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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恒即将四十而立。
上任以来,他担任考官七年,主考官三年,期间阅人无数,各种奇葩情况都遇到过,譬如所有人决定“躲猫猫”耗死对方,但处理起今天的事情,他依然和第一次一样头疼。
终于回到办公室后,方恒泡了一杯茶,瘫在椅子上,闭着眼捏了捏眉心。
窗外阳光明媚,正是一天中最温暖的时刻。
门开了又带上,方恒没有睁眼。
‘喂。”对方挡住阳光,感觉到光线变暗,方恒仍没有动。
“我说喂!”一根冰凉的手指戳了戳方恒的脸,方恒一个激灵。
看到方恒的反应,手指的主人十分满意,她把一大垛资料砰地扔在办公桌上。
“怎么,又被监考虐惨了?”
“嗯。”方恒眼也没睁,准确地握住对方冰凉的手,把人拉向自己。
李思裴心满意足地在方恒怀里取暖,片刻后幸灾乐祸地问,“这次又出了什么状况?”
“一个考生请求队友支援,结果等队友赶来时她已经出局了。”方恒皱起眉头,提起这事儿他就忍不住头疼。
“所以她抱怨队友没及时过来……我猜猜,她的队友都打赢了?”
“差不多吧。”方恒满意地感到怀里的手没那么凉了,他睁开眼,看着怀里的人,“她和其中一个大吵一架,差点把周围的模拟装置震翻,其他人傻子一样看着,没一个去劝。”
方恒向来不以恶意揣度他人,但依然忍不住抱怨现在的孩子都怎么了,凡事都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好像别人怎样、世界怎样都和他没有关系。
李思裴大笑起来。
“于是你又亲自出马去劝他们了吗?哈哈哈哈。”她揶揄地戳了戳方恒的肚子,“人家小姑娘肯定吃你这一套,成熟男人的魅力嘛。”
方恒被戳中“痛处”,忙伸手去挡。“别戳了,肚子越戳越大,你能不能体谅一下中年男人的不易,整天坐办公室,还要到处应酬,别说运动,睡觉时间都不够,肚子能不长肉吗?”
“哼。哎,小姑娘也挺可怜的,能参加感通测试都是优秀的孩子,只能等入职以后的年度考核了吧。”李思裴觉得有点可惜。
“不一定,”方恒说,“最终决定还没下来。虽然她被对手打败了,但她的解析能力十分优秀。你知道,每年狙击手组合总是拖得最久,可她在很短的时间内就抓住了对方的破绽,而对手的能力也不弱,我在看她的资料时,就觉得这个孩子说不定很有天赋,本来铁定要留她的,你知道我们急需这方面的人才,尤其是现在……可这么一闹,不知道其他人会怎么判。”
确实是个人才,李思裴想道。
“我和委员会沟通一下,总之试试看吧。”怀里温暖的气息让方恒感到十分安心,“好了,别戳肚子了,让我睡会,昨天连夜开会,今天还去给小混蛋们监考……”
此时感到困意的不止方恒一个人。
阳光抚摸着发丝,暖意渗入头皮,熏得人昏昏欲睡。一缕光线照在脸上,朱谨抬头,透过灰扑扑的树冠看了眼天色,时间似乎还早,可她清楚冬季的白天过得很快,她可不想回到城市另一头时天已经黑了。
朱谨再一次盯着地图,点了“重新规划路线”。
“请沿经世路向南前行,大约500米后路口左转。”
何淑娴不知道从医疗室出来没有。
朱谨站在原地,一边看着屏幕上的指南针找方向,一边想着上午的事。
由于太激动,何淑娴被考官请进去“冷静一下”,朱谨不清楚以前有没有发生过类似的情况,只为何淑娴感到可惜,她的实力应该非常强,朱谨隐约记起自己曾听同级说过有个非常厉害的学妹,好像就是这个名字。
但她很可能进不了了。
某个声音说道。
你看,平时再优秀也没用,还是要看关键时刻,你现在就比她强。
朱谨在十字路口左转,又看了眼屏幕。
胡飞走的最早,他完全被何淑娴吓倒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和之前的样子简直判若两人。他把电子午餐券转给了搭档,在众目睽睽之下脸色发白的走了,朱谨觉得他很无辜,看他样子不像是故意的。
结果,自己最后也没安慰胡飞。
朱谨兜兜转转,找出去的路,地图总提示她朝南、朝东,为什么不直接说往右、往左?
“您已经偏离当前路线,正在为您重新规划。”
朱谨咬牙。
整个基地的网络都是闭合的,谷歌、百度统统成了摆设(当然朱谨也怀疑这里的信息根本就没被上传),路上也没有人,只能靠工作人员给的电子地图。
朱谨站在路边,愤恨地看着终端。
一定是地图太老了。
她索性关了地图,开始凭感觉打量眼前这个地方。
目光被路边的场馆吸引,朱谨微微抬头,露出裹在羽绒服里纤细的脖子。场馆外形和她上午测试的地方很像,不高,但占地面积很大,通体没有门窗,进出都靠地下通道,据说墙体材料具有防核功能,一旦有危险发生,场馆便可以成为避难所。
但现在谁还敢使用核武器呢?
