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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六章 以卵击石太愚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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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门槛之外,洪元吉神色依旧,脚步一动不动。

    修仙家族的祖宅与修士的洞府类似,修士会在洞府布置防御阵法、预警禁制,甚至陷阱,修仙家族的祖宅也不例外。仅是落霞山脉西侧,近来十年,洪元吉都不止一次听说过倒霉修士闯进他人洞府或祖宅,结果被杀的事例。

    裴氏虽然是落霞城的三个修仙家族之一,看起来很不起眼,一千多年前却有过金丹真人当家主的鼎盛时期。现在的裴氏祖宅也许藏着困杀金丹真人的手段,加之青川派的左亭真人在此做客,洪元吉不想冒险。

    他盯着裴如昔,目光扫过她缠绕纱布的柔嫩肌肤,眼睛里墨色涌动,似猛兽盯着心仪的猎物。

    “裴小姐盛情相邀,我应当顺从,可惜我的两位徒弟下落不明,做客还是改天吧。”洪元吉说到这里,仿佛感到遗憾。转瞬之间,他用审问犯人的口吻问裴如昔:“你和你的族人可有在山中见过我的两位徒弟?”

    “嗷呜……”

    感知到洪元吉的敌意,猞猁发出低吼,拱起身子,竖直尾巴,尖牙、利爪外露,炸开的毛令它的体型大了将近一倍。

    敌意针对裴如昔,她的精神和身体紧绷着,深切地认识到自己与洪元吉的实力差距大到难以逾越。若是洪元吉直接出手,她从他手上逃脱的把握不会超过四成。

    不过,洪元吉生性谨慎,在她请来戚左亭做客的前提下,他直接出手的可能非常小。

    裴如昔努力降低求生欲的影响,镇定地摸了摸猞猁蓬松的胸脯,安抚它的情绪。她看向洪元吉,说:“我见到你的两个徒弟在悬崖下斗法。”

    这不是假话,洪元吉意外裴如昔的诚实,问:“然后?”

    裴如昔道:“洪梅杀了陈道贤。”

    洪元吉再问:“还有呢?”

    他是明知故问,裴如昔不清楚他是否找到洪梅和陈道贤自相残杀的现场,说:“洪梅被陈道贤种下嗜血寄生藤,没能活下来。”

    她没有撒谎,只是隐瞒了部分事实。

    洪元吉目不转睛地盯着裴如昔看:“当真?”

    裴如昔丝毫不心虚:“当真。”

    是洪梅想杀她在先,所以她杀掉洪梅,这没有错,她理直气壮。

    正因为裴如昔对待诘问的态度过于直率,洪元吉心生怀疑:难道杀死梅儿的三阶剑符不属于裴如昔?

    他不信。

    “我徒弟的死与你有没有关系?”洪元吉又提出了一个问题。

    “有关系。”裴如昔痛快地承认了,“我知晓洪梅伏击我,假装不知,请阿爹和姑婆帮助我对付她。她被我们重伤,我被她抓走,陈道贤趁机暗算她。”

    “你的胆子很大。”洪元吉被她的回答勾起怒火,金丹真人的威压越过裴氏祖宅的门槛,犹如海浪扑向裴如昔,“你敢打伤本真人的徒弟,不怕本真人杀了你为徒弟报仇?”

    “嗡!”

    裴氏祖宅的防御大阵显形,像一个透明的琉璃碗倒扣着整座祖宅,被大阵减弱的威压来到裴如昔面前,如一阵强风,吹得她的刘海、纱裙扬起。

    猞猁退后了些,感到胆怯。

    裴如昔寸步不让,昂首说道:“我怕你报仇,我也怕洪梅杀掉我!”

    晨光照着她,将她的发丝、衣裳、肌肤染上淡金色,洪元吉的眼神极好,能看清她脸上的细小绒毛和她眼中倒影的他。

    他想起了年幼的洪梅,瘦瘦小小的,特别倔强。

    此时的裴如昔比他记忆里的洪梅更倔强,明明害怕他,仍然敢来见他,敢承认红梅的死与她有关系……

    非常有勇气的孩子,敢作敢当,而且性情高傲,不屑撒谎。

    洪元吉想:十岁的梅儿吃过不少苦头,没有裴如昔这样天真,也没有这样漂亮可爱,可惜了。

    裴如昔猜不透洪元吉的想法,觉得他的目光阴冷又黏腻,她发自内心地感到厌恶,两道眉毛忍不住皱了皱,想送他一道五阶剑符。

    猞猁咬住她的裙子下摆,扯了扯。

    它不想和洪元吉对峙,洪元吉太强,避其锋芒为上。

    刚好,裴如昔的想法和它一样。

    尽管她不愿低头,可有些时候不低头是会碰壁的。洪元吉的修为实力强于她,梗着脖子跟他作对是以卵击石,不自量力,那太愚蠢了。

    就在裴如昔思考着如何才能体面地退场时,洪元吉的怒火无来由地消退了。

    她的眼眸透出了一点好奇,洪元吉注视着她,拿出一只扁平的方盒,道:“洪梅是我徒弟,裴小姐,我代她道歉。”

