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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玉儿, 倒是难得见你出来带崽子。”
屋顶上垂下一条长长的暗影,似蛇非蛇, 似人非人, 贾姑娘的长裙遮掩不住蛇尾, 正紧紧缠绕在梁柱上, 她轻盈垂落,如蝴蝶眷恋花朵那般停在了窗口边,半点不顾及已死的房主心情,一掌扇飞了破损的窗绡,将柔软的身躯窝进了四方方的窗户之中。
风中传来轻微的衣裙摇摆声, 伊人俏生生地舒展开四肢,那条长得不像话的蛇尾迅速收回, 化作纤长雪白的双腿抵在了窗角上。她不过是踩着木框子,神色却矜骄地好像踩着皇帝的脑袋, 轻飘飘的纱裙垂落下来如孔雀尾羽,白日的贾姑娘已彻彻底底变成了另一个存在。
多认识些新朋友不好吗?
沧玉在心中叹了口气,他实在不想跟“故友”重逢, 不知道这时候推说自己老年痴呆有没有用处,然而对方都已经喊出名字来了,他没办法再装不闻不问,只能坐起身来。
小玉儿……小玉儿……
你以为自己是多尔衮还是皇太极!
呸,骂到自己头上来了。
沧玉在心底翻了个白眼,慢悠悠地坐在床上,一双眼睛冷冰冰地看着贾姑娘——或者说是妖王辞丹凤。
“这村子什么乐趣都没有, 只有个小小的瘟女还没长成,你带那娃娃来此地游玩不嫌无聊吗?”辞丹凤慵懒地将手搭在了膝头上,另一只手则卷曲着自己的长发,白日的贾姑娘身上同样有这样的神秘莫测,然而当她变回成辞丹凤时,这种感觉就更为浓重与明显了。
“不过你带的那小崽子倒是新奇,该不会是特意来找白维岳的吧。”辞丹凤漫不经心地用发尾搔动眼角的泪痣,“可惜咯,那鹿妖已经死了半个多月了,咱们连口鹿腿都赶不上了。更何况那小姑娘围着他片刻不离的——嚯,你带的那小子倒是厉害,竟能叫那小丫头卸下心房,你不来瞧一瞧么?”
作为一个领导来讲,你这废话是不是太多了点。
沧玉淡淡道:“他做他想做的事,有什么可瞧的。”
辞丹凤闻声转过脸来,轻轻笑了两声,叹息道:“还真是我认识的沧玉,你这性情千百年都不变,实在没什么意思。”他见着玄解与白棉一道儿往这里走来,眼珠子一转,忽然千娇百媚地笑了起来,慢悠悠道,“我本还以为你亲自带着那小子出门,是因着他对你而言格外不同。”
又搞什么幺蛾子?
沧玉谨慎地看着辞丹凤,觉得这话越听越耳熟,实在很像是言情小说里恶毒女配在女主来到房门口的时候故套话本性傲娇或者是有什么不得已苦衷的男主,然后就是男女主陷入无理取闹的吵架和好跟解释还有我不想听解释……
这个猜想让沧玉觉得身上起了好几排鸡皮疙瘩。
玄解在门口停下了脚步,白棉温顺地跟在他身后,这么说来似乎有些奇怪,可是在意识到自己对白棉而言是特殊的那个人之后,他就迫不及待地想见到沧玉,没有想到会在门口听见这样的对话。
不管怎么回答都很奇怪,沧玉站起身来直奔主题:“那你呢?”他目光锐利,仍如往昔那般坚定不移,“探亲还是访友?”
沧玉一装了二十多年,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从春歌跟赤水水的反应来看,他比原来的沧玉更冷淡得多,而这种程度对辞丹凤却是正好的距离。
就好像任何人面对同事跟老总之间表现出来的性格总会稍有些许不同,可见黑暗的职场生涯从古至今都没变过。
“哈。我可没兴趣关心白维岳的事。”辞丹凤被轻而易举转开了话题,他对任何事的兴趣都很大,同样对任何事的兴趣都不大,他慢悠悠道,“不过是那小姑娘慌得直奔深山,一路寻到这儿来罢了,巧合撞见你们。说来,我记得那个叫容丹的小姑娘曾是你的妻子。”
沧玉的眉毛微微一挑,平稳道:“如今不是了。”
“噢?那倒是正好。”辞丹凤轻声笑了起来,他这时的样貌已经差不多变回男身时了,远比作为贾姑娘时更艳丽迷人,蛇尾从裙摆中探出,缓缓滑向了木门的栓子,他波澜不惊道,“她实在是个可爱又善良的小姑娘。”
沧玉听得汗毛倒立,顿时警觉了起来,蹙眉告诫道:“别对她出手。”
话音刚落,门吱嘎一声打了开来,玄解面无表情地站在门口,辞丹凤与沧玉都齐齐看了过去。
玄解对美丑并没有什么太大的概念,因此没什么反应,可白棉却是看直了眼,她算不上见过许多世面,本以为父亲白维岳与水清清已经是世界上最好看的人了,后来沧玉跟玄解来了,又觉得他们俩同样很好看,如今看着沧玉与辞丹凤站在一起,方知晓什么叫惊为天人。
沧玉与辞丹凤是两种极端的美,前者皎若明月,柔和而冰冷,又似山间深雪,翩翩白衣卷着浓雾飘荡,纵然言辞温和亲切,仍叫人止不住得敬重有加;后者却艳若春桃,张扬又放肆,更胜心头朱砂,一袭紫衫衬着蛇鳞闪耀,说不出得眉目多情,道不尽得妩媚风流,看着就叫人心中怦怦直跳。
白棉已到了情窦初开的年纪,她看了看沧玉,又看了看辞丹凤,小脸忽然红了,又缩到了玄解身后止不住地摩挲他的手,如当初被白维岳牵着一般的安心。
