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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殷无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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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章殷无伤

    赤焰教之乱已过去七年了,然而江湖上至今仍对此事津津乐道,当年的公子起至今依旧是令所有江湖人士肃然起敬的一代名侠。但对天下的普通百姓而言,尤其是北方边境的千万黎民,这七年来,定北大将军燕图北才是他们心中无法抹去的传奇。七年前,不仅有赤焰作乱,更有北狄攘边,若非燕将军星夜驰援,浴血奋战,如何会有今日的七年长安?

    在那场战争中,燕老将军失去了他的两个儿子。长子燕翊,时年二十二岁,次子燕翔,时年一十八岁。当时是燕翔第一次亲临战场,出征之前,他和父亲说,我会成为本朝的霍去病。此次任务虽然艰巨,但是燕老将军看着他的两个儿子,顿时觉得宽慰不少。

    燕翊已经跟着燕老将军在战场上历练过很多年了,运筹帷幄,武略文韬。军营里的将领士兵也十分敬重这位老成持重的少将军。“你那长子果真是一名很优秀的将领,有你们父子在,我朝江山定然是固若金汤了。”连先皇也常常这样和老将军说话。燕老将军固然十分高兴,然而总觉得燕翊欠缺了点什么,直到次子燕翔也渐渐参与些军事后,他才恍然大悟,长子虽然稳重有余,却缺少了些机动灵活。时间久了,燕翊也渐渐觉得这个二弟天赋更加高明。弓马娴熟,武艺绝伦,自然不在话下,更难得的是他虽未经战阵,却能依靠简单的情报准确地窥察敌心,并且多有奇计,因此燕翊也十分地爱护这个弟弟。

    燕翔的灵性,不仅久临战阵的燕翊难以企及,自己渐渐老了,恐怕也比不上吧,不过这孩子有时未免太感情用事了些,喜欢和营里的将士们胡闹,论及将帅之才,还是翊儿更合适呢。燕老将军看着年轻的儿子笑了,心想,你不用成为本朝的霍去病,你可以比霍去病更加强大。一旁的大将们也笑了,“将军将门虎子,忠义昭昭,真算是本朝的杨令公呢!”这些将领十分羡慕老将军,经常说这样的话,然而老将军并不十分喜欢,甚至有时候他听到这些话后反而会希望自己的儿子毫无军事才能,切莫折损在战场上才好。于是他又看着自己仅仅十岁的一对双胞子女,双手将他们搂在怀里,感到十分欣慰。“杨令公一心为公,我却始终避免不了这些护犊私心,因此是万万不能与其相提并论的。”燕老将军心中感叹着。

    出征的路上,大同前线军情不断告急。燕翔说:“前方吃紧,而如今路遇大雨,大军速度太慢,恐怕来不及救援。我愿与哥哥率一众骑兵抄近道从侧翼奇袭,打乱敌军部署,拖慢敌军节奏,父亲自率大军行进。”燕老将军犹豫了一下,燕翊便也请命道:“一旦奇袭成功打乱了敌军部署后,我们便绕回城中坚守城池,等候大军救援。”燕老将军才终于答应了。燕翊上马前看见父亲担忧的眼神,又回过来和父亲低声说道:“父亲放心,燕翊必保二弟周全。”燕老将军本想说,你也要当心,你兄弟二人互相扶持俱要平安才好。但见燕翊干净利落地上马前去,当着三军将士终于没有说出口。

    雨声潇潇,一众轻骑兵跃马挎刀,践踏着雨水浸湿的枯草泥泞,呼啸而去。燕老将军看着这夜色下的雨幕,听着雨幕中的马蹄,心想,这样的天气似乎最容易被梦魇住啊。

    奇袭成功了。燕老将军听到消息十分高兴,若非遇到刺客,自己此时恐怕也已率着大军赶到,父子三人共同守城御敌,日后也将流传出一段佳话吧。但可惜的是敌军毕竟有备而来,很快便反应过来重新掌握了节奏。燕翔便又说:“如今父亲大军未到,敌军反应之快超乎想象。而城内的守军疲惫不堪,我们带来的骑兵也不善守城,进城城必破,不如在此四处扰乱敌军,待大军一到方有生机。”