朱谨摇摇头。她看着场馆,隐约觉得哪里不对。
早上的那块模拟场地。朱谨忽然想起来。
场馆再大也不可能和那座废墟城市相比,难道他们十二个人就在这里饶了一上午?!
朱谨想象了一下模拟装置可能是怎么做到的,觉得十分崩溃,他们就像笼子里猴子似的,在狭小的空间里大喊大叫、四处奔跑,旁边是一群默默看着他们的考官。
太羞耻了!
朱谨脸颊发烫,眼前静静矗立的场馆一下子讨厌起来。
她强行掐断思绪,扭头不看场馆,然而画面越想忘记越忘不掉,像块口香糖似黏在脑海里。
“同学你好,请问你知道食堂往哪边走吗?”
朱谨飞快地回过头来,显然吓了一跳。
问路的人似乎感觉到了,连忙说道,“抱歉,请问你知道食堂往哪边走吗?”
你确定要问我吗?朱谨回过神来,心想你可问错人了。
“好像是那个方向,”朱谨努力回想刚刚从食堂出来的路,眉头不易觉察地皱了一下,又很快松开,“不好意思,我也不太清楚,你最好再问下别人。”
“好的,”男生说道,和他一起的三人脸上露出失望,“谢谢你。”
“不客气。”朱谨说,目光在三人脸上一扫而过,“抱歉没帮到你们。”
问路的几个男生继续向前走去,朱谨看到他们还是沿着自己指的方向,她暗自希望没有记错。
他们应该也是来考试的吧?朱谨想道,看来不止我一个人找不到路。刚刚的经历坚定了她的看法,地图一定是哪里有问题。
朱谨看了看面前的建筑。也许他们刚刚从里面出来,她想,地下通道就是这么不好,这里又不是人来人往的闹市区,非工作日更是连个人影都看不到,一会儿地面上忽然冒出几个人,一会儿又有几个人“凭空消失”,着实挑战人的神经。
早上自己在的场馆是解析者的测试场所,那这个应该是用来测试“骑士”的了?
和心联网技术被戏称为“新世纪魔法”一样,人们有时也喜欢把解析者叫作“魔法师”,相应的,“魔法师”的搭档就是“骑士”了。
朱谨注视着毫无装饰的外壁,它们在阳光下显得冷漠疏离。
朱谨其实不太喜欢这些,但按老爸的说法,她不喜欢的东西多了,巴不得一辈子躲在自己的安乐窝里才好。
老爸说这些话是在警告她。朱谨承认他说的对,自己也没那个本事能一辈子缩在安乐窝里;最关键的是,老爸足够了解她,知道她受不了让人失望,尤其是她爱的人,只要有可能做到,朱谨一定真的会做到。但有一件事例外,就是研修院退学的事。
如果能进去看看,那肯定很好,可以看到前辈们是怎样和搭档合作的。那些已经执行过多次任务的解析者,他们是如何在汹涌的信息流和层层伪装下保护自己和搭档的呢?但感通测试不允许旁观,朱谨连门都进不去,知道这一点的她感到庆幸。
“刚刚那个是这一届的解析者吧?”
“你怎么知道?”
“如果是考完的骑士,谁还会在门口发呆啊,如果是还没考的骑士,那肯定在候场区,而且她也不清楚这附近的建筑,所以一定是新人解析者。”秦邵军得意的说道,他的话引来一声嗤笑。
“也许是迟到的呢?被拒绝进考场所以在门外思考人生……”李毅脑海里浮现出悲壮的一幕。
“怎么可能!”秦邵军嚷道。“我就知道你们还怀恨在心,所以要怂我!”
“好了,别乱议论人家。”周宇走过来,“我问到路了。”
“哦哦哦。”众人怪叫起来。
“懂礼貌的周宇宝宝。”
“五美四德大好青年。”
周宇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三个从考场里出来的疯子。
“我说,”周宇开口道,“你们还要不要去吃饭了。”
“要,当然要!”王凡过来搂周宇,被周宇面无表情地躲开了。
周宇指着要溜走的秦邵军,“把他架住。”
“嗬嗬。”王凡和李毅一左一右走上前去。
“放、放开我!”秦邵军挣扎道,胳膊在脑袋边四处挥舞,随即被压制住。
“秦秦,”王凡毫不费力地制住那姑娘般纤细的胳膊,一脸悲剧地看着他,“真不知道你这几年是怎么在科大混下去的。”
“我是技术兵!”
“技术兵也有训练的啊。”李毅同样不可思议,“我们学校什么时候这么水了?”
