事……大哥,你误会我了。”
魏震源不接这个话茬,闷声道:“谢谢你带我逃出来,不然我很可能迷路。”
传灯乐得他不提这事儿,顺着他说:“咱们的目的是一样的,不能被鬼子抓住……大哥,能告诉我你怎么也去了教堂吗?”
“我缺枪。”
“你比我进去得早还是晚?”
“早。”
“哦,那就对了……”传灯尴尬地咽了一口唾沫,“你发现鬼子有埋伏,刚好看见我也来了,你就……”
“对。”
“大哥是不是还想拉杆子起局?”
“对。”
“大哥不想让我带你去见关成羽吗?记得你在东北的时候提过这事儿。”
“我不喜欢给别人打下手。”
“需要兄弟帮忙的时候你尽管开口,我……”
“现在就需要你帮忙,”魏震源停住了脚步,“告诉我,金腰带在哪里?”
传灯沮丧地摇了摇头,刚才我还以为他不再提这事儿了呢,唉……传灯叹口气,苦笑道:“大哥,我跟你说实话,金腰带是被喇嘛给偷走了,当初他做这事儿也是没有办法。你想,周五常想要谋财害命,喇嘛又是一个见钱眼红的主儿,他没法阻拦周五常,只好先下手为强了。其实他……怎么说呢,反正他拿了金腰带,然后我们俩就跑了。回到山东以后,我们把金腰带藏起来了,预备以后送给你……”“说得好听!”魏震源冷冷地打断了传灯,“预备以后送给我?送给一个死鬼?那时候你们以为我会死!你以为我会相信你的话?你来告诉我,是谁出的主意想要杀我?”“周五常!”传灯张口就来。魏震源冷笑一声,接着走:“我相信这话。可是凡是参与这事儿的,我一个也不想放过。”传灯跟了几步:“大哥,我知道你的脾气,只要你见了金腰带就会相信我的话,那样你再酌情处置我,我认命。这样好不好,我这就带你去我们藏金腰带的地方,找到金腰带以后,我带你去见喇嘛,验证一下我到底撒没撒谎……”
“可以。见了腰带,也许我会想起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你那天确实有些不太清醒……”
“可是我看得出来你们心里有鬼。”
“咳,谁心里有鬼?那是疤瘌周!刚才你也看见了,周五常跟刘禄……”
“是刘禄救了我。我会报答他的。”
“也许是吧……”传灯感觉魏震源又在跟着自己的话题走,心中蓦然有些轻松,“刘禄在东北的时候就很感激你,有些事情都是被周五常给逼的……”感觉话题又要往那件事情上面拐,慌忙打住。魏震源瞥传灯一眼,自言自语:“奇怪,周五常不是在打鬼子吗?他怎么会在教堂那里出现?哦,明白了,哈,这个混蛋……”用手指指前方黑黢黢的一片工棚,“那边不能过去,我听说周五常刚来下街的时候在那边住过,这家伙很有活动能力,没准儿……”“刚才我也是这么想的,”瞅一眼魏震源的后腰,传灯趁机伸手,“把我的枪先还给我?那枪是喇嘛的,我弄到手很不容易呢。”魏震源打开了他的手:“该给你的时候会给你的。”“大哥这是防备我呢,”传灯讪笑一声,转身往东北方向走,“咱们直接去老虎山。”
魏震源说声“明白了,腰带埋在老虎山”,跟着传灯上了通往板桥坊的那条土路。
传灯的心敞亮得很,那条金腰带就埋在老虎山下面的一块石头后面,见了腰带我看你还能把我咋样?
魏震源走了几步,猛然回过头来:“传灯,我相信你没做害我的事情,但你首先要让我明白你没有撒谎。”
传灯甩一下衣袖,刷地将双手往后一背:“请好吧大哥,金条我一根没动!”(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