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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执离第一次见到绯谣的时候,是在收服毕桠后的第一次试飞。
一个是第一次载人,一个是第一次骑鸟。
流火烈焰,浮云浓雾乱成一团,简直可以算是鸡飞狗跳,最后一路纠缠,竟是落入了那长阴山万妖的盛宴之中。
白执离一下子俯冲跌到草丛里,哑声问道:“你他娘真是只鸟?”
“你你你!”毕方鸟在地上滚了一圈变为人形,被堵得哑口无言,“你一个道家女冠,怎么满口浑话?”
“我又不长在观里。”白执离拍拍衣服上的灰尘站起来,“我是个孤儿,五年前才被我那傻缺师兄捡回去。”
毕桠皱眉问道:“你就这么评价你的救命恩人?”
“我当时顺手偷了他的钱袋。”白执离挑眉道,“结果他发现之后就认为我是个有着悲惨身世又可怜兮兮的小乞丐,非要带我回云苍山浮云观。”
“还是个惯偷。”毕桠啧了一声。
白执离道:“然后我就跟他回去玩玩。”
毕桠接道:“然后就发现回不去了。”
两人相对无言,才开始环顾四周。
林宇茂密,天空昏暗,四周还有被毕方鸟流火所烧毁的枯枝烂叶。
“妖气四溢。”
“万妖盛宴。”
白执离转头向毕桠迷茫地问道:“啥?”
“这里是西城之地的长阴山,终日烟雾缭绕,阴气四溢,是妖族领地。”毕桠梳梳背翅上的羽毛,“亦是妖王居所,每逢一百年间的阴时,便会举行万妖宴。”
“听起来很好玩的样子。”
白执离眼神一亮,拽着毕桠就往里走。
毕桠被她拉着,无可奈何道:“本尊万岁以来从未见过你这般作死的凡人。”
“那当然,我可是立志于收服天下异兽。”白执离头也不回,“先顺便湊一下海陆空三方坐骑。”
毕桠对她翻了个白眼,复又化为流火的毕方鸟原形,干脆利落地把白执离挑到背上去。
白执离倒没太大惊慌,自己寻了个舒服的位置趴好,身下青蓝焰灵的绒羽柔软细密,比丝绸还要滑腻。
“我能拔一根……”
“滚!”
毕方鸟收敛周身的流火焰息,向山林中心的万妖宴稳稳当当地飞过去,席卷一片云雾。
白执离伏在毕方鸟的背上,耳畔疏风清朗,她透过浮云万里,在夜色星光下远远望见一座灯火通明,金碧辉煌的山林妖宴,各类妖灵精怪齐聚于此,好不热闹。
巍峨宫宇,宴席万里,花树浓烈,万千的长明灯漂浮环绕于空中,闪耀着灿烂的光芒。
漫天的明灯在了无明月星子,一片漆黑的天地间熠熠生辉,莹莹闪烁,仿若这世间最瑰丽透亮的灵魂,美得惊心动魄。
白执离不由自主地赞叹道:“真漂亮…”
“再漂亮也是万妖宴。”毕桠啧了一声,“他们的宴会菜单里可是十道里面有八道是人。”
白执离恍若未闻,只顾揽着毕方鸟细长的脖颈,俯视着这万千灯火。
她便是在这万千灯火的最高处看见了绯谣。
那万妖之王生得乌发红唇,妖娆妩媚。
红衣朱襟的妖娆狐族女子身姿曼妙,九条柔软的墨红狐尾在身后舒展而开,鲜红的衣领宽大,露出雪白玉润的肩头,周身细碎的金饰玲珑作响,墨发垂绾逶迤,一对朱尖狐耳纤长柔媚,戴一顶环花形的流苏金冠,别一枝嫣红的芍药,细碎的粹金边银流苏垂落在乌发雪肤上,嵌着殷红剔透的翡翠,眉间一点朱砂,芙蓉面上柳叶眉,猩红的丹凤眼,那眼角亦染着朱砂浅红,轻挑上勾,如泣如诉,带着惑人心神之感。
白执离喃喃道:“九尾狐啊……”
妖王正豪爽地手提着酒坛,笑得花枝乱颤,浅枫叶色的酒液自她朱唇嘴角滑落,无端氤氲出悱恻的气息。
座下被她灌醉的大妖们晕头转向,昏昏噩噩。
她轻挑凤眼,透过万千灯火,望见正盯着她发怔的白执离。
妖王唇角勾笑,折下发边芍药的一片花瓣,向毕方鸟扔去。
那殷红的花瓣本是柔嫩轻薄的,此时却像利刃飞刀一般向空中破风而来。
“毕桠!”