    燕老将军率着大军终于赶到了大同,城池虽然残废颓靡,却依旧坚强。然而,燕翊血肉模糊,燕翔尸骨无存,只留下一副残破的盔甲。

    古来征战几人回啊!当年那场大同守卫战,大概便是燕图北一生之中经历过的最艰难的一战吧。

    如今七年光阴弹指即过,华山之会也已过了月余,已是十一月的光景,北方的天气早已经结了一层厚厚的霜华,道路变得难行起来。两旁的树木早已枯死干裂,冷风一吹,枝桠抗风之声凄厉难听,如同鬼魅哀嚎。燕翩翩想起路过大同的时候,七年的时间早已抚平了战争留下的创伤,城内一片祥和,百姓安居乐业,街头巷尾,人迹繁华,但常常还有些年纪稍长的人在酒肆街头回忆着当年的那场大同保卫战。他们嘲笑着当年的北狄人如何的贪生怕死,如何的愚蠢猥琐,又赞颂着当年的燕将军如何威风凛凛,如何的镇定自若,真不愧是天神下凡。兴起说至激动人心之处,一些年少的市井少年听了竟然也跟风起来,但凭臆想胡说八道,还夹杂些各种听不懂的方言和一些不堪入耳的脏话粗口。

    有人说道:“我虽然年轻,七年前还不过十岁,然而却也对当年的事情记忆犹新。想当年我在城外牧羊,遇到一小队北狄人士兵,大概也就十来人吧。他们一见了我便上来哄抢我的羊群,全无军纪可言。我便假装弱小,他们也全然没想到我内衣里面竟贴身藏着一把极其锋利的匕首,正是用来防范狼群的。我趁他们不备,便从衬衣里掏出那把匕首来,一刀了结了一个北狄兵的性命。其他人见了吓得惊慌失措,便舍了羊群一起过来拿我。可笑他们虽生得五大三粗,膀大腰圆,行动起来却笨得像猪一样,哪比得上我年幼小巧,身法灵活,因此始终抓我不到,反被我趁机又了结了几个。但他们毕竟人多势众而且力气长远,我渐渐支持不住,便又急中生智,大喊一声‘燕将军!’,那剩余的几个北狄兵竟然就被吓破了胆,丢盔弃甲胡乱逃窜去了,只有一个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我心中好奇,便小心靠近过去,哪知道他竟然是被活活地吓死了!”说完便哈哈大笑。旁边的人听了虽然觉得荒诞不经,难以令人信服,然而却觉得听得十分过瘾,也跟着哈哈大笑,并纷纷争相模仿,又编造出许多更加荒诞的故事来。

    燕翩翩想:“我可是失去了两个最亲爱的哥哥啊!那是他们用生命换来的胜利,怎么突然就变得如此轻而易举了呢?”或许真的应该像翎哥哥说的那样,给予对手应有的正视和尊重,才是对自己胜利最大的尊重吧。燕翩翩又在心里想着。她看向燕翎,而燕翎依旧一副似有所思的样子。她便说道:“翎哥哥,自从在太原附近闹翻了一伙山贼后,你就很少和我说话了,每次问你都说回了京城再告诉我。现在我们已经到了京郊,中午就可以到家了,总可以告诉我你在想什么了吧?”

    燕翎收回思绪,展颜笑道:“其实也没什么。你还记得华山上那个叫楚剑辞的人手中的剑么?”

    燕翩翩心中恼气,但依旧装作甜甜地问道:“记得啊,楚剑辞打败宫田诚的最后一招时,那把剑竟然自己叮铃铃地响了起来,真想亲眼看看那把剑呢。只可惜那个楚剑辞出剑太快了,我只看到一片光华闪耀,看不清它长什么样子呢。”

    燕翎说道:“嗯,其实这把剑大有来历,我听殷大哥说...”

