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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大太太虽然不晓得自家老爷是抽的哪门子风,也心疼女儿的很,可她是个以夫为天的,嫁进王家生儿育女近二十载,从不曾违逆过王大老爷的意思,这一回王大老爷拿定了主意,她自然只有劝女儿的。
“我的儿,你这样可不是要剜我的心?我的凤丫头自然是万事妥帖的。只是老爷做事必然是为了你好的,听老爷的,准没有错儿。”
虽说养出了王熙凤这样锋芒外露、巾帼不让须眉的女儿,王大太太自己的面相倒是十分温婉,这会子和颜悦色的宽慰女儿,更是显得慈爱。
王熙凤当然也晓得她父亲在家一向是说一不二的,吐出口唾沫也是个钉,更不要提当着全家人的面儿吩咐她修身养性这样的大事,绝对没有半途而废的可能。
可她就是不甘心,明明她的才智手段连兄长王仁也只能甘拜下风,不过是吃了生而为女子的亏,不能在外边儿抛头露面才不得施展,只能困在这四四方方的后宅里。
结果现在父亲连这点子小事也不叫她管了,也不知道从哪里寻来的嬷嬷,日日夜夜拘着她,不是要她“贞静”,就是叫她“温良”,还收了她管家的对牌账册,只让她绣花描红,真真逼得王熙凤恨不能一根绳子吊死了事。
“太太好歹疼我!”一咬牙一跺脚,王熙凤不管不顾的滚到王大太太怀里,方才只是假哭,现在却真生生逼出了泪,咬牙切齿恨声道:“到底是谁在老爷那里下的舌头整治我?若是这样的日子没个尽头,我……还有什么趣味?”
说到最后,王熙凤已经有些不管不顾了,显然是被逼得不行。
王大太太听得心头乱跳,又是心疼又是恼怒,她是素来偏疼女儿多些,可是决不能纵着女儿要挟父母。
把王熙凤从怀里拽出来,王大太太难得板了脸,声音也十分严厉:“若是这样的日子没个尽头,你待要如何?还要忤逆不成?”
王熙凤在此事上所有的依仗不过是母亲王大太太的面慈心软,指望着王大太太在王大老爷那里说项,一旦王大太太变了脸色,她也只有服软的份儿。
抽抽噎噎的拿帕子抹了抹眼睛,王熙凤白着脸状似乖巧的伏在王大太太怀里,十足一副受尽了委屈的模样,王大太太只瞧了一眼,一颗才硬起来的心不禁又有些和软。
“我这半辈子只得了你兄与你两个,岂能不疼你们?可这一回,你只管听老爷的吩咐就是了。”
摸了摸王熙凤僵硬的脊背,王大太太打定主意绝不松口,便有意冷落王熙凤一番,也不再劝,只扬声叫了王熙凤的心腹丫头平儿进来仔细叮嘱:“好生服侍你们姑娘,但凡有丁点儿闪失,皮不剥了你的去。”
平儿自然是低眉顺眼的应下了,王大太太知道这丫头一直妥当的很,也就放下心来,带着丫头婆子回了自个儿院子。
等王大太太走了,王熙凤直接将其他丫头都赶了出去,只留平儿在绣房里说些贴己话。
“老爷太太当我是孩子哄呢,到现在还不肯说个明白。”恨恨咬牙,王熙凤一双细细柳叶眉斜飞入鬓,怒目圆睁,瞧着很有几分凶悍:“什么修身养性,分明是想把我配贾家的琏小子,怕他嫌弃我呢。”
王熙凤素来精明,当年去荣国府小住时虽然年纪尚小,这么些年也早明白了长辈的心意。若是父亲母亲相中的是贾瑚倒也罢了,偏偏他们退而求其次想把她说与贾琏。
因着贾琏眼瞅着也能考个出身出来,王熙凤倒也不再觉得配贾琏委屈了自己,只是家里竟然逼迫着她迎合贾琏,这让王熙凤心中实在愤恨难平。
王熙凤自懂事起便是个要强的,以后就是成了亲,贾琏若是不能让她心服,她也要与贾琏争上一争,怎么能够在亲都没订的时候就硬生生矮了贾琏一头?
平儿从小同王熙凤一道长大,彼此间的情份之深就是王熙凤与王大太太的母女之情也比不得,可这件事儿,却不是她能够说嘴的。若是让王大太太知道了,直接打杀了都是轻的。
敛眉思量片刻,平儿轻声细语的劝王熙凤宽心,不外是夸赞贾家琏二爷年轻才俊,又说老爷太太“必是为姑娘打算筹谋”等语,听得王熙凤愈发心烦意乱,索性背过身去不再理会平儿。
王熙凤这里与平儿也闹上了别扭,王大太太回去后犹豫再三,还是与王大老爷说起了宝贝女儿王熙凤。
“老爷,咱们家往日也没有特特教导姑娘们诗词歌赋,大姑与贾二老爷也生了两子一女,夫妻和美的很,何苦非要磋磨凤丫头?瞅着她这两日愈发清减了。”
在王大太太眼中,贾政是不能袭爵的嫡次子,贾琏也是,两人没甚区别,出嫁的大姑奶奶能过得好,没道理王熙凤就一定要学那些劳什子才能与贾琏举案齐眉。
王大老爷王子胜这几日终于收到了上峰答复,不日就要上任,正在房中闭目养神顺便思索还有何处不妥帖,不妨一向温顺的发妻有此一问,稍一怔愣,倒也没发脾气,直言问道:“可是凤丫头找你诉委屈了?”
