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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是玉京城外的白衣压城,还是凤州城内的灭门惨案,都与身处郊野之中的李行欢无关。
他此刻要面对的,唯有一名一脸寒霜的白衣女侠,以及她手中那柄寒光四溢的古剑。
白衣女侠含怒出手,在发现李行欢似乎身怀武功之后,出手之间毫不留情,一柄倨霜古剑在她的手中化成了一条三尺白练,森冷的剑气吞吐,让人肌肤生寒。
李行欢一时摆脱不得,只能勉力应对,借着《种魔篇》赋予的敏锐五感,以及那强横到有些骇人的体魄,不断游走于剑光之中,一时之间高下难分。
如果说一开始李东嫱只是含怒出手,想要教训一下这居心不良的登徒子,打到后来倒是见猎心喜,更是激发了胸中那股傲气,势要在剑上分出一个高低。
在她看来,眼前这名少年明显比自己年轻得多,一身劲气也不算雄浑,分明离那可称为入流高手的明劲之境还差了一线,一身招式更是驳杂不堪,她仔细辨来,有脱胎自“三皇炮锤拳”中的“冲天炮”“霸王卸鼎”,也有“八极崩拳”中的“撼山崩”,还有诸如“黄狗撒尿”“黑虎掏心”这般烂大街的把式,却能手无寸铁,与自己打至这般田地,实在罕见。
在这凤州地界,便是三大门派的同龄人中,也没有几个人能与自己平分秋色,这少年一身的野路子,也不知是何方神圣。
她当然不会知道李行欢这每一招都研究了不知道多少遍,在不能凝练劲气的情况下权当锤炼体魄,寒暑不缀地练了十多年,早已信手拈来,更是在与顾羡云这一流化劲之上的高手相处那十多天中,被其蹂躏了无数次,好似大锤砸铁,杂质尽去。
即便心中讶异,却并不妨碍李东嫱的出手,一柄倨霜化作白虹,方寸之间剑气纵横,偶有波及的草木被搅得支离破碎,碎叶纷纷。
李行欢并不知道对方的心思,只是沉心应对,原本在一开始他还打算见缝插针找个机会便溜之大吉,一方面是心虚,另一方面也是不愿作无谓之争,然而交手片刻却让他渐入佳境,仿佛陷入了一个极为玄妙之境,与眉心魔种越发契合,一时间竟不舍得就此离去。
论武学造诣,野路子出身的他自然比不得李东嫱这般师承正统,自小有名师指路,然而凭借魔种的玄妙,他的五感变得极为敏锐,往往对方迅疾如电的一剑映入他眼中时,都忽然慢了下来,他能清晰地看见对方每一剑的轨迹,甚至还有闲情推算出下一剑的落点,因此应对起来可算游刃有余。
只是他并不满足于这一点,借着对方
气势如虹的精妙剑招,开始淬炼起自己从一本残册上获得的,始终无法登堂入室的玄妙招式来。
他忽地抬手,仅仅是一个起手式,落在李东嫱眼中,却仿佛多了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玄妙气息。
“装神弄鬼!”
李东嫱冷笑,心中却不敢掉以轻心,手中的长剑在霎时间化作一条白虹,加速加速再加速,在空气摩擦出一条火花,似一挂长虹掠下九天,长剑尚未临身,早有剑气逼人,身前飘零的一片碎叶被无意搅入,化为碎屑,竟隐隐有了几分二流暗劲那伤人于无形的样子。
李行欢凝神,牢牢地盯着那惊鸿照影般的一剑,不善不避,眼中的亮光却越发惊人,幽黑的瞳孔中隐隐闪过一个倒影,似乎是一颗墨玉莲子的形状。
在长剑掠至身前之际,他终于动了,中指微屈,弓成了一个弓形,浑身神意似乎都凝于这一指上,一指弹出!
一指弹山,三山五岳不能近!
这一指弹在李东嫱手中的倨霜古剑上,竟发出金铁交击的声音,更有一股大力传来,硬生生将这一剑的轨迹弹离,甚至震得李东嫱握剑的手都有些发麻。
然而李行欢此处出手,并不是只有一记弹山。
一招得手李行欢毫不留情,整个人与魔种越发契合,周身神意都达到了顶峰,出手间似山洪爆发,一发而不可收拾,双手同时屈起,一息间连弹十六指,一时间整个树林中都响起了连串打铁般的声音,有如大锅炒豆子,噼里啪啦!
李东嫱面色苍白,倨霜之上的剑气早已在李行欢一连串弹山之中溃散殆尽,若非她当机立断,双手牢牢拽住手中古剑,怕是连整把剑都要脱手而出,饶是如此,她的双手虎口也早已发麻,有鲜血淌出。
只消再来一指,她便要虎口尽碎,饶是如此,她只是抿着嘴一言不发,脸上的倔强一如习剑之初,剑在人在,剑亡人亡!
