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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缺找到江言的时候,她正一个人坐在医院后边的小河边上,边上一棵柳树,枝条在她的头顶上随意的飞扬。
他皱眉,走过去将她往后推,还不忘挖苦她:"这里这么安静,你要掉下去了,等发现你,你的尸体可就早凉透了。"
江言笑笑:"那也挺好。"
江缺猛地顿住,目光紧紧的拽住她,不知道要从她这里看出什么。
江言说:"我随口说的。"
他没说话了,推着她往住院楼那边走去,两人进了电梯,江缺思考了会儿,说:"你没到离开姓周的就到活不下去的地步吧?人家都出国了,以后的日子指不定有多好过,要是因为他这么消极,苏谭谭可是要看不起你了。"
"哪能。"她笑。
病房在九楼,江缺送她回去以后,给她把准备好的晚饭布置好,听见她说:"你明天,就别过来了吧。"
他手上动作停下。看她。
江言:"这段时间,麻烦你照顾了,你该休息休息,往后一个周傅竞城会过来。"
原来是这样。
江缺点点头:"你要是不说,我还这没发现自己是个有很多事情要处理的大老板。"
果然第二天,他就没有再过来。
傅竞城来时,身边还跟着另外一位,身上的黑西装穿得一丝不苟,只是脸上略显疲态,背也没有往日挺直,显得有些佝偻。
他跟江言对视的时候,谁也没有说话。
傅竞城自觉道:"你们谈。"
他顺道关上了门。
周司南安静了好半天,才平静的问:"让傅竞城带我过来,你想说什么?"
她漫不经心的笑:"你不知道么?"
他又是一阵安静,过一会儿,才开口道:"他不想见你,也不想让你知道他的事。"
"嗯。"江言闭闭眼睛,再睁开,已经是淡然了,"我不见他,我想见见吕梁茵。"
--
……
青城是座老城,监狱也同样是座老监狱。好几十年的历史了,一直都没有翻修过,比起繁华的青城来,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江言被副监狱长带进去的时候,只觉得一阵阴气扑面而来,潮潮的,很是压抑。
吕梁茵早就坐在探监房里等她了。
她说:"你害了我的一个儿子。"
这个"害"字太过沉重,江言的心都跟着颤了颤,可她这只是冷酷的开口:"如果不是你非要置我于死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么?害了你儿子的人是你。"
吕梁茵怔了片刻,有些迷茫的自言自语:"我不知道啊。为什么司白会出现在那里?我看见他的时候,他背部的衣服已经全部被烧完了,几乎看不见一块完整的皮肤,可是你说可笑不可笑,他怀里的你却一点事都没有……,为什么呢,为什么你没事?他在那时候都要护着你……,因为你,都是因为你!"她越说越激动,似乎要砸碎了面前的玻璃,狠狠的要了她的命!
旁边的警员不得不强制控制住她。
江言脸色惨白,却依旧平静的说:"如果你真的觉得自己没错,那为什么绝望到要来自首。"
吕梁茵突然就安静了,过一会儿,她开始哭,越哭越悲恸,几乎要断气,最后又化为无声。
她说:"你知道么,六年前我找人绑架你的那次,本来就要打死你的,那个时候也是司白,他一个人从山脚走到山顶,也不知道是我动手的,十七岁的年纪就跟人家谈判。
我雇的那些人全是外地的,同样不知道他就是我的儿子,对着他就是捅了一刀,接着又是一顿毒打,我发现的快,立刻就叫人送他去了医院,可他跟我说,我要不救你,他就不去医院。不是司白的这番话,你当初就该死了。"
吕梁茵指着她的鼻子说:"我们司白这辈子是造了什么孽,要遇到你?"
江言却是在笑,眼底有些绝望。
她以前甚至怀疑是他干的。
当初她和周司南有一段时间的亲近,除了是周司南对她的病态伤害以外,还有一部分原因,就是因为她怀疑他。
江言说:"可是你知道么,你当初如果没有动江弥,我和司白就不会有见面的机会了。司白如今这样,是不是就是你当初做了亏心事的报应?可是……该死的人明明不是你么?为什么要他来承受?"
