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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已很深,独孤一鹤没有睡着,四月的春风中竟仿佛带着晚秋的寒意,吹起了灵堂里的白幔。
棺木是紫楠木的,很坚固、很贵重。
烛光在风中摇晃,灵堂里充满了一种说不出的阴森凄凉之意。
独孤一鹤静静的站在阎铁珊的灵位前,已经有很久很久没有动过,严肃沉毅的脸上,也带着种凄凉而悲伤的表情。
他已经是一个老人,老到几乎忘掉了某些事情,可是这件几乎被所有人遗忘的事情,被人掀开它沾满了灰尘的幕布,重新曝露在光天化日之下,他不喜欢这样,这种被人扒下衣服的感觉,他不喜欢。
这件事已经结束了,想让人重新想起它的人,都该死。
独孤一鹤慢慢走了出去,他是一个严肃的人,有着严格的作息时间,他该休息了,而且,明天中午还有一个重要的约会,他必须休息。
他忽然感觉被一双寒冰般的眼睛冷冷的注视,一抬头就看见一个雪白的人影。
独孤一鹤的脸开始抽紧。
白衣人已慢慢的从黑暗中走出来,站在月光下,雪白的衣衫上,一尘不染,脸上是完全没有表情,背后斜背着形式奇古的乌鞘长剑。
独孤一鹤动容道:“西门吹雪?”
西门吹雪道:“是的。”
独孤一鹤冷笑道:“陆小凤让你来的?”
西门吹雪淡淡道:“没有人让我来,我杀了苏少英。”
独孤一鹤双眸闪光针尖一样的寒光:“所以你该死。”
西门吹雪道:“我来杀你,你也可以试着杀我。”
独孤一鹤却忽然笑了:“好,很好。”话音未落,他人已冲了出去,西门吹雪的剑已出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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猫猫的鼻子很灵,猫猫跑的很快,月光下,似一道白光掠过。
猫猫记得主人的气味,记得去珠光宝气阁的路。
猫猫记得它第一次见主人的时候,一爪子抓破了主人的手,主人把它塞进衣襟,主人的怀抱暖暖的……
猫猫记得主人第一次给它买了香香的鱼吃,它吃太多肚子疼,主人为它揉肚子,主人的手指是微凉的,揉在小小的肚子上,很舒服……
猫猫记得落在水里的时候,很冷很怕,主人将它捞起来,捧在手心里,主人的手热热的,拂过它身体的每一寸,替它将毛毛弄干,暖暖的熨的它在主人手心里昏昏欲睡……
猫猫记得当七个人一起举着刀向它扑过来的时候,主人挡在它面前,一剑将他们全部放倒……
猫猫记得白胖子洒了漫天的珍珠来砸它,被主人全部削成了两半……
猫猫记得那根毒针射来的时候,主人的剑就这样挡在它身前,主人的胸膛就那样靠在它身后……
猫猫记得主人冷着一张脸,细心的为它穿好衣服……
主人每天晚上会为它弄干毛毛……
主人每天晚上让它钻在胳肢窝里睡觉……
主人每天早上会为它将毛毛梳好绑起来……
所以,主人怎么可以死?
猫猫才不要主人死!
主人的气味那么好闻!
主人的体温那么醉人!
主人的冷脸那么好看!
主人打屁股那么疼……(这个不要!)
主人梳毛毛那么舒服!
主人胳肢窝窝睡那么香香!
才不要主人死!不要主人死!
猫猫跳上树梢,眼睛一亮,看见了,那是主人的身影、那是主人的剑!
主人还好好的呢!小胡子骗人!
猫猫兴奋的大叫:“喵喵喵喵喵!”
主人主人主人!
猫猫?
远处雪白的身影微微一滞。
心神一晃间,一道寒光突破剑气,直刺胸口而来。
西门吹雪眼神也没有晃动一下,漫天剑气敛去,化为一点,直破对方咽喉。
这是两败俱伤之局。
西门吹雪的剑法犀利天下无双,只要对手露出一点破绽,就是必死之局。对西门吹雪来说,机会一次就够,破绽一次就好。
独孤一鹤的剑法并不是没有破绽,但是西门吹雪一次也没有抓住,因为独孤一鹤似乎比任何人都清楚他剑法中的破绽,西门吹雪一剑刺出的时候,便发现破绽已经不再是破绽了.