“……”
“你们这群混蛋,你们还不知道我是怎么熬过来的吗?”秦邵军一副要咬死这几个混账室友的模样。
秦邵军确实不是个当军校生的料,年年考核在生死线上徘徊,教官看到他就气不打一处来,但他有一个优点——“技术过关”。
这个评价还是一个老院士给的。
当年,□□科学技术委员会搞了个“网络安全工程技能大赛”,老院士被邀请作为终赛的评委。现场,一个最新截获、被M国安全局称为最强网络武器的攻击工具直接被丢给选手,要求6小时内堵住漏洞。参赛的既有还没毕业的学生,也有已经工作多年的专家。老院士看了一圈,最后只在秦邵军那里说了一句话:
“技术过关。”
只有秦邵军自己知道,自己是靠这句话熬过了本科四年,后来保送读研,学的还是网络工程。
问他当年为什么选择报军校,他只说是长辈遗愿,其他人当面不好说什么,背地里却各有各的看法。
“周宇也是技术兵,你看看人家的军政成绩。”王凡笑嘻嘻地说。
周宇微微皱眉,“别闹了,你还想不想秦邵军请客了。”
“那我能不请吗?”秦邵军一下子来了精神。
“不行。”李毅打断了他的幻想,“你昨天擅自给我们终端加程序的事不能就这么算了!”
秦邵军低下头。
“晚上就给你们修好啦!”
“那也不行。这是第几次了!你知道一天用不了终端是什么感觉吗?”李毅悲从中来,“就像把你掏空……”
“告诉过你不要再拿我们的终端做实验品。”周宇无力道,“而且今天还有考试,一路上太不方便了。”
“嘿嘿嘿。”秦邵军贱兮兮地笑起来,讨好地说道,“没关系,都是小问题,一会就能解决,告诉你们这东西可好了,再给我次机会,哪怕在闭合网络里你也能……。”
“拜托你不要再折腾了!”三人欲哭无泪。
秦邵军终于放弃抵抗,乖乖跟在后面。
考试结束的亢奋仍然刺激着他们,周宇清楚地意识到这一点,他看着他们轻快的步伐,想着刚刚的幼稚行为。一点也不像个军校生,更不像一只脚已经踏入社会的成年人。但他自己也无法排除这种亢奋,潜意识里有什么不愿想的事,为了配合大脑,多巴胺分泌得格外勤奋。
“我说,”王凡继续往前走着,头也不回地开口说道,“下周我就要去部队报道了。”
周宇脚下一顿,但没有停下来。
“什么?”李毅侧头看着他,似乎没有听明白,“报道?感通者可以推迟去部队啊,你是说你觉得自己考不上?”李毅大笑起来,“你和周宇要是考不上,我们这届也没人能考上了。”
“是啊,”秦邵军在后面说,“你今天表现也很好,我的搭档一直说看你指挥完全不像还是学生。”
“谢谢,哥们儿。”王凡停下脚步,其他人也停了下来。
他们就那样站着,和过去的任何时候都没有不同,好像只是停下来商量去打球还是回寝室。
“我本来就没打算做感通者,今天纯粹是陪你们一起来的,档案都已经转到部队去了。”王凡看着他们,忽然笑起来。
“别这样嘛,秦秦。”他大力拍了拍秦邵军的背,“我们总是要分开的,虽然本科和研究生一起住了七年,感觉是有点怪怪的。”
秦邵军看着他,又看看周宇和李毅,一时说不出话来。
“哎。”李毅说。
“哎。”王凡回道。
“滚,别这么唉声叹气,搞得像娘儿们似的。”李毅怒了,随后忍不住搓了把脸。
“你去哪里啊,王大帅。”他红着眼问道。
王大帅是他们给王凡起的绰号,因为有次他们发现王凡一个人躲在寝室看《大帅传奇》。
“中央。”王凡笑了,嘴角却忍不住抽动了一下,“中央军区。”
“行啊你!居然才告诉我们!”
“恭喜。”周宇看着王凡,认真地说。
“谢谢,周总。”两人击掌,王凡拉住周宇,一时没有松手,“你肯定能过的。”
“好,”周宇笑着说,“托你吉言。”
“李毅也行的。”王凡说。
“我么,”李毅耸耸肩,“哎不知道,我比较无所谓,其实我还没做好当感通者的心理准备。秦秦怎么办?”
秦邵军看着他们,老实的说,“我肯定考不上,本来也就试试,后面再去看看其他机会吧。”
“你可以试试看留校当老师。”周宇说,“以你的专业课实力肯定没问题,梁导之前不也想留你么?”
“嗯,我再看看。”秦邵军点点头,眼神里满是忧伤,“真没想到我们这样就要分开了。”
七年前,四人从三个省考进同一所学校,分在不同专业,却被安排在了一个寝室;四年后,周围大部分人都有了归宿,就他们一个寝室全选择继续读研。缘分真是奇妙,在你意想不到的时候,它给你了惊喜,又在你措手不及时,悄悄安排好别离。
“说分开还太早了。”周宇说,“你们行李收好了吗?”
“没有。”李毅答道,接着他意识到什么,“遭了!我收东西翻得乱七八糟,杨指导检查要骂死我了!”
“那我们赶紧回去。”秦邵军抖了一下。
“快快,周宇快带路。”李毅简直要疯了,临毕业还要掉层皮太划不来了!
四人向前奔去,在阳光下留下几道歪歪扭扭的斜影。
袅袅云烟飘荡在空中,围栏隔开了外面的世界,时光如初,无须回头,一切都还没有开始,一切都只存在于可能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