吕梁茵微顿。
隔音玻璃两侧的女人一时之间都没有说话。
因为她们在指责对方的同时,又在深深的自责。
她倔,她也倔。
可是报应却在她们更爱的人身上。
多么讽刺。
探监的时间只有三十分钟,不长,眨眼就过。
江言站起来,轻声说:"最后一句话。"
"你这一辈子,同样对不起周司南。"她说,"你亏欠更多的,是你大儿子。"
吕梁茵笑了笑,转身任由监狱员带她下去。
不会有人知道,她在这一刻,泪流满面。
大概没有人知道,她到底,还是爱周司南的,要是真不爱。也不会为了让他在周毅面前不被歧视,把自己在周家的所有股份教给他打理。
只是这份爱来得太过伤风败俗,叫她难以启齿。
……
回去的路上,周司南的车开得很慢。
江言一直闭着眼睛,看上去并不想搭理他。
倒是周司南先开的口:"她……"
江言睁开眼。
"她有没有提到我?"
江言说:"没有。"
周司南低下头,自嘲的笑了笑,几分凄凉。
过一会儿,他淡淡开口说:"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我把你从那种地方带出来的事么?原本我是懒得在你身上花这个时间的。"
江言抬头看着他。
"可是那个时候,司白跟我僵持着,他非要我去救你。你可能不知道,我带你回去的时候,他一路都在偷偷看你。司白是那种从小就不会把自己情绪暴露出来的孩子,可是那一天,他的情绪非常明显,你看他的时候,他耳朵都红了。"
江言笑着反问:"是吗?"
他点点头,继续说:"还有你被他推入泳池那会儿,也是他自己叫的人给你救起来。你说奇不奇怪,自己动的手,立刻就舍不得了……"
她眼角弯弯,一向偏冷艳的脸上难得露出温柔的情绪。
"我那个时候就知道司白对你有些想法了,可是我打心底里不太喜欢他,所以他喜欢的一切,我都要抢走,于是我故意接近你,让他误会。司白虽然看着冷血,可比谁都要重感情,所以他慢慢疏远你。
你是不知道,我看见他那么痛苦,心里的快感有多甚,我恨他,因为我妈的眼里,永远只看得到他。"
江言说:"现在我理解你了。"
周司南的坏,无非就是跟没人要的小孩似的,要博取大人的关注而已。
每个人都不会无缘无故的坏。
周司南的眼睛红的可怕,想说什么,太过激动,猛烈的咳了几声,江言伸手替他抚了抚背。
他冷静下来,重新专心致志的开车。
周司南说:"我带你去一个地方吧。"
江言一愣,预感到什么,有些手足无措的擦了擦冒湿汗的手。
"好。"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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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医院向来是个嘈杂的地方,一路过来,全是熙熙攘攘的人,霸占了每一个角落。
只有顶层的一间病房里,安安静静。
病床上的人被绷带裹的严严实实的,氧气管遮住他剩下的一部分脸,看不出性别,也看不出来年纪。
他很虚弱,眼睛都睁不开。
可是有人推门进来的时候,他还是警惕的睁开眼睛。
很快有人过来替他拔了氧气管,"是我。"
周司南。
他说:"一天都没有说话了,是不是想聊聊天?"
可病床上的人警惕的看着他身后的人。
周司南往后扫了一眼,笑着解释说:"这个是护士。进来取东西的,专家们已经到了,明天就可以做第二场手术了,你放心,咱们家有钱,请的都是顶尖儿的医生,很快就能恢复的。"
床上的人闭着眼睛,对于这个问题不太在意,只一口接着一口的呼吸。
好半天,终于有了力气,艰难的吐出一句:"昨天……已经,已经手术过了。"
"嗯,昨天的医生水平没有明天的好。"
床上的人闭上眼睛,没有力气再说话了。
周司南替他盖好被子,说:"今天我看到江言了,她恢复的不错,已经快要出院了,她的身边啊,有很多人照顾她,你不要担心。"
周司白没有任何动作,嘴角却弯了弯。
好看的人一笑倾国倾城,可惜这会儿这个词实在和他搭不上边。
"不过你放心,外边的所有人都以为你是出国了,你在她眼里,指不定还是个自私的负心汉呢,她会恨你一辈子的,很好是不是?"
他的笑意更大了,他说:"嗯。"
然后叮嘱他:"以后,每年生日,送礼。"
以后,她的每年生日记得替我送礼。
"借钱。"
她要是有需要的话,一定要借给她钱。
"要保密。"
我的事,一辈子都要守住,一辈子不要让她知道我或许已经死了。
"还有什么想说的?"周司南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自然一些。
床上的人愣了好久,久到似乎是睡着了一样。
可是他还是开口了:"对不起,我真的撑不下去了。"
这是一句完整的话。
周司白说:"这句话,不用告诉她,我已经假装跟她道歉过了。"
周司南说:"嗯。"
"你说,她真的会恨我一辈子么?"