白执离惊呼出声,毕桠于空中变回原形,揽紧白执离,流火双翅飒飒作响,侧身躲过那一枚闪烁的红光,下一秒万千朱瓣皆破空而来,沾染着长明灯的火焰铺天盖地而来。
朱瓣划过流火双翅,毕桠一个不稳,揽着白执离又摔了下去。
径直地摔在红衣妖王的身前。
“凡人?”
白执离感觉有一只温暖的手捏住她的下颚,抬起她的脸。
一抬首,便是妖王猩红的双眸。
周围的万妖一片沸沸腾腾,嘈杂不已。
毕桠自己也摔得有些七荤八素,回过神后忙不迭地站起来扯着白执离就往后退。
“呀,真是奇了。”妖王腰间垂挂着一枚精致小巧红穗的金铃,一颦一笑间盈盈轻响,“这是什么风啊,竟吹来了一只火鸦。”
毕桠啧道:“尊重点,那是别称,我是毕方,比十毕,行方正。”
“我叫白执离。”
“嗯?”
妖王别过头,循身去望那个凡人小姑娘,虽只是个凡人,一双眼睛倒是生得熠熠生辉,堪比这漫天的万千明灯。
她眨着闪亮的眸子小心翼翼问道:“你叫什么名字?你…似乎不是妖?”
“你这双眼睛应该会很好吃。”妖王殷红的舌尖舔了舔唇角,笑道,“本尊是当今妖界之首,绯谣。”
“你能与我签订契约吗?”
毕桠闻言吓得差点滑一跤。
妖王一愣,笑出声来,一串的笑声仿若玉珠滴落银盘一般清越。
周围的众妖们仿佛是听见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哈哈大笑起来,震耳欲聋。
“你疯了!?”毕桠又把她往身后扯了扯,压低声音问道,“那可不是什么普通的妖怪。”
“一切都要起个好的开头嘛。”白执离拍拍他的肩,向绯谣问道:“给我一个一决高下的机会吧。”
毕桠挑眉问道:“你打的过?”
白执离干脆利落地答道:“打不过。”
毕桠无语道:“……那你是怎么理所当然夸下这个海口的?”
“你这凡人倒是好生有趣。”绯谣笑吟吟道,“那本尊便给你一个机会,你想比什么?”
“比美貌!”周围一个花枝招展的樱花女妖恶意地起哄道,惹得众妖笑声不减。
“这肯定输……”毕桠太阳穴不知不觉一阵抽痛。
白执离笑道:“比喝酒。”
周围的众妖笑得更大声了,那花枝招展的樱花女妖更是笑得上气不接下气,颤巍巍道:“哎哟喂,这几千年,可是第一次有人不怕死地找我们家妖王比喝酒。”
“是啊是啊,这四海之内谁不知道我们家大王酒量最好。”
“真是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凡人!”
绯谣屏退周围的附和声,踩过被她灌醉的大妖身体,凑到白执离面前,一双猩红凤眸转化为浓烈的墨色。
“好啊。”
“我就等你这句话。”白执离眸子一亮,忙从袖中乾坤袋中掏出十几坛雪白的玉瓷酒坛,瓷上红梅殷红,掀开盖子,琥珀色的酒酿晶莹剔透,芳香郁然。
绯谣脸色微变。
“仙人醉?”
