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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灵体(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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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高云阔,星辰满天。

    星幕下的城市华灯初上,霓虹摇曳如歌女。

    失魂落魄的袁满蹲坐在武夷街小巷,剥一粒硬糖,丢进嘴,细细咀嚼,正如旁边翻找垃圾堆的流浪汉在细细品味一只烂苹果。

    小女孩牵着父母的手笑着从他前面走过,他自觉地缩了缩腿,漏夜和路灯把他涂成脏兮兮的酱油色,他现在是一只无家可归的流浪狗。

    他当然有家,家里还有小妈和二哥,而巷口右转三十步就是“李大花粮油水”店,他只是不敢也没有脸回去,因为短短几个小时,他弄丢了家里唯一一台送货的电动三轮车,弄丢了12桶最贵的纯净水,弄丢了他最爱的初夜。

    他想过报警,那群坏人自然得让警察去收拾,可一想到初夜的血是白色,他又有所顾虑。

    他不知道为什么,但白色血液肯定超出了他的认知,他不想得到初夜是基因突变,是有重大疾病,或者是外星猴之类的结论,他只知道初夜陪他度过了人生中最难熬的四年,是他最好的朋友,没有之一。

    他能想象待会儿跨进家门时会是什么样的情景,无数质问责骂纷沓而至,而他对其中大部分都解释不了。

    “干嘛去了?”

    “送水……”

    “车呢?货款呢?为什么这么久?”

    “都留在了水站里……”

    “为什么不开回来?”

    “开不了,我被绑架了,有人要杀我……”

    “绑架你?你也不撒泡尿照照,你一没财二没色,别人为什么要绑架你?”

    “不知道……”

    “谁绑架你?”

    “不知道……”

    “那些人哪去了?”

    “不知道……”

    “你怎么逃出来的?”

    “不知道……”

    “你怎么没受伤?”

    “不知道……”

    各种不知道。

    这还是只存在他脑海里的理想情景,真实的情况肯定是小妈站在门口大叉腰肌,一见他回来就亮出嗓子破口大骂,骂他蠢、笨、撒谎、败家、为什么不去死等等,骂到四邻八舍纷纷起来关窗户就对了。

    他又剥了一粒硬糖,快嚼,甜味入侵舌苔,咽下——这种减压方法比吃药管用。

    吃完糖,他清清喉咙,站起来,往家走。

    无论他是不是真的猛士,现在都必须直面淋漓的鲜血,直面惨淡的人生。

    他没有其他路可走,并且迫切需要小妈的帮助,小妈虽脾气不好,却是个精明的生意人,阅历比他丰富,头脑比他活络。

    挨骂、挨打甚至挨刀他都能扛下,只要小妈告诉他怎么把初夜找回来。

    走到店门口,一看店门关了,顿时心凉半截。

    现在还不到八点,而店子平时要营业到九点,这么早就关门,可见小妈对他无故失踪半天的愤怒有多深,连骂都不想骂,直接让他滚蛋别再回来。

    心塞……

    但他不是薄脸皮,相反还有点厚。

    店门虽关,他还可以绕过店子,从后巷侧门进入小区,然后从一个无人知晓的死角翻进自己家仓库,从仓库进入后院和前厅——偶尔忘了带钥匙,他就这么干。

    很快他进来了,发现院子和前厅店面的灯都亮着,厨房还有炒菜声。

    嗯……有点香……肚子登时一阵咕噜噜。

    走近,他看到正在灶台前颠锅的小妈,烧的应该是香干肉丝,那是小妈的拿手菜。

    小妈同样看到了他,立马对他使了个眼色,做出让他滚蛋的手势,还回身把后门给关上。

    袁满整个凉了。

    “小妈我错了,你开门让我进去吧,我会给你解释的。”他来到厨房窗户边,低着头。

    “嘘!走啊!走得远远的!”小妈咬牙切齿,还对他做了噤声的动作。

    “小妈,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会搞成这样,你相信我,我肯定能给你一个合理的解释。”