神色间完全没有一家之长权威被冒犯的恼怒,反而带着一点点娇宠无奈。
依照常理,王子胜膝下一儿三女,应当是对独子王仁疼爱有加才对。可王仁自幼顽劣不堪,王子胜打也打过、骂也骂过,王仁就是死不悔改,渐渐的,王子胜也就灰心丧气,只要王仁不在外惹出祸来,就任他在后院与丫头媳妇们厮混。
而精明能干的王熙凤却比一母同胞的兄长强了百倍。王子胜常与胞弟王子腾感叹,倘若凤丫头是个男儿,他又何愁自己后继无人?何愁王家后继无人?
王子腾亦是面色黯然,唯有默然不语。
——也不知是不是荣国府的风水不好,文字辈的姻亲里,周家竟算是子孙繁茂的,林家至今只有一女,王家兄弟两个只有王子胜膝下的王仁长大成人,王子腾连生数子却都夭折了。
只恨凤丫头不是个男儿。
王大太太一听王子胜话里一丁点儿责怪王熙凤的意思也没有,心中一喜,正打算旁敲侧击一番,却见王子胜面色渐沉,快要出口的话就那么噎了回去,只微垂着头为丈夫斟茶。
“你哪里懂得。”王子胜与王大太太鹣鲽情深,王大太太成婚这么多年又是头一回与他意见相左,看着四下里丫头婆子们都不在,不由轻轻拍了拍发妻的手,开口解释:“贾琏与妹夫不一样。此一时彼一时,咱们家是要费心思下力气结这门亲的,就是成了,凤丫头拢不住贾琏的心,一样白搭。情势比人强啊。”
长叹一声,王子胜知道王大太太一定能明白他的未竟之意。
贾二太太王氏嫁与贾二老爷贾政时,贾王两家纵称不上同气连枝,也是世代交好,便是贾家老太太史氏厉害些,可有那位先大太太周氏顶在前面,王氏的日子并不难过。
到了王熙凤这里,王氏与周氏的恩怨不必再说,他又一时糊涂,与荣府大房并周家结下了那样的大仇,现在吃了大亏想要服软,就是把女儿送上门去,都不晓得人家肯不肯要。
王子胜现在想起王熙凤的亲事也难受的紧。那时只看着贾赦不顶用,经不住嫡亲妹子的央求,又有去了的史老大爷鼓动,自己真真是一步错,步步错,落得个罢官丢职的下场。
现如今倒好,周三老爷成了他的顶头上司,亲事说成了,心疼女儿,说不成,王子胜也没有旁的法子能让周家高抬贵手,就此放王家一马。
王大太太也曾从王子胜那里听过些事儿,晓得其中利害,可妇道人家终究更疼儿女些,忍不住就有些心酸,抽开手拿帕子捂了脸。
王子胜心里何尝不难过,声音愈发低了下去:“你也莫要难过,等孩子的亲事说成了,周家不看僧面看佛面,必定能化干戈为玉帛的。你是不晓得,二弟又让人参了,说他御下不严,任军中的兵士踩踏民田。”
若是王家还有文臣在朝,御史们哪里就会抓着这么点子小事不放?
也是王氏无能。周氏都已经去了,她要是趁着贾瑚贾琏年幼拢住他们,哪怕只拢住一个,周家也要投鼠忌器,情势总比眼下强些。
听到这里,王大太太明白丈夫与领兵在外的小叔子已经是拿定了主意,除非贾家不要王熙凤,否则这门亲事结定了,不禁更是心忧,胡乱服侍王子胜睡下后几乎一夜不曾合眼,第二日起来精神就差得很。
偏偏大姑奶奶王氏又派了心腹婆子周瑞家的回娘家讨救兵。
王大太太此时响起这位贾二太太就浑身不爽利,暗恨她在家是掐尖好强就罢了,出嫁了竟还坑了自己的女儿,面上却还要叫周瑞家的进屋说话,还要赐座,心里怄得不得了。
王氏出嫁前一直死死压着这位大嫂子,周瑞家的先做王氏的贴身大丫头又做了管事媳妇,对这位王大太太也轻忽的很,只面上尊敬,因此周瑞家的回了半晌话,都没瞧出王大太太神色不对,还一个劲儿的说起王氏的不容易,史老太太的刻薄。
王大太太听来听去,都是贾瑚贾琏不日就要搬回荣国府,史王婆媳两个趁此机会又在家里闹个不休,争权夺利。
没心思管王氏的是非,王大太太却十分关心贾瑚贾琏两个何时回荣国府,假意关怀了王氏主仆几句就装作不甚在意的随口提了一句。
周瑞家的还没醒过神来,听王大太太问起,也就顺口说了,说完又把话绕了回去,不住的催王家施以援手。
可惜哪怕她说出个花儿来,王大太太也只虚应着,反而是贾瑚贾琏回府那日,王家倒派了下人前往道贺,惊得贾瑚贾琏面面相觑,慢慢才觉出味儿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