    “你听殷大哥说,这把剑原是宋朝的一名铸剑大师所铸,用的还是当时天下落下的一块陨铁呢。据说《梦溪笔谈》里还有记载,说是‘治平元年,常州日禺时,天有大声如雷’云云,总之就是落了一块陨石,后来还被太守送到润州金山寺保存。但后来江湖传闻当时一位江湖异人听说此事后,便前往金山寺盗取了这块陨铁,而金山寺的和尚害怕太守问罪,就隐瞒不报。

    “而那位异人拿到陨铁后便找到当时的铸剑大师请求将其铸成宝剑,那位铸剑大师看到陨铁后也十分兴奋,便答应了请求,经过九九八十一天才终于铸成。可谁知此剑性情极凶,那位异人使用此剑不到三个月,那两面剑脊之处竟自行出现两道血槽,日渐加深,不到半年,剑脊处的两道血槽便汇合形成一道镂空血槽,杀气弥漫,竟装不得剑鞘。但凡每配有新鞘,无论何等材质,一经拔剑便立时被剑气摧毁。那位异人也自此变得残忍嗜杀,最终堕入了魔道。

    “后来幸得多位高人制服了那位异人,收了此剑,觉得大有邪门,便意欲毁掉。谁知此剑削铁如泥,坚韧不折,一时竟无法摧毁。众人无奈,便又找到那名铸剑大师。大师亦是无可奈何,只好四处翻阅典籍,最后终于在一本古书中得到启发,用精铜铸了一道剑脊,和剑柄连在一起镶入剑身的镂空部分。而那精铜剑脊表面刻有许多神秘的图案符文,无一处缺陷,内里却据说有二十八个圆洞,参照天上二十八星宿的布局,并在洞中各自装有一枚银珠,来代表那二十八颗星。此剑倘有杀气,这二十八枚银珠便会叮咛作响,镇压此剑凶气。此剑也因此得名‘含星’。

    “而那位大师铸成剑脊后心力交瘁,不久便闭目长逝了。众人虽然感慨,但万幸剑中邪气已被镇压。可谁知好景不长,又过了些光景,众人又发觉精铜剑脊两旁竟隐隐又形成两道浅浅的血槽,新配剑鞘也终于在一次拔剑后被毁。众人惶恐,最终竟听信了一名游方道士的话,选用桃木制作剑鞘。可说来也怪,此前各种名贵剑鞘均经不住此剑凶气,而那桃木剑鞘竟能始终保持完好。

    “再后来,便是江湖中人,人人均知此剑灵异,奉为神兵,争相角逐,最终竟不知此剑下落了。

    “我说的可都对么,翎!哥!哥!”

    燕翎听她说得头头是道,竟似乎没能察觉她最后的吐字几乎已经是咬牙切齿了,只顾着摇头感叹道:“殷大哥对你果然很好呢,什么故事都讲给你听。只是这柄邪剑如今出世,不知道会引发什么动乱呢。自从华山一会之后,我总觉得当今一切虽然看似波澜不惊,实则却暗流汹涌啊。”

    燕翩翩见了他摇头晃脑的模样,更加恼恨了,终于忍不住大声道:“什么殷大哥对我真好,什么故事都讲给我听,这明明是你在华山时候就故意向我炫耀的。而且你不说话也是在闹翻那伙山贼之后,你心里想的肯定不是这个,你骗我!”