这仙人醉,是九重天之上擅于酿酒的云英仙子与上古神兽重明玄君一同酿制的,取九天的云霞,羲和的金光,望舒的清辉为引,加以忘川的河水,冰湖的晶块,添合欢花,金桂花,芍药花,桃花,昙花,荷花,碧台莲,望日莲和彼岸花共九种花,每样各添十八末,再融入鲛人的泪和琼浆,最后撒上璀璨星子,以真火滚透,埋入天际冰湖九九八十一年才方得一坛,其色如琥珀,芳香郁郁,传闻那云英仙子与重明玄君以这酒于夜设宴,仅一晚,众仙人便醉倒了七天七夜方醒,故被取名为仙人醉。
绯谣啧啧笑道:“真没想到,你竟有这么多仙人醉。”
白执离笑吟吟道:“不多不多,就几坛。”
周围的众妖都安静下来,只有几个不怕死的和眼神不好地还在起哄。
毕桠拉过白执离,小声地向她咬牙切齿问道:“你哪来这么多仙人醉!?”
白执离笑道:“从我师傅床底下拿的。”
“……!?”毕桠沉默一下,又问道:“那你酒量怎么样?”
白执离面色不改道:“不咋样。”
毕桠:“……”
他在这混崽子第一次用石子砸他的时候就应该一把火烧死她。
绯谣先拍开泥封,灌了一口琥珀色的酒酿,道:“来吧。”
白执离倒是气定神闲地揭下泥封,慢悠悠地喝,绯谣已经喝到第三坛了,她第一坛才刚喝完。
毕桠推开第四个想要过来搭讪的妩媚女妖,去望正喝得热火朝天的两个人。
绯谣已经喝了足有十坛,面颊已经微微泛红,而白执离虽然只喝了五坛,但面色如常,一点异常全无。
毕桠凑到白执离身畔,称赞道:“厉害啊。”
白执离点点头,道:“我事先吃了三瓶清心丹和两瓶安宁丸,顺便又嚼了点闲静草。”
“啊?”毕桠一愣,“什么时候?”
“你把我丢到你背上的时候。”
白执离一把推开他,又拍拍手,开始开封下一坛。
白执离喝得慢,桌上大半的仙人醉已经全进了绯谣肚子里,妖王双眸猩红混沌,面上也红霞泛滥,笑得花枝乱颤,腰间的金铃亦盈盈脆响。
那铃声清越明丽,又绵软勾人,缠绵悱恻地缭绕在白执离的心间。
白执离喝完第十坛,纵是事先做了准备,脸颊亦泛红不已,凑到已经有些醉态的妖王面前,笑吟吟道:“我成功了吗?”
绯谣咯咯笑着,揽过白执离,去细吻她的脸颊和脖颈,迷离双眸醉媚横波,朱唇轻启,豪爽道:“你这个凡人有趣!本尊交定你这个朋友了!”
万妖混乱。
唯一清明的毕桠头痛地望向一片沸腾的万众簇拥间的两人。
朱颜红衣的妖王和素衣玉冠的坤道手挽着手,互相灌酒,活了几十万年毕方鸟头一次看见这样诡异的组合。
南都,漓洲。
“你可以闭嘴了。”
白执离翘着二郎腿坐在正谈起往事喋喋不休的毕方鸟背上,头痛不已道。
毕方鸟幽幽道:“…你们喝醉之后还拔我的毛玩。”
“是吗?”白执离打了个哈欠,“我就说怎么隔天早上一起来就看见你秃了。”
白执离向天幕望去,漓洲的夜空黛青深幽,星子闪烁,先从一角开始,连绵不绝的升起细碎的光芒。
那光芒万里无埌,亮如白昼。
那是灯,铺天盖地的天灯。
殷红橘焰,朱黄浅凝,美得遥不可及。
白执离怔怔问道:“今天是元宵?”
“嗯啊。”毕桠长吟了一声,“所以我没开隐身。”
白执离叹气道:“快走吧。”
毕桠诧异问道:“不再多看看了吗?”
“不看了。”
白执离浅阖双眸,天地清风明月,她从未想过绯谣那般风华绝代的万妖之王会爱上什么人,但如绯谣所说,若她除却妖王的身份,不过只是个也会沉溺于七情六欲的女子,只不过缘分未到罢了。
纵身佩合欢铃,掌七情六欲,也断不会逃开这七情六欲。
“我曾看过最美的一场长明天灯,但如今也早就已经尽数陨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