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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早晨,周颂一醒来就感到头晕脑胀,掀开沉重的眼皮往窗外看,发现昨晚窗户没关紧,风透进来吹动窗帘,带着湿润潮湿的水汽,昨夜下了一场大雨。
他赤脚下了床,把窗户拉开走到阳台上,阳台地板湿漉漉的。他撑着栏杆往天边看,太阳正起升,掩印在云层后散射出万道光芒,空气中还沉积着水汽分子和悬停的微风。今天天气很好,但是他却病了。
昨夜下雨了,他没关好窗户,被风吹了一宿,所以今天又发烧了。还有一层原因是他上次发烧就没好利索,病症没有痊愈只是潜伏,今天彻底爆发了,双脚沾地的瞬间天旋地转,险些一头栽倒。
他走出卧室,看到餐厅桌上摆着早餐,得知刚才蔡姐来过。上次蔡姐给他买的退烧药不知放在哪里,找了一圈没找到,头反而更加疼了,于是放弃寻找,喝了半杯热水回到卧室继续睡觉。迷迷糊糊睡到晌午,梦里一直找水喝,最后口干舌燥的醒来。他伸手摸到床头柜上的杯子喝了半杯水,丢开杯子打算继续睡,但隐约听到门铃声,躺在床上集中精神听了一会儿,门铃声越来越清晰。
有人来了,但是周颂丝毫不愿离开床铺,想耗到对方离开。但是门铃一直响个不停,吵得他无法入睡。他恼火地掀开被子,光脚踩在地板上冲去开门,一把拽开房门结果看到了韩飞鹭的脸。
韩飞鹭一手撑着门框一手掐着腰,板着脸恶人先告状:“我按了半个小时门铃你没听见?耳朵退化了?”
周颂气不打一处来,想骂人,但嗓子又干又涩又疼,狠狠瞪他一眼就要关门。
韩飞鹭手疾眼快把门挡住,身子一斜钻了进去,像个登堂入室的土匪:“干嘛把门锁密码换了?担心我闯你的空门?”
周颂呼通一声把门摔上,径直走到厨房去倒水。
韩飞鹭跟过去,弯下腰看他的脸,终于察觉到不对劲:“你怎么了?脸儿咋这么白?”
周颂本来就皮肤白,发了烧,脸颊和耳朵浮现烟蒙蒙的淡红色,眼睛里水蒸雾霭。整个人犹如微风揉皱的春水,飘升起掺了金色阳光的水蒸气,像个玻璃制的人,仿佛多看几眼就碎了。
周颂喝了半杯水,把水杯丢在流离台上:“生病了,发烧了,身体不舒服,不够明显吗?”
水杯没搁稳,骨碌碌往外滚,韩飞鹭把杯子扶正,勾着头仔细看他的脸:“发烧了?脸色是不太对,烧多少度?”
他想摸周颂的额头,但被周颂一把推开:“不想看到我病死就赶紧走,别打扰我休息。”
他丢下韩飞鹭回到卧室,躺在床上,耳朵留意听外面客厅里的动静。韩飞鹭似乎没走,因为他一直没听到关门声,但客厅里又很安静。外面安静了有十分钟左右,房门突然响了一声,想来是韩飞鹭离开的关门声。
周颂稍稍叹气,一口气还没叹完,卧室门突然被推开了。他翘起头去看,就见韩飞鹭提着一只印着某药店的袋子走了进来。他愣了愣:“你没走?”
韩飞鹭道:“我在外面等闪送。”
他在网购平台买了些药品,叫了同城闪送,闪送的确挺快,十分钟就送到了。他走进卧室坐在床边,从袋子里找出一只温度计:“量过体温没有?”
周颂有气没力地瞪着他,不说话。
韩飞鹭看见他这样子,不禁失笑:“看你这样就没量,来,张嘴。”他还端进来一只水杯,把温度计伸到杯子里涮了几下,然后就放进了周颂嘴里,“压在舌头下面,不要含着。”
等测温的时候,韩飞鹭从药盒里拿出说明书认认真真地看了起来,看完说明书,测温时间也到了。他拿出温度计一看:“39度,差一点算高烧。对什么成分药过敏?”
看到周颂摇头,他扣出两粒药片,和水杯一起递了过去:“先吃两片,一个小时后如果不退烧我带你去医院。”
周颂从枕头上翘起头,含了两粒药片,正要接杯子,韩飞鹭把水杯递到他嘴边。他瞟了韩飞鹭一眼,就着韩飞鹭的手喝了几口水把药吞下去,然后一头摔回枕头上。
韩飞鹭唠唠叨叨:“你慢着点,这样摔来摔去的能不头晕么?”