    “你个死孩子!让你走你就走啊!”小妈压低声音吼,恨不能一锅铲飞到袁满脸上。

    袁满这时候才听出了不对劲,一抬头,发现一个两百斤的胖子站在小妈身后,正准备端菜上桌,看到袁满同样一脸错愕。

    “是你?”袁满惊愕,是在旭光水站装死的胖子。

    “小哥哥你回来啦!快进来吃饭吧!”身高一米二的小妖女打开后门,对袁满一脸笑。

    ……

    饱嗝声四起,插完嘴的抽纸扔得满地都是。

    前后门紧锁,窗户全关,窗帘拉上,袁满被围在客厅中间,像个准备抓周的娃娃。

    小妈李大花被控制在一旁,连发地震都不出门的二哥李保华也被请了过来,可见这群人的面子有多大。

    此时此刻,不到二十平米的客厅里挤进十几个人,个个人高马大膘肥肉厚,一副想撕谁就撕谁的凶恶。

    混合泥土味的汗臭开始在空气里慢慢发酵,袁满紧张得不敢乱动。

    “猴在哪里?”小妖女用尖利的匕首挑摩手指甲。

    袁满呼呼摇头。

    “这个我可以作证,我们家初夜下午出门后就一直没回来。”李大花搭腔,被来人吓得心慌慌“如果初夜回来,你们想要就拿去好了……”

    “不行!初夜是我的!”袁满梗脖子。

    “你给我闭嘴!”李大花呵斥袁满,然后笑着打圆场,“多大个事儿嘛?不就为了一只猴嘛!如果各位好汉想养,我去找一些小猴子来就是,保证个个机灵可爱。如果你们想吃猴脑,我推荐你们去城西那家叫——”

    “你给我闭嘴!”李大花话未说完就被“小姐姐”喝止,她猛地把匕首扎进袁满面前的圆桌上,大声吼,“我问你猴子在哪里?!”

    袁满头一撇,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决然,“不知道,你杀了我我也不知道。”

    “死孩子说什么胡话呢?!”李大花被袁满的顶嘴吓坏了。

    “杀你?那太便宜你了。你今天偷了我们一辆车,还撞毁了五辆,我十几个弟兄因此受伤,连我都差点被你撞死,你可真能啊!如果一刀杀了你,那我的损失怎么算?”“小姐姐”跳上桌,拾起匕首在袁满面前比划,“你现在还死不了,你得把欠我的债先还清了。”

    转过身,“小姐姐”看到坐在一边瑟瑟发抖的袁满二哥李保华,匕首一指,“但你不欠我什么,所以我没有理由把你留下。”

    “哎哎——我是无辜的!我什么都没干!惹你们的是袁满,你要杀就杀他啊!跟我无关!跟我无关啊!”李保华吓得脸色煞白,只往后缩。

    “可是你已经看到了我们的样子,我不能留下你。”

    “我什么都没看到!我什么都没看到!我什么都没看到!”李保华双手捂眼睛,双腿狂抖,几近尿裤子。

    “小姐姐”说着就要动手,吓懵的李大花本能地冲到儿子面前用身体护住,“不不不!袁满欠你们的,我替他还好不好?多少钱我都替他还!袁满你个死孩子!初夜到底在哪里你说啊!你快说啊!”

    “我真不知道!我和初夜一起掉到河里,我们走散了!”袁满也急了,如果因为自己的缘故无端连累小妈和二哥,那他真是罪该万死。

    “走散了走散了!哦——”李大花灵机一闪,语速快如机枪,“我们家初夜非常聪明!走散了会自己回来的!初夜会自己回来的!你们再等等!再等等!”

    “拖延时间?行,我给你们十秒钟,如果初夜没回来,你儿子,脑袋搬家。”

    “十秒?”李大花听到十秒差点晕过去。

    “五——”

    我去,又来?

    “四——”

    “好好好!你放了他们,我跟你一起去找好吗?”袁满投降。

    “三——”

    “你到底想怎样?你就算把我们都杀了又有什么用呢?”

    咚咚咚——

    嗯?什么声音?

    耳尖的“小姐姐”听到了楼下的声响,立马警觉起来。

    咚咚咚——咚咚咚——

    是有人在敲打卷帘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