李行欢正处于一种极为玄妙的境界,一身劲气无处抒发,忍不住要放声长啸,最后却仍是一指屈起,弹山,想要作为今天的收官一式。
然而就在他一指将要弹出之际,忽然发现凝聚着自己精气神的那一根铉似乎断了,陡然间魔种失去感应,似乎传来一个疲乏的念头,而他整个人也不出所料,一步自那玄妙的境界跌下,刚屈起的一指别说弹出,就连放下都有些艰难。
李行欢收手而立,缩入袖中的中指指肚上,陡然多了一道殷红,有血珠淌出自袖口滴落。
相较而言,对面的白衣女侠看起来比他还要狼狈,面色苍白不已,额头有汗珠涔涔,明显是心神亏损之状,而她握剑的双手更是无力低垂,一抹殷红顺着洁白如玉的皓腕渗出,将一角衣袖染红,淌在雪白的剑身上,竟生出一种别样的凄艳之感。
两人对视,一言不发,一动不动,事实上都已是强弩之末,却在彼此的气机纠缠下,谁也不敢先泄了胸中那口气。
“喂喂,你们搞什么呢,继续打啊!”一旁的树丛中忽然探出一个顶着个鸡窝头的脑袋,自称谢长生的少年竟未走远,而是不怕死地躲在一旁观战,此刻还唯恐天下不乱地叫嚷起来,“那光屁股的哥们,刚才还龙精虎猛的,怎么忽然就一泄如注了?这么快可不行啊!”
谢长生又对着一身白衣的女侠嚷道:“女侠姐姐,你看对面这小子贼眉鼠眼的,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你看,那双贼眼一转,没准就在想什么歪主意!快拿剑削他啊!”
这一刻,对峙的两人同时转头,目光看向了顶着个鸡窝头的少年,眼中的冷意溢出,竟让他不由打了个哆嗦。
不过很快,意识到两人都只能瞪着自己,无力出手,谢长生又得意地笑了起来。
“我说,你们这是不打了?那我可先走了!”谢长生小步踱到两人身前,见李行欢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于是笑眯眯地说道,“哥们,别怪兄弟没提醒你啊,后面那群女侠们可是马上就到了,你就自求多福吧!”
谢长生说着还拍了拍李行欢的肩膀,然后双手负在身后枕着头,口中哼着不知名的小曲儿,悠哉悠哉地就往远处走去。
李行欢差点没破口大骂,一场大战虽然不过数息时间,却耗去了他所有心神,一身劲气也是贼去楼空,那强横至极的体魄传来一阵疲乏之感,别说走路,就连骂人的力气都没有了,整个人好似被掏空。
眼见树林边缘已经出现了一片白衣仗剑的身影,李行欢也没了骂人的心思,就想说上一句,兄弟,你要跑路好歹也把我捎上啊!
然而谢长生大摇大摆,早已走远。
就在李行欢有些认命的时候,身前忽然探出一个花白的脑袋,李行欢愣了愣,才发现原来是缺了颗门牙的老仆来到身前,对着他咧嘴一笑。
老仆背着浑身脱力的李行欢,从同样是强弩之末的李东嫱身旁走过,李东嫱双手倚剑而立,一双妙目落在李行欢身上,眼中一片冷洌。
李行欢先是一愣,然后感觉有些好笑,难不成所谓的女侠都是这副脾气,到了这种田地还要死撑?
李行欢咧嘴,对白衣女侠还以一笑,趴在老仆背上,渐渐远去。
还别说,老仆这这一身瘦骨,还真是硌人啊!
李东嫱强撑着一口气,直到一众师妹赶到的时候,才松了下来,在一片惊呼中,跌倒在她们怀里。
双目轻阖,不知为何,少年临走时的一笑,反复浮现在她的脑海里,久久不能释怀。
……
《种魔篇》开头总纲的第一句话便说了:“以身为饲,以念为种,阴极阳生,是为种魔。”
前两句话很好理解,在李行欢看来,便是以自身气血为饲料,以意念心神结为魔种,以气血滋养魔种,魔种不断壮大再反馈己身的一个循环往复的过程。
《道经》有云:“天有三宝日月星,地有三宝水火风,人有三宝精气神。”
所谓魔种,玄奥莫名,既不是单纯真气的凝结物,也不仅仅只是心神意念的集结,更类似于人体三宝“精气神”的统合,与灵魂深处相契合,隐隐中有种超脱生死的意境。
《道经》中曾阐述,人有三魂七魄,其性属阴,道家的修炼,本质上便是使元神由阴化阳,及至阳神大成,举霞飞升;又有提及,万物负阴而抱阳,极阴之中必有一点纯阳,也是本命灵真。
魔种于极阴之中化出一点纯阳,如同在农田中撒下一粒种子,以气血灌溉,练精化气,练气化神,直至魔种全部由阴化阳,这,便是种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