    燕翎一时语塞,反驳不了小妹的质问,终于一拍马背耍赖道:“那你抓我吧,你要是抓到我了我便告诉你。”

    燕翩翩看着燕翎远去的背影恨得牙痒痒,也赶紧打马追去。

    自去岁新皇登基后,照例轻徭减赋,大赦天下,因此天下已是山河稳固,百姓安居乐业,欣欣然一片繁荣景象。而京城有天子坐镇,浸染帝王气势,其繁华胜状,更是天下无双。天下名城虽多,却莫能与之相比。时人或求富贵无双,或求扬名天下,首选之地便是京城。

    如今虽然已是十一月冬天,京郊官道上的来往行人依旧很多。路上一些有见识的行人见了燕翎与燕翩翩座下的两匹枣红马神骏不凡,不禁对主人也十分向往。只见马上两名男子相貌十分肖似,似是同胞兄弟,但显然又觉得一眼看上去,一人英朗挺拔,另一人则更偏秀气明媚了,并不十分难以区分。可知人之差别全不止在一眉一眼的相貌上,亦在于身体言行所散发出的气质了。

    而另一些眼光更加高明的人看见红马的主人,更是觉得此二人眉清目秀,一身贵气,不是普通凡人,赞叹京师果然人杰地灵,卧虎藏龙,才在京郊竟然就能遇见如此人物。心中正感慨间,便见那英朗挺拔之人打马狂奔,那秀气明媚之人在后穷追不舍。他们正感到奇怪,就见那英朗男子似乎求快心切,双腿猛地一夹马腹,不料用力过猛,那枣红马吃痛不住,立时受惊竟将主人甩了出去。那枣红马果然神骏非凡,这一甩竟直将主人抛进了一旁的池塘水库之中。路人纷纷大惊失色。然而北方人多不善凫水,虽然心中可怜,但俱都只是站在路旁指指点点,无人敢下水搭救。

    燕翩翩急忙弃马奔到路边,大声呼喊着翎哥哥。众人听她情急之下,声音不加掩饰,听起来娇柔动人,又见她虽着男装,然而气质清秀可爱,才知道她是女子之身,与落水者原是一对同胞兄妹了。

    燕翩翩手足无错,早已急得眼泪直流。眼见燕翎在水中渐渐挣扎无力,这才反应过来向旁人求助,解下身上所有银两和值钱物品,泣不成声。众人见了实在可怜,然而冬月寒气刺骨,池塘野水更不知冰冷到何等地步,倘若冒然下水,少不得也要平白搭进条自家性命。世人虽多爱财,然却更加惜命,哪里却有单单为了钱财而不惜食命的人呢?

    燕翩翩见状,几要晕厥过去,又转过身子哭喊着燕翎的名字。而燕翎在水中终于挣扎得再无力气,渐渐地沉入水中。燕翩翩呆了,一抹眼泪,便要跳入水中,忽觉一只手从身后挽住了自己,便见一道白色人影如惊鸿般掠向池心,单手一抄,拉住燕翎将要被淹没的五指,猛一用力,竟凭空将燕翎提了出来挟在腋下,飘飘然踏水而来。

    池面上波纹仍在扩散,燕翩翩的脑袋仿佛空了一般,浑然不知刚刚发生了什么,只依稀记得翎哥哥似乎快要死掉了,自己去解救翎哥哥也舍了性命,但似乎又有人及时拉住了自己,还救起了哥哥,所有的画面零零散散,都是如此的懵懂而不真实,仿佛做梦一般。愣了好一会儿,燕翩翩才终于醒悟过来,见到一个戴着面具的白衣人正按压着燕翎的胸腔,迫得他将喝下的池水悉数吐了出来,不住地咳嗽,然而神智却不曾清醒。燕翩翩冲过去扶起浑身冰冷湿漉的燕翎,紧紧抱在怀里,“哇”地一声便放声大哭起来。

    有一位好心的皮毛商人见了十分感动,赠了一件毛裘安慰道:“赶快帮他换身干净厚实的衣服吧,莫要着凉了落下病根儿才好。”燕翩翩接过衣服十分感谢,竟将刚刚取出扔在地下的银两悉数赠给了那名商人。那商人推辞不过,便又多送了许多衣物。

    那商人刚走,燕翩翩才想起自己竟还未对真正搭救燕翎性命的恩人表示感谢,然而此刻自己已身无长物,十分困窘。那人见了并不在意,径自在路旁招来一辆马车,抱了燕翎进了马车,给他换好衣服,留车夫和燕翩翩在前驾车。