"会的。"
"说实话,我有点遗憾,但是我不后悔,她值得更好的人生,总不能因为一个我,就好端端给耽误了。"
……
长长的走廊外头。灯有一下没一下的闪着。
灭的时候,一支烟头清晰可见。
江言靠在墙边,身上的护士服还没有来得及换下,却是不太整洁,邋邋遢遢,颓颓废废。
周司南出来的时候说:"走吧。"
江言说好,然后老实的跟他往外头走去,电梯一层一层往下,两个人沉默,只有江言是不是呼出几口烟的浊气。
周司南斟酌了片刻,才道:"我本来以为。你见到他了,就会选择落在那里不走。"
江言笑着说:"我尊重他的任何决定。"
她要闹,不离开他,只会让他更加有心里压力,哪怕是……死,或许都不能安心。
周司南说:"你真是一直都是个这么奇怪的女人。"
江言的笑容突然就浅了些。
电梯直接停在了负一楼车库,周司南过去开了车门,回头叫江言时,却看见她一个人蹲在正中间,整张脸埋在怀里,双手交握,一个很没有安全感的姿势。
周司南过去抱起她,原本他以为她哭了,却发现她脸上干干的,哪里有一点水渍。
江言说:"你知道么,要是我早知道会有这一天的话,我不会去寻找江弥的真相,她走都走了,我其实有什么好纠结的?因为她,我失去了一个司白。"
周司南丢她进副驾驶,送她回了住处。
可他却没有立刻走。
江言看着他。
"今天我带你看他,希望你也能答应我一个要求。"
事实上。上次在书房他没有告发她,她就已经欠了他一个要求了。
"你说。"
周司南道:"你手上,应该还有我上次猥、亵你的罪证,你找个时间……告发我吧。"
他说:"其实我妈原本并不知道你是江弥的女儿,那个时候,是我告诉她的。不过你那个时候没有跟小白有任何牵扯,她没有找你麻烦。周家没有了,我总不好让我妈一个人承担这种难听的骂名。"
一个杀人犯。
而周司南出事,网上的骂声就会转移了。
再不亲近的母子,嘴上说得再难听,到头来到底还是爱呀。
没有绝对的坏人。
他们心里头的每一个角落,到底还是住着天使。
人性啊,终究还是值得唱赞歌。
江言笑了笑,轻飘飘的说:"好啊。"
她成全他。
--
……
七月,周家大公子周司南被人匿名以强、奸罪起诉,证据确凿,他没有任何狡辩,当场认罪。
一时之间,满城的人哗然。
好好一个周家江山,至此落下帷幕,公司危机严重,七月底就宣布破产。
这座青城啊。终于不再是原本那个青城了。
他被逮捕的那天,给江言打了个电话,他笑着说:"谢谢。"
然后告诉她:"司白已经被周毅送去国外,能不能活下来,那就不得而知了,看他造化。"
江言也说谢谢。
可是即便周司白死了,她也不会觉得不好,因为他活得那样,生不如死,江言舍不得。
只是他死了,她会心如刀绞。
江言回了a市。
工作室她也没有再开下去,很快就倒手给了其他人。
江言是打算出国的,不过还没有走,突然想起自己还欠俞洗一个条件。
如今她真是欠了满屁股的人情。
见到俞洗的时候,她正在清晨的朝阳下看报纸,这个时代,已经很少有人的视线会集中在这样老旧的报纸上,简直衣服六十年纪人的做派。
江言没打扰她,安安静静的走到她身旁坐下。
而她只是淡淡的说了一句:"你来了。"
江言扫了眼她的腿,道:"你是一点都站不起来么?"
"也不是,只是站久了,疼得厉害,所以干脆就不站了。"
江言说:"我来还人情。"
说完,抬头,看见不远处角落里躲着个身影,一身西装革履,跟这破破烂烂的地方没有一丝搭边的。
江言说:"傅竞城在这。"
"我知道。"俞洗不在意的撇撇嘴,道,"他每天都过来的,只是我当作没看见罢了。"
她没说话。
俞洗不原谅傅竞城,也从来不赶他。
不知道是真的不在意,还是舍不得。
俞洗看报纸的时候非常认真,认真到几乎听不见旁人说话。
江言倒是有耐心的等着她。
半个小时后,俞洗终于开了头,声音清清淡淡的:"江小姐,你想听我说说我的故事么?"
她点头。
……
俞洗的婚事,大概是整个a市最为荒诞可笑的了。
因为她的新郎,是被绑着跟她结婚的。
新郎先生是俞洗救的,俞洗因为救他摔伤了腿,俞家就逼着他负责,他不同意,只好采取非法手段。
他们举办的是老式婚礼,新郎先生被按着跟她拜完了堂,眼神凶的几乎要把她给吃了。
回到婚房以后。新郎先生的手依旧被绑着。
俞洗脱了他的裤子,主动完成了新婚夜。
新郎手上反抗不了,却不是个屈服的主,生生将她的手臂咬出血来。
俞洗疑惑道看着他说:"阿城,你是不喜欢我么?"