    方盒里装着赔罪礼。

    裴如昔摸不清洪元吉为何会向她道歉,但她杀了洪梅缴了战利品,她和洪梅恩怨两清。

    洪元吉容不得她拒收赔罪礼,将方盒抛向裴氏祖宅内的裴如昔,也没问裴如昔索要洪梅的遗体遗物,化作一道青烟眨眼间消失了。

    袭来的方盒带着他施加的巧劲,裴如昔若是不接住它,装在盒子里的东西会掉出来,造成麻烦的后果。

    “窸窣——”

    手指长的水龙从裴如昔的短发中飞出来,瞬间变大十倍,敏捷地用嘴巴衔住即将打开盒盖的方盒。

    裴如昔点了点水龙的头,水龙衔着方盒去找裴向荣,放下方盒,口吐人言:“这是洪真人遗落的东西,要归还给洪真人。”

    裴向荣的感知力不比裴如昔敏锐,刚在门房发来的传讯符中知道洪元吉登门,准备去门口接待。听到水龙说话,他顾不得惊奇,急切地问:“洪真人呢?”

    水龙摆摆尾巴,说:“这是洪真人遗落的东西,要归还给洪真人。”

    它被裴如昔赋予了一枚有传音作用的符文,只会说一句话。

    裴向荣望了望祖宅大门的方向,暗忖:洪元吉大概被昔昔打发走了吧?嘶,昔昔这胆子怎么这么大?上次对付洪梅吃了亏,昨天对付老祖宗受了伤,今天还敢这么冒险,得劝她改一改性子,不然她迟早会把她自个儿给折腾死!

    他瞧一眼飞走的水龙,摸出一道传讯符,打算安排六叔公将方盒送回洪元吉手中。

    六叔公猜到洪梅师兄妹的死与裴如昔有关系,哪里有胆量见洪元吉?

    裴向荣要他去,他百般推脱,推脱不得索性提议裴向荣把事情交给裴金伦去办。

    姑且不提是谁前往洪元吉的洞府送还方盒,洪元吉走进珍宝楼,以李瑶画的三阶剑符杀掉洪梅充当借口,将李瑶打成至少三五年痊愈不了的重伤。

    发泄完一次死掉两个徒弟的怒火,洪元吉离开落霞城。

    回到洞府,他写信给落霞山脉东侧的朋友们,请他们查探戚左亭出现在落霞山脉西侧的原因。

    裴如昔和老祖宗斗法时,戚左亭没露面。

    他站在裴氏祖宅外,戚左亭也没有露面。

    洪元吉想知道,戚左亭究竟是不是裴如昔的靠山。

    俗话说,靠山山倒,靠人人跑。裴如昔不指望戚左亭当靠山,洪元吉走后,她吩咐膳堂把她的早膳送去她的洞府,顺便给受到惊吓的猞猁喂了十几斤鱼干压惊。

    李瑶被洪元吉当成出气筒,裴如昔始料未及,裴向荣也猜不到李瑶遭殃。李瑶是憾山宗内门弟子,撼山宗有三位金丹真人。

    裴向荣担忧撼山宗迁怒于裴氏宗族,在宗族宝库内挑选疗伤用的珍贵丹药作为礼物,和裴如昔一同去珍宝楼探望李瑶。

    父女俩顺利见到李瑶,李瑶收下礼物,问裴如昔是否拜师戚左亭。

    “暂时没有。”裴如昔说道。

    李瑶早在几年前就想过将裴如昔举荐给憾山宗,奈何裴氏宗族装傻,如今裴如昔能自己拿主意,偏偏青川派的戚左亭在裴氏祖宅做客。

    思来想去,李瑶说:“恕我冒昧,裴小姐可有拜入宗门的想法?你资质出众,能在六年内晋升筑基期,将来必定能成为金丹真人。落霞城这等小地方给不了你一飞冲天的助力,唯有拜师宗门,方能免除凡俗事物的困扰,心无旁骛地修炼。”

    “您的意思我懂,我年纪尚轻,过几年再拜师也来得及。”宗族太弱小,裴如昔离不开,她对宗族是有感情的。

    “如果你有意拜入宗门,我们憾山宗能给你最好的修炼条件。”李瑶抱着侥幸暗示,“你的麻烦我们或许能帮你解决,请你相信我们的诚意。”

    裴向荣含笑插嘴道:“您能代表憾山宗许下诺言吗?”