    衣服换好之后,那白衣人只说外面风冷,招呼燕翩翩进来。燕翩翩钻进马车,只见燕翎脸色发紫,仍旧晕迷未醒,心中想起刚刚的情景,十分后怕,又偷偷掉了些眼泪。那白衣人见了十分怜惜,温柔地安慰道:“没事的,他身体强壮,最多受些风寒便好了。等待会进了城,到家后便煮些姜汤喂他喝下,再请个大夫检查一下便好了。你们的马我也托人送回府上去了。”

    燕翩翩听他安排十分周到得宜,语气更是无比怜爱温柔,心中着实安慰许多,便说道:“燕翩翩多谢恩公搭救哥哥燕翎性命,此份恩情燕翩翩实在是,实在是无以为报。”说罢竟又有些呜咽。燕翩翩与燕翎一胎所生,感情十分亲密,加上七年前她一连失去两个哥哥,心中悲伤难以言表,对燕翎这个哥哥更加珍惜爱护。她贵为将军之女,他人别的恩情她或可利用将军府的权势金银报答,然而此时眼前白衣人却是救了她硕果仅存的一名哥哥,因此动了真情,实在想不出如何报答才能表达心中的感激,结舌了半天却只堪堪挤出一句无以为报。

    白衣人听了十分感动,见了她心中害怕却强忍泪水的模样反而更加心疼,竟不自觉地抚着她的额发,又安慰道:“我何须你们报答,只要你们以后再要背着家人出去玩耍,切莫再像这般任性胡闹了便好。”燕翩翩虽未见此人真实面目,然而却莫名觉得此人十分亲近,令人信任,便用力点了点头,坚定地答了声“嗯”。

    燕翩翩见他带着面具不肯示人,本欲问他缘由,但想着问他姓名来历他尚且推脱不告,因此深恐其中有许多凄惨隐情,触及恩人的伤心往事总是十分不好的。她想到此处便勉力忍住,也不去深追他的来历了。沉默了一会,那白衣人拿出一个狭长的黑布包来,递给燕翩翩说道:“你猜猜这是什么?”燕翩翩一脸茫然,小心地问道:“给我的?”那白衣人笑了一下,答道:“这东西也不是我的,我只是从一朋友那里借来的,知道你想看,就拿给你看一眼。”燕翩翩心中好奇,便接过布包,打开一看,竟是一柄桃木鞘的宝剑。燕翩翩失声问道:“含星剑?”白衣人点点头,示意她还可以拔出剑来仔细观赏。燕翩翩便按捺不住心中好奇,小心翼翼的抽出剑来,口中喃喃说道:“这剑真沉。”

    白衣人笑道:“这剑剑身宽尚不及三寸许,长不过二尺七寸许,在各种长剑中原也是属于十分轻灵的,只是它的剑柄独特,因此反而比一般长剑要沉些了。”燕翩翩兀自点点头表示听懂了,便细细观看剑身。只见剑脊表面果然如传言般刻着许多看不懂的符文图案,闪耀着金色的光华,两面剑脊的两侧,亦有两道浅浅的血槽,但若非仔细观察并不能察觉,比自己想象中还要窄浅很多。陨铁铸造的剑身部分却光华内敛,并不如普通刀剑那般精光四射。“听说此剑剑气骇人,没想到它的光泽却如此温润,全然没有铁石寒光的森气,反而有点像,有点像珍珠的亮泽呢。真好看。”燕翩翩想了许久,终于才找到合适的比喻,便心满意足地收剑入鞘,递还给白衣人。白衣人正要接过,燕翩翩却又突然缩回手来问道:“听说这剑的剑脊里面有二十八颗银珠,主人每有杀气它便会感应得到叮咛作响,不知是真是假?”

