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荣府众女眷都骇了一跳。
珍大爷都该抱孙子的人了,半夜自己跑到花园子僻静的楼阁上摔了腰?说出去,连街上还拖着鼻涕的小儿都不信这话,分明就是别有内情。
再想想珍大奶奶王氏素日的品性,连柳霞都不由暗暗咂舌。
天下不甚和睦的夫妻多了去了,别说那起偏疼小妾吃酒打老婆的混账行子,就说这荣府里头,两位老爷也是没事儿轻易不进自家太太屋子的。女眷们或隐忍或用计,这样明晃晃打杀起来的,倒真是少见,也不知道小蓉大爷夫妻两个又是怎么掺和进去的。
老太太史氏念了声佛,倒还记得王熙凤当初在先敬大太太丧事上的泼皮无赖劲儿,没拿捏那份老祖宗的款儿,只叫大丫头鸳鸯从她的私房里捡几样上好的药材送与宁府。
横竖若是王氏闹得凶了,城外道观里还住着宁府真正的祖宗贾敬呢。那位老爷可不是善茬,小事他现在是撒手不管了,可要是内宅妇人对着他的儿孙喊打喊杀……真当老虎念几年经就改吃素了?
史氏摆明不闻不问,大太太邢氏正被周婕柳霞两双巧嘴哄得眉花眼笑,也懒得管别人家的破事儿,只剩二太太王氏一个,有心去东府里逞逞姑母兼堂婶娘的威风,却苦于名不正言不顺,只能暗暗咬牙。
王夫人自以为神色波澜不惊,却不知她这副模样落在旁人眼里正是十足的刻薄寡情。
好歹珍大奶奶王氏是她的嫡亲侄女,她也曾心肝肉儿似的接到身边住的,如今珍大奶奶福祸难料,她连一声都不问,可见心性之狠。
不论如何,宁府两个爷们都伤了,周婕作为荣府的当家奶奶很该备份礼再派人过去给王熙凤道恼。她思索半日,终是派了管家媳妇林之孝家的跟自己陪嫁过来的李嬷嬷同去。
无他,林之孝家的嘴紧,李嬷嬷则是自己的心腹,倘若真的听着些污糟事也不会张口胡说,这也是她的心意了。
毕竟就算王熙凤所为再怎么惊世骇俗,周婕私心还是觉得贾珍父子更不是个东西,活该挨一顿好打。
林之孝家的与李嬷嬷都是家生子出身的老仆,很是知道些世家大族里的龌龊,猜着宁府里八成已经闹了个沸反盈天,接了这趟差事就打算浑当自己没长眼睛耳朵的,只当什么都不知道就完了。
谁知珍大奶奶王熙凤的手腕着实叫她们开了眼界。
当家大爷躺在床上动不得,独苗继子一日三顿的灌着安神汤药,继子媳妇闷在房里哭哭啼啼,宁府里却一丝儿慌乱都没有,上上下下井井有条,一帮子男女婢仆依旧恭恭敬敬低眉顺目,珍大奶奶王熙凤更好似没事儿人一般,谈笑风生,还有心带着小姑贾琳并乳名大姐儿的亲女一同跟她们两个说说家常。
不知道的,还当这府里原本就只有这位奶奶带着两个姑娘过活呢,有那几人跟没那几人一丝儿不同都没有。
林之孝家的只看了神采奕奕、眼角眉稍都透着舒爽的王熙凤一眼就垂了头,李嬷嬷倒是含笑凑了半晌的趣儿,回府私下跟周婕回复时也是叹了又叹。
窥一斑而知全貌,可见这位珍大奶奶手腕之高超,真真是脂粉堆里杀伐决断的英雄。只是不知道她这般要强,连继子都下得去手,晚景又该如何。毕竟珍大奶奶可是只生了一个女儿的。
李嬷嬷去了宁府一回就觉得王熙凤太过刚强,所做作为恐怕难容于世人,若是她听说了她与林之孝家的走后的事儿,怕是能惊得眼珠子都瞪出来。
——在宁府里真正呼风唤雨的珍大奶奶前脚含笑送走了荣府来的婆子,后脚就去贾珍养伤的院子外头嗑着瓜子指桑骂槐,直骂的一院子奴才趴在地上大气都不敢出。
贾珍趴在床上疼的龇牙咧嘴,正是最心浮气躁的时候,虽说自持做的隐秘没留下什么把柄,可听着王熙凤在外头一声声“王八犊子一条藤儿”、“不积阴德不知廉耻的下贱东西”,他就止不住的心虚,继而便是暴怒,一抬手就扇了床边伺候的丫头一个嘴巴子,叫她出去赶王熙凤走。
丫头哪里敢捋这个虎须,扑通就跪下了,还是另一个丫头看贾珍打了人后脸色不对,慌脚鸡似的跑出去请王熙凤的示下。
王熙凤骂的正有些口渴,听说贾珍在里头动手打人扯着伤处,险些撑不住笑出来,缓了缓才温温柔柔的指了个贾珍身边的丫头,让她去外头传话,让大管事去外头请大夫。
明面儿上,她可是什么风声都没听见的贤惠人。
珍大爷是自己失足摔的,小蓉大爷是因为生父受伤之际一夜未归才受了家法,至于小蓉大奶奶,谁知道她心思那般重,不过是后花园里迷了路,别人都没弹她一指甲,她就自己先受不住了?