她虽不是生平第一次触摸到他人的肌肤,却是第一次可以这般肆无忌惮地触摸,就悄悄握紧了,不敢说话。
这一幕有点刺眼。
沧玉觉得自己本该微笑相对,调侃玄解有了个小女朋友,然而他无论如何都笑不出来,脸上的寒霜非是假造的粉饰,而是实打实的冷意。光是看打扮就知道跟在玄解身边的这个清秀姑娘是白棉,他脑海中涌出的第一个想法不是欣赏女子可爱的娇态,而是油然而生的怒气。
门被打开后,玄解看到的便是眼角眉梢凝着寒意的沧玉,想起方才听见的那句话,难免误解,他不由得怔了怔,虽然知晓沧玉即便爱过容丹,也只不过是往昔之事,但仍是止不住的戾气在心中翻涌。
他不喜欢沧玉关心容丹。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沧玉脱口与门被开启不过是一息之间的事,辞丹凤忙着看玄解脸上的好戏,自然也误解了沧玉的神态,还当他是因提起容丹不悦,顿时没了玩笑的心情。
若论武力,恐怕五个沧玉加起来都不是辞丹凤的对手,然而他既能坐上妖王这个位置,显然不是有勇无谋之辈,更何况有时候并非一切都以强弱定胜负。辞丹凤并不想无缘无故激怒沧玉,这老狐狸从来都不是开得起玩笑的性子,加上他心中对沧玉颇为欣赏,调侃调侃小辈可以,要是真闹大了,恐怕就不好收场了。
玩笑玩笑,本就该笑过便完,要是超过了底线就变得没那么有趣了。
野蛮人才会分不清玩笑与惹事的界限。
“好嘛。”辞丹凤腻声道,自然而然地撒娇,他虽是男子,但这些娇态做出来竟没叫人觉得恶心,反倒十分寻常,气氛甚至都显得有些旖旎起来,甜甜笑道,“难道在你心里,我就那么靠不住么?那小丫头给我当小孙女儿都嫌太小了些,我怎么会对她出手呢。”
呵呵,你在原著里可不是那么说的。
沧玉强迫自己看着辞丹凤,他不想看着玄解跟白棉牵手的画面,语气与神态都不自觉的僵冷了起来:“我要休息了。”
“好吧,那我明日再来找你叙旧。”辞丹凤若有所思地看了看玄解,又看了看沧玉,轻轻舔了下嘴唇,甜笑着从窗口窜了出去,充满了暗示的意味
白棉探头探脑道:“玄解,那是谁?”
沧玉躺在藤网上,怒气渐生,恨不得现在立刻跳下来砍了这些藤蔓以示自己跟玄解一刀两断的决心,然而他心知肚明,自己根本没有任何理由发火,他甚至根本就不该发火——玄解出来游历,本就是为了经历各种各样的事,要是能找到自己未来的伴侣再好不过了。
白棉讲话虽然奇怪,但玄解讲话也向来很古怪……
如此一想,沧玉简直要把自己气乐了,他突然意识到,就单纯从性格方面来讲,玄解跟白棉简直是天生一对,难怪他跟白棉对冲,初次见面就被吓个半死,可玄解跟白棉却是一见就完美交谈。
至于种族方面的事,既然妖王都认识这位白大叔,想来他们父女俩来头都不小,无论白棉到底是什么,光看她现在与玄解的模样,就知道她肯定伤害不了玄解。
沧玉没有回答的意思,气氛一时有几分冷清,玄解就道:“不知道。”
“沧玉。”
玄解一向是个直接的男人,这点从他小时候到现在都没有变过,尽管沧玉想装死,可对方毫不在意地走上前来推了推藤网,那双燃烧着暗火的眼睛在黑夜之中幽幽发亮:“那个人是谁?他跟你是什么关系?”
那你跟白棉又是什么关系?一见钟情再见倾心?才第三面就拉起小手了?咱们俩都没拉过几次手,更别提她还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玄解你都四百多岁了不觉得自己怪臭不要脸的吗?
老牛吃嫩草也不是这么个吃法,你这牛都老得快嚼不动了吧。
沧玉瞪着眼睛想了一大堆有的没的,最终什么都没有留下,他坐直起身体来,乌黑的长发散落在肩头——见到水清清时他就下意识做了伪装,双腿悬垂于空中,平静无波地说道:“那不是你该知道的事。”
这句话让玄解沉默了下来,沧玉从未拒绝过他任何问题,即便是再无所适从的或是一无所知的,都不会表露出这般抗拒的态度。
这让玄解很不安,他定睛打量着沧玉的脸庞,然而对方赠予他的只有冷淡的怒意,宛如短短几个时辰之内他们就被不知名的东西拉开了距离,将自己彻底拒之门外,再没有当初那般亲密。
“沧玉……”玄解困惑而不解地唤他,是从未有过的示弱。
这让沧玉心中流淌过了阴郁的快乐。
作者有话要说:卡我最久的其实是最后那句话。
不知道大家有没有跟亲密的家人或是朋友吵过架,那种伤害了对方之后带来报复性的快意,这种快乐是很复杂矛盾的,首先它并不是真的让人很开心,而是一种恶意的过瘾感。
我想了很多词汇来形容都觉得不够贴切,然后当时因为我房间的灯光不太好,显得房间阴影很重,我之前重读了谷崎润一郎的《阴翳礼赞》,想到那种幽暗、模糊、不明朗的感觉,所以定下来用阴郁这个词。
这里说这么多是因为阴郁本身跟快乐是反义23333333333免得大家误会我用词错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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