    白衣人又笑了,答道:“这个,它里面确实有二十八颗银珠,也确实会响。不过据我那位朋友说,它响的原因或许是受主人内力激荡所致。当一个人运足内力时难免会有杀气,所以当年公子起与少林了空方丈才会想出落叶拂身的内力比拼方式。因此传言想是因果倒置,非是剑感应杀气主动鸣响,而是剑气催动银珠作响。然而令人费解的是,既然内力可以激发银珠发声,何以与人拼斗时兵刃相接碰撞,却又不能激发声响?而且在这一寸许宽的精铜剑脊内部依照星宿方位留下二十八个圆洞,又放进二十八枚银珠,却保持表面十分完好,全无开洞的痕迹,工艺之高明实在是匪夷所思。加之此剑锋利无匹,因此我倒觉得这种古老传言宁可信其有了。”

    燕翩翩听他讲解地十分有理,心里又无端地十分信任他,因此听得心悦诚服,本想让他催动剑气听一听那清脆的银珠声响,然而他后几句话又听得她心里发毛,感到有些瘆人,便急忙将剑还了回去,想了想又问道:“其实我也听说过此剑的传闻,是江湖中有名的邪物,从如今大家看到它出世的反应就知道了,可为什么也还有那么多人去觊觎它呢?”

    那白衣声眼神里还流露出一丝笑意,还杂着几许赞许,柔声说道:“你很聪明,能看出来还有许多人在觊觎它。其实这也不难解释,想想你小时候想要什么东西又怕翎......”那白衣人顿了一下,继续说道:“又怕别人和你抢的时候,不是也会故意将那东西说得一无是处,直让别人讨厌终于不再和你争抢么?历来宝物俱都不详,其间缘由有一半都不过如此,而另一半则是因为争抢的人太多,引得世间贪欲过分集中罢了。”

    车声辚辚,马车仍在徐徐前进着,燕翎一直被燕翩翩紧紧拥着,脸色渐渐红润起来,呼吸均匀,仿佛睡着了一般。忽听得迎面一阵马蹄之声,燕翩翩心中一动,便掀开车帘一看,只见一队劲装骑士迎面疾驰而来。那为首骑士一张国字脸,面庞皮肤粗糙,显是长年在边塞遭风沙磨砺所致。眉毛浓厚,鼻梁挺直,刻意留着胡须,虽然不甚浓密,但十分贴合他的脸庞气质。

    燕翩翩见了此人十分开心,便招手道:“殷大哥,我在这里!”

    那为首之人正是燕将军手下第一勇将殷无伤,年纪十分年轻,如今尚未到而立之年,却刻意留着并不十分成熟的胡须,想来是为了效仿兰陵王彰显成熟霸气,震慑军士和敌人吧。毕竟殷无伤原是雁荡派前掌门兼江湖盟主梅远山的弟子,始终不过一名江湖豪侠而已。更何况他虽然早已颇有名气,却未免太过年轻。七年前在江湖众人纷纷跟随公子起决战赤焰教时,他却独自一人前往大同协助燕老将军守城。

    其实殷无伤原名本为殷饬,但他受师父梅远山的影响,平时也好些书法,却又不甚精熟,写起字来自以为大气恢宏,可在旁人看来却是难以辨认。因此“饬”字与“伤”字虽然并不是特别相似,但由于他字迹狂乱,军营将士又普遍只识得一些简单常见的汉字,故而见了他的名帖都妄自猜测,误认他作“殷伤”了。他不得已,便常常与人解释此字乃是“饬”,而不是“伤”。久而久之大家听他解释得多了,便既不叫他殷饬,也不叫他殷伤,反而偏偏都叫他“殷无伤”了。殷无伤却觉得如今他身在军营,无论是自己身上“无伤”,还是对敌人“无伤”,对一个军人来说都是十分耻辱的。