周颂翻过身背对着他,把被子拉高遮到鼻根只露出一双眼睛,嘟囔了一声:“吵死了。”
卧室里一时间安静了下来,好像除了他之外没有第二个人。周颂悄悄回头,看到韩飞鹭还在床边坐着,拿着手机像是在回复消息。
周颂:“你走吧,我要睡觉。”
韩飞鹭盯着手机打字,眼皮子不抬手也没停:“你睡你的,我又没吵你。”
周颂:“你不上班?”
韩飞鹭:“案子破了,我给自己放了一天假。”
周颂只好不管他,闭上眼睛酝酿睡意。过了会儿,他将要睡着时,韩飞鹭突然问了声:“睡着了?”
周颂:“.....差一点。”
韩飞鹭却又没音了,他耐心等着,等了好一会儿韩飞鹭才出声。
“邵旸那件事儿,我一直想找机会跟你聊聊,哎,我先给你道歉吧。对不起。”
周颂浅浅地睁开眼睛,一言不发地沉默着。
韩飞鹭又道:“我不是在狡辩,当时我真的没得选,不是你,就是冯达年的老婆孩子,我怎么选都不对,但是我必须得选一个,不然一条人命就没了。”
周颂还是不说话。
韩飞鹭接着说:“你要是生我的气,我能理解,毕竟当时你也面临危险——”
周颂声音低低地打断他:“还有呢?”
韩飞鹭:“什么?”
周颂:“除了这件事,你没别的话跟我说?”
韩飞鹭又没声了,貌似在思考,最后说:“没有。”
周颂不信,韩飞鹭一定想问那天晚上他是不是想杀了邵旸,他已经准备好了。如果韩飞鹭问,他就承认,因为他的确对邵旸起了杀心。若不是韩飞鹭去的及时,邵旸已经被他吊死。他知道自己的行为涉嫌防卫过当,有可能会吃官司,但是他丝毫不后悔,如果重来一次,他一定会在警察赶到之前亲手将邵旸绞死。他想杀死邵旸的动机很简单,也很缥缈——邵旸试图毁了他唯一相信的一点东西。
周颂道:“我想杀了邵旸。”
韩飞鹭又是沉默许久:“我知道。”他顿了顿,又道,“以后不要这样。”
他等着韩飞鹭给他警告,但是却只等来一句宽容的劝解。韩飞鹭就像在教育自己养的两只不听话的猫,猫犯了错,韩飞鹭说:以后不要这样。
周颂感到不敢置信,但是韩飞鹭确确实实就是这样做的。他听到韩飞鹭在往外走,忙问:“你去哪儿?”
韩飞鹭回过头,笑道:“去客厅打电话。”
卧室房门一开一合,只剩下周颂一个人。他躺在床上出神,也不知自己什么时候睡着了。
再一醒来,脑袋里沉甸甸的晕眩感消失了,浑身清爽不少。往窗外看,发现此时正缝落日,阳光透过高楼的豁隙撒到阳台上来,像是铺了一层金色的细沙。他以前从未静下心来看过落日,今天稍加留心,才发现以往自己总是对美丽视而不见。
卧室门开了,韩飞鹭走了进来:“睡醒了?我正要叫醒你。”
周颂坐起来,把散乱的头发往后捋:“几点了?”
韩飞鹭:“5点半,身上还难不难受了?再量一次体温。”
周颂含着体温计转头看着窗外,很慵懒地歪着脑袋,眼睛转来转去,像一滩流动的水。
韩飞鹭看着他,觉得他这幅样子很乖巧、也很稚气、很不像周颂,或者说,他才是周颂。
36.7度,烧退了。韩飞鹭夸赞自己:“我可真是妙手神医。”
周颂掀开被子要下床,韩飞鹭把他拦住,问:“你拖鞋呢?”
周颂把双脚悬着,没能落地:“在鞋柜里。”
韩飞鹭:“你这是什么毛病,在家光脚不穿鞋?”
周颂:“不穿鞋舒服。”
韩飞鹭把他的拖鞋拿进来扔到他脚下:“脚上穴位最多,脚一旦受凉,浑身都不舒服。我可算知道你为什么会发烧了。”
周颂把脚钻进拖鞋里,把头发往后一甩仰脸看着韩飞鹭,问:“你到底多大年纪?”
韩飞鹭:“往前就三十二了,怎么了?”
周颂盯他两眼,道:“你刚才那几句话,没有五六十年生活阅历的人说不出来。”
韩飞鹭没计较他的不知好歹,笑道:“我就当你夸我了。”
周颂绕过他去了衣帽间,很快换了一身出衣服出来,然后站在穿衣镜前扎头发。
韩飞鹭问:“要出门?”