如果换了是半年前的西门吹雪,三十招一过,死的便是他,但是西门吹雪和具有野兽的惊人直觉的猫猫对练了半年,并不是没有收获的,虽然猫猫之前实力太差,以至于对他帮助不大,但最起码,他已经学会收放自如,否则时不时会走神的猫猫已经被主人宰了几百次了。
所以西门吹雪还活着,三十招活着,四十招活着,五十招了,他仍然活着。
但是这种情况绝不可能持久,论功力,独孤一鹤远在他之上,再拖下去,死的人只能是他。
猫猫的到来让他的确有些分神,但还不至于让剑法都乱了,他只是要给独孤一鹤一个机会,一个杀他的机会,也是他杀独孤一鹤的机会。
西门吹雪在赌,赌独孤一鹤不会放弃这样的机会,因为在他的剑下,没有人会不感到压力,这种刀尖上跳舞的感觉,独孤一鹤不会好受,他一定会急于结束这种状况。
西门吹雪赌赢了,独孤一鹤的确迫不及待的抓住了这个机会。
所以他们开始赌另一局,谁更不怕死。
谁忍不住放弃杀死对手去救自己的命,谁就输了,谁就死。
谁怕死,谁就死。
都不怕死,就一起死。
西门吹雪会赢,他知道自己会赢。
独孤一鹤老了,越老的人越怕死,老了的人即使活的痛苦,也舍不得死,舍不得这五光十色的世界,何况独孤一鹤活得健康活得风光,所以他更怕死。
西门吹雪却不同,他不在意生死,无论是自己的还是别的什么人。
当西门吹雪的剑光收敛的一瞬间,独孤一鹤就知道自己上当了,他明白现在的状况,他不想怕,可是那近在咫尺的剑锋,寒意几乎渗透了肌肤,他已经控制不住手的微微颤抖……
站在树梢的猫猫傻了眼,它看见那个矫健的老头子将剑刺向主人的胸口,看见主人没有任何防御的让它长驱直入……
主人……要死了?
要死了……
不许不许!不许!
不许你动我家主人!
主人暖暖的怀抱是猫猫的!你不许动!
主人微凉的手指是猫猫的!你不许动!
主人舒服的胳肢窝窝窝是猫猫的!你不许动!
猫猫愤怒的大叫:“不许!”
出口的却不是软软糯糯的喵喵猫叫……
“咿呀!”
清越无比的声音悠悠荡荡,不知从何处传来,响彻天地,震荡山河,延绵不绝。
稚嫩,像是天地初生的新啼。
威严,像是审视苍生的王者的戒喻。
愤怒,像是巨龙对觊觎它财宝的蝼蚁的怒斥。
西门吹雪的剑坚定的指向独孤一鹤的咽喉,他清楚的感觉到刺向自己胸口的剑在颤抖犹豫,西门吹雪知道自己已经赢了,受伤或许难免,但他已不会死。
这时他听到一声愤怒的叫声,陌生而熟悉。
他的剑先一步刺进了独孤一鹤的咽喉,胸口的刺痛却没有如期而来,独孤一鹤软软的倒下,再没有生命的气息。
西门吹雪转头,看见漫天的星光在这一声清啼中突然黯淡下来,月光却大盛,小小的月牙儿却发出满月的华光,在不远的地方,月光几乎凝成水银,化为光柱照射着一只雪白的小兽。
那是一只幼兽,小小的不过巴掌大小,一双圆圆的漆黑如同无尽夜空的眸子,闪亮如同天空最亮的星星,小小的身躯不见了往日的温顺,半弓起的身子显露出惊人的威慑,三条毛茸茸的尾巴在空中飞舞,如要择人而噬。咧着唇,露出小小的却威胁十足的尖牙,闪烁着锋利的光芒。
猫猫……
西门吹雪静静看着它,不想自己温顺淘气的小宠物,竟然有这样威慑十足野性毕露的时刻。
这真的是猫猫?
念头刚刚升起,就听到一声软软的呜咽:“喵呜……”
再看时,漫天的月华散去,小小的身子软趴趴在树梢摇晃几下,掉落下来。
西门吹雪伸手接住,熟悉的触感传来,还是那样软、还是那样暖、还是那样毛茸茸,顿时心中莫名的安定下来。
“猫猫。”
猫猫艰难的睁开眼睛,眼中的疲惫看的见:“喵喵喵喵……”
猫猫小声的叫,猫猫困,猫猫想睡觉。
西门吹雪的目光落在它忽隐忽现的三条尾巴上,微微皱眉:“想睡就睡吧。”
忽隐忽现的三条狐尾终于维持不住,化成两条,两条狐尾仍在闪烁着,西门吹雪默默的看着它渐渐消失,最后只剩下一条,伸手从它身上慢慢抚过,猫猫舒服的呜咽一声,将仅剩的尾巴盘在脚下,歪着头沉沉睡去。
西门吹雪将它揣到怀里,目光落在独孤一鹤的尸体上,他的七窍正慢慢渗出鲜血。
西门吹雪沉吟了一下,一掌拍在独孤一鹤的胸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