    李瑶说:“此事需要请教掌门真人。”

    送走裴如昔和裴向荣父女,李瑶一连发出三道剑书给远在憾山宗的师尊。

    距离新年还剩下六天,裴如昔一边养伤一边指点族人修炼、斗法,新上任的裴氏族长裴向荣忙得无暇吃饭,好不容易赶在新年前夕办完不能拖延的大事。

    老祖宗被裴如昔掀翻了,裴氏宗族的规矩变了个模样,除了六叔公、裴金伦等少数人不开心,大多数族人高高兴兴地迎接新年。他们希望新的一年事事胜过去年,祈愿莹姑筑基成功、裴如昔越来越强,裴向荣、裴金盛、裴之离这些宗族栋梁最好能提升修为实力……

    修炼是急不来的,裴如昔筑基不久,要稳定修为和心境。她在养伤和指点之余看书、练习法术、画符箓,间或去器坊帮梁佳楠炼器、去演武场给苏倾容喂招,把热闹的新年过得平平淡淡。

    元月初九,梁佳楠倾注心血炼制的二阶法器出炉,终于可以回秀园住几天了。

    裴如昔和裴向荣陪她吃饭,她感慨道:“我再炼制两件二阶法器就是二阶炼器师,用不了多少年,我的炼器水平会比十三叔更好。”

    这在从前是她想也不敢想的。

    裴向荣牵住梁佳楠的手,深情地凝视她:“阿楠好厉害啊!”

    梁佳楠微笑:“夫主支持我学习炼器,我很感谢夫主。”

    “你想怎么感谢我?亲我一口?”裴向荣故作娇弱地倒进梁佳楠怀里,趁机卖乖,“我想念阿楠了,要阿楠疼爱。”

    “好啊,晚上我等你回家。”梁佳楠拍了拍裴向荣的脸,“起来吃饭。”

    “噫,阿楠敷衍了事,一点也不走心。”裴向荣不满地在她怀里蹭,撒娇撒得熟练极了,“好歹喂我吃几口饭嘛,阿楠好久没有和我亲近,我这夫主快成摆设了。”

    一家三口围着饭桌吃饭,两夫妻坐在饭桌左侧,裴如昔独自坐在饭桌右侧,看着阿爹阿娘挨挨挤挤的,一脸冷漠地说:“你们不想吃饭的话,请下桌。”

    梁佳楠推了推赖在她怀里的裴向荣,后者懒洋洋地坐正,说:“昔昔,你能不能别讲煞风景的话?”

    裴如昔反问道:“阿爹,你能不能认真吃饭?”

    裴向荣耸了耸肩,拿起筷子吃饭。

    次日上午是见不到太阳的阴天,裴向荣躺在梁佳楠的床上,屈起手臂支着脑袋,垂眼凝望睡于枕侧的梁佳楠,柔声问道:“爱妻,你久旱逢甘霖,可还满意我的功夫?”

    “满意不满意你不知道?”梁佳楠嗔怪地锤他两拳,起身穿衣。

    “你好像有件衣领镶着一圈白狐毛的衣服,借我穿几天?”裴向荣识趣,下床伺候爱妻更衣,“我们是夫妻,我穿你的衣裳,没有人敢说闲话。”

    梁佳楠转头看了看他,见他穿着以前芝芝喜欢穿的宽松衣裳,说:“你穿什么衣服是你的自由,莫要拿我作你男扮女装的幌子。”

    裴向荣干笑:“哪有,我是你夫主,我怎么可能男扮女装!”

    似是存心证明裴氏新任族长不可能男扮女装,裴向荣没有穿梁佳楠的白狐毛领衣服,板着脸衣冠整齐地来到祖宅的前院处理宗族杂务。

    仆人来报,萧珑有事求见他。

    萧珑是裴金凡的遗孀,裴向荣的弟媳,他问仆人:“她找我有什么事?”

    仆人说不清楚。

    裴金凡让仆人请萧珑进来。

    萧珑穿着素色交领衣裙,鬓发间插着白色绢花,脸庞瘦削,看上去颇为憔悴。她低头向裴向荣见礼,开门见山道:“族长,我要回我娘家,请将我的姓名从裴氏族谱上划去。”

    裴向荣吃了一惊,讶道:“你想再嫁?”

    萧珑看着朴素的鞋尖,眨了眨干涩的眼睛,说道:“夫主告诉我,假使他去世,他不需要我为他守寡。”

    裴向荣知她和裴金凡是恩爱夫妻,体谅地道:“裴氏宗族也不需要你守寡,你保留族谱上的姓名再嫁亦无妨。”

    萧珑舍不得裴金凡,没有坚持划去姓名。

    裴氏祖宅是她的伤心地,她在这里住到二月初,带着裴金凡的一半骨灰回返娘家,往后下半生再也没有回过裴氏祖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