要怪,就怪后院管事,怪看管天香楼的婆子不经心,连少了块板子都不晓得,坑的大爷摔了个动不得,怪小蓉大奶奶身边的丫头不顶用,自家园子都认不全。
王熙凤冷笑一声,她就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就是下套儿磋磨他们又如何?她偏偏就是不说破,就是要看他们一个个自己吓自己,疑神疑鬼惶惶不可终日。
挽了挽袖子,王熙凤大正午的在院子里坐了这许久,早就热出了一身的汗,也不耐烦看贾珍那张脸,起身领着人就走。
一院子人呼啦啦走了大半,王熙凤一脚出八脚迈威风凛凛的出了贾珍的院子,不妨迎面见着了抱着匣子的贾琳主仆。
王熙凤有些狐疑,不过贾琳是这府里她唯一瞧着还顺眼些的贾家人,兼之不过是个过几年就要出嫁的姑娘,她也懒得计较太多,笑盈盈说了几句就错身而过。
她还要赶着去瞧瞧贾蓉那没骨气的软蛋如今可好些了不曾,好歹那也是个爷们,外头还要他到处打点走动,退一万步,她且还有用他的地儿,踹也要把他踹出个人样儿来。
王熙凤领着一帮丫头婆子施施然走了,贾琳依旧垂首立在回廊里,垂着头不知在想什么。良久,她的奶娘横一眼跟着的丫头们,越众走到了贾琳身边。
“大姑娘,”这奶娘是先敬大太太的陪房家人,在府里也有几分体面,很有些看不上王熙凤的行事,这会儿看贾琳心事重重,就有意下舌头:“这大奶奶说话也忒难听了,再说大爷……”
奶娘话还没说完,贾琳猛地抬眼,冰一样的神色惊得奶娘一时失言。
大爷什么?没得污了她的耳朵。
自从那日撞见那些见不得人的事儿,贾琳就恨不得早些离了这府里才干净,可她一个女孩儿根本无处可去,憋屈的病了些日子,性子愈发清冷。
大嫂子再不成体统,还能脏过家里其他人?
绷紧了一张小脸,贾琳让入画和彩屏两个把拿来的点心送到贾珍贴身丫头手里就头也不回的带着人回了院子。
兄妹该进的礼数她是尽了,谁也休想再逼她来瞧什么大哥哥。
宁府的闹剧一传到贾瑚耳朵里,他就知道,是上辈子影影绰绰扒灰的事儿发作了。王熙凤可不是尤氏,能忍下贾珍秦氏两个的龌龊勾当,如今不过是小惩大戒练练手罢了。贾珍的那点子心机,这次是栽定了。
只是可惜了王熙凤。
不再想宁国府的事儿,贾瑚这晚回家就抽空叫了侍墨过来,问他开导二房的事儿如何了。
却是小厮们打听出林家姑娘小爷进府那晚贾宝玉撒性子时言语上对大奶奶周婕有些不尊重,贾瑚捉摸着要秋后算账。
虽说贾宝玉只是孩子脾性,绝非针对周婕,可贾瑚自觉自己离家在即,要是如今不能给二太太他们找些事情做做,等他走了,那起子不知道天多高地多厚的还不晓得要生出多少事来。到时候鞭长莫及,说什么都迟了。
侍墨他们最是机灵,还真就让他们觑着了空子,可惜还要徐徐图之。
不晓得等二太太的心头肉挨了他老子的狠捶,她还有没有心思总盯着旁人家的事儿。
听说事情妥当的很,贾瑚勾勾唇,顺口就应下了洗笔的央告,答应去跟周婕说一声,事后就把宝玉房里的大丫头媚人配给洗笔的胞弟。
眼下的当务之急,还是照看好即将临产的周婕。
太医说了,双生子是极容易不足月就出世的。为了照看周婕,贾瑚甚至还特特跑了一回周府,从大舅母刘氏那里借了几个嬷嬷回来。
要知道,自从水清即位,贾瑚便忙得脚打后脑勺,罕有空闲再去舅母膝下承欢了。
悬着心又等了月余,正当贾瑚一颗心七上八下之时,周婕终于在中秋家宴上发动了。
这一回生产倒是极顺,掌灯时分发动,戌时就产下一子一女,母子平安,一直揪着心等在屋外头的贾瑚这才长出了一口气。
大老爷贾赦喜得频频捻须颔首,连贾母都笑得老怀甚慰,说是哥儿姐儿有福气,生日这般好。
第二日一早,新生的哥儿姐儿就得了贾赦赐名,哥儿名贾茂,寓意长房兴旺繁盛,姐儿名贾桂,取金秋桂花飘香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