    渐渐地,大家也发现他虽然武功强悍,却并无甚将帅之才,便不禁想起了武艺绝伦而又料敌制胜的两位同样年轻的少将军,深深为他们的牺牲感到无比惋惜和悲伤,心情十分低落。殷无伤性情豪迈直爽,只见大家意志沉痛,对他并不十分热情豪迈,便误以为当时大家嫌他年轻,看他不起,便自此刻意蓄须,以明心志。甚至为了方便战场杀敌,他还弃掉所学长剑,改用唐时直刀,糅合本身剑术和军中刀法,自成一家。战场之上,他每每身先士卒,斗志昂然,刀锋所指,所向披靡。军中将士渐渐被他热情感动,也开始变得十分敬佩他。殷无伤也终于得知了两位少将军之死,对自己先前鄙陋的揣测感到十分惭愧,便依旧留着胡须戒告自己,更将“殷无伤”作为将士们对自己的祝福改作自己的名字了。

    那白衣人见将军府已闻讯派人来迎接翩翩两人,便与翩翩告别。燕翩翩十分不舍,想着恩情尚不及报答,今日一别后不知何日才能再见,只是不依,定要留下他来。而那白衣人似乎也十分固执,竟欲展开轻功离去。燕翩翩无可奈何,十分焦急,却见燕翎猛然张开双臂抱住那白衣人的双腿,大声叫道:“殷大哥,这是谋害我与翩翩的歹人,莫要走跑了他!”那白衣人轻功无比高明,燕翎抱他不住,眼睁睁见他跃出马车。殷无伤见那白衣人脸戴面具,见了自己亟欲奔走,便十分信任燕翎的话,本欲勒马迎接公子,此刻又赶紧催马急追。那白衣人见了便用脚尖勾起一枚石子打向殷无伤的坐骑,迫得殷无伤也只能弃马展开轻功追赶。

    燕翩翩想起那白衣人搭救燕翎时施展的绝妙轻功,心中着急,想着殷无伤定要追赶不上了,却听见燕翎又大喊了一声:“二哥!”

    “二哥!”

    很久很久以后,这一声呼喊仍会在燕翩翩心底骤然地响起,她回想起当时的那一刹那,依旧如同进入梦境一般,如此的不真实,却又如此的美好。梦里有燕翎泪流满面的脸庞,有白衣人骤然停下的趔趄身影,还有那片面具缓缓揭下后露出的熟悉的面容。

    燕翩翩靠着燕翎坐在石沿上,房间里隐约传来母亲和燕翔的哭声,还有许多絮絮碎碎的心疼安慰话语。燕翩翩听着听着不知不觉又流下许多泪来。

    “母亲无大碍吧?”

    “大夫说只是受了刺激才晕厥过去,并不要紧的。毕竟我们都以为二哥已经死了七年了,连父亲好像也突然老了许多,我还从没见过父亲像今天这么失态呢。”燕翩翩口中答道,脑海里却回忆着今天发生的许许多多的事情,觉得仿佛做梦一样,好像一天之内经历了几世的世事一般,如此地梦幻而不真实。但也正是因为梦幻,此刻才会觉得无比的幸福而留恋吧。翩翩心里想着,不觉得又朝燕翎靠了靠。

    “三哥,我有好多年没这样叫过你了呢。”

    “是啊,自从七年前父亲从大同回来,你便没有这样叫过我了,都只叫我的名字了。”

    “嗯,有七年了呢。这七年以来只有你一直都不信二哥也已经死了呢。”

    “我只是不甘心二哥就那么尸骨无存地走了,连尸首都不肯让我再看一眼。”

    一阵风吹过,声音呜咽如箫声一般低沉婉转。燕翩翩靠在燕翎的肩上,又稍稍抱紧了些燕翎的胳膊。

    “开始在太原的时候,我只是察觉到似乎有人在一直跟踪我们,还以为是父亲派人暗中保护我们呢。但后来才发现并不是府里的人,我竟又将二哥当作歹人了,就大闹了一个附近的山贼营寨,想弄乱局势趁机逃走,最不济也能让父亲派出的护卫发现并保护我们了。

    “当时我一开始还以为我真如后来传言的那样厉害,和你两个人单枪匹马挑翻了一个山寨呢,但后来仔细想想,总觉得其中发展未免也太如我所料,才猜想跟踪我们的人并无歹意,甚至在我们不知天高地厚地大闹山寨时,还暗中出了很多力气吧。”