傅竞城想也没想就说:"你恶不恶心?"
俞洗笑:"你再说一次,我父亲绝对会要你的命,你是不是不想活啦?"
俞家的手段,那可是出了名的。
傅竞城咬着牙不说话,将所有表情收敛了下去。
俞洗又问一遍:"阿城,你喜欢我么?"
他突然笑了,眼底有让人看不见的阴沉。"喜欢啊。"
"那你就得喜欢我一辈子啊。"
他说好。
俞洗说:"要不然你主动吧,我来好累。"
傅竞城于是翻身将她控制在身上,继续新婚夜该干的事。
只是结束以后,俞洗分明看见他眼底的厌恶,他起身去洗了澡。
回来的时候,俞洗当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她靠近他怀里,说:"阿城,你真好。"
日子一复一日过去,终于有一天,一个西装笔挺的男人出现在俞家。说要带傅竞城走。
态度强势,不容拒绝。
不是俞家可以惹得人。
傅竞城走的那天,俞洗站在他身后看着他的背影,轻声说:"阿城,你不带我走么?"
他顿了好一会儿,没有回头,手握成拳。
"阿城,你真的要把我一个人留下来么,我是你的妻子啊。"
傅竞城依旧没有开口。
"阿城。"
"阿城阿城。"
"我的亲亲好哥哥好老公。"
"……"
"傅竞城!"
她叫了个遍,
于是俞洗威胁他:"你要是不带我走的话,我就让所有人知道。你以前是个乞丐。"
身世是傅竞城永远的痛处,他回头阴鸷的看着她。
最后终于是把她给带走。
俞洗笑着搂住他的胳膊,说:"阿城,你对我真好。"
他的眼底却凉。
傅家啊,是好大一个家族,处处讲规矩,俞洗一个小瘸子,在里头受了不少的苦。
傅竞城却从来没有来看过她,他说他忙。
这个时候的他,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受人欺压的他,如今他被万人敬仰,的确忙。
有一天,她在外头听见屋里头的太太问他:"那个小瘸子说她是你妻子?"
傅竞城笑道:"那她大概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俞洗僵在原地好半天。
不过这晚傅竞城来看她了,他在她房里过了夜。
她的沉默让他主动开了口:"今天不夸我好了?"
于是俞洗扯出一个笑来,说:"阿城当然好了。"
傅竞城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把她搂进怀里,细细密密的亲吻她。
俞洗说:"阿城,你喜欢我么?"
"喜欢。"
"真好啊。"
那天晚上,俞洗哭了一晚。
一直做戏真的真的好累啊,可是不做戏心里疼。
怎么样都不好过。
傅竞城对她好了很久很久。
有一天她终于知道他为什么要对她那么好了。
某天清晨,傅竞城跟她说:"我的过去,是我永远的噩梦。"
那个时候,俞家已经不在了,知道他过去的人只有她。
俞洗怔怔。
傅竞城俯下身来,低头亲她,他说:"小洗儿,你会保护我么?"
她艰难的扯起一个笑:"当然啦。"
这天傍晚,俞洗坠楼。
七点。
她捡到他的时间。
她不仅给他重生的机会,还替他洗去过去的腌臜。
一次用腿,一次用命。
……
俞洗说完这段故事的时候,神色淡淡。
江言默不作声。
好半天后,俞洗说:"那一个要求,就算了,我也懒得再想我要什么。"
江言点头,离开。
傅竞城也跟了过来,上了她的车。
江言说:"既然舍不得,当初为什么要那么狠呢?"
他笑得有些勉强:"你怎么知道,我狠呢?"
傅竞城回头,他喃喃道:"是她误会了我的意思,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她这样保护我的。"
"可你以前并不喜欢她。"
傅竞城笑:"要是真的不喜欢她,当初就不会带她回去。"
江言没说话了。
车子开了十来分钟,不是回去的路。
傅竞城问:"去哪?"
"寺庙。"
……
江言虔诚的跪在佛像面前。
她在许愿。
离开时傅竞城问她许了什么愿。
江言没回答他。
……
从今天起,我愿意相信神明。
愿我的挚爱,能平安无事。
小白,求你原谅我自私一回。
尽管你活着痛苦,可是我还是希望你可以好好的出现在我面前。
求你。
一定要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