    房里的哭声终于渐渐止住了,断断续续地传来燕老将军夫妻和燕翔的声音。庭院里还有一些残留的枯叶被风吹着打转,飘起又落下,落下又飘起。

    “直到在大同的时候,我才开始渐渐察觉到二哥的影子。他虽然十分聪明,但还是像小时候印象里那样太感性了呢,不免露出些小破绽。但想想也是啊,毕竟是大同啊。”

    燕翎的声音似乎有些哽咽了,便不再往下说下去了。燕翩翩捏着燕翎的手背,重复着念道:“是啊,毕竟是大同啊。”念着念着,不禁又泪流满面,鼻翼两侧拖着长长的泪痕。

    燕翎看见翩翩一双眼睛哭得红肿,心中可怜,便轻轻刮去她眼角的泪滴。燕翩翩又说道:“然而三哥你尚未十分肯定二哥的身份,便冒然暗中赶走府里的暗卫,假装失足落水,未免太不将我放在心上。倘若跟踪之人不是二哥,你又出了什么事,却让我怎么办?”说着鼻子一酸,又要落泪下来。燕翎忙用手捧住翩翩的脸庞,不让她的眼泪流出来,说道:“即便不是二哥,既然他帮我们摆平了一伙山贼,想来也必不会任我落水不救的。然而我事先未与你商量便出此下策是我不对,我保证下次再也不会了。”燕翩翩推掉燕翎的双手,一抹眼睛,倔强地说道:“就算事先和我商量了你也不对,何况我几次问你你却故意一直不说。”燕翎见了翩翩娇嗔的模样心里感到好笑而愉快,说道:“我自己也不确定,只怕与你说了最后只是徒惹你伤感。”

    燕翩翩沉默不语,好久才说道:“还记得小时候我说院子里的那些桃花可真好看,可惜开不久便要被风吹谢了,要是有什么办法能让她们永不凋零就好了。你那时也很幼稚,竟然想要连夜做一个好大好大的布罩来罩住那棵桃花,二哥心里虽然很可笑,但还是帮着你胡闹,真的连夜赶做了出来,被父母亲取笑了好久呢。大哥虽然什么没说,第二年却在我的房前种了整整两排的桃花,灿若云霞,繁华如雨。我知道你们都很疼我,希望我就像被你们罩住的那株桃花一样,世世盛开,永不凋谢。大哥如此,二哥如此,连和我一般大的三哥你也是如此。为了我,你们可以肆意委屈自己,可是我却只想你们能够像小时候那样永远一直陪在我身边便好了。就像那些树干一样,永远坚强地立在那里,风吹不动,雨打不摇,这样,我才能够安心快乐地盛开啊。”燕翩翩不禁笑了,眼里却依稀还闪着泪光,笑靥果真如同那盛开的桃花一般,夭夭灼灼。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下人们点亮府前大门上挂着的大红灯笼,厅堂的门前也挂了两盏,在夜幕下将整个将军府邸装点得安静祥和。燕翎紧紧握着翩翩的手,好一会儿才又淡定地说道:“二哥这七年来独自在外漂泊,定然也吃了好多苦吧。”燕翩翩轻轻地笑着答道:“二哥自从在华山于人群中见到我们后,便一路跟随我们到京城,他心里定然也是十分地想念我们的。然而他七年来不与我们通些音讯,想来是因为他心里始终跨不过大同的那道坎,没有勇气面对爹爹的缘故吧。二哥真是一点都没变呢。”

    “吱吖”一声,房门被推开了,燕翔站在灯笼的光华之下,红肿的双眼被灯光隐住,脸庞被照得红光可鉴,一袭白袍散发着柔和的光芒,犹如转世重生一般。

    “二哥。”

    “二哥!”

    翩翩迎了上去,紧紧地抱住燕翔的脖颈,微微扬起一个笑容,一滴泪水便顺势流至嘴角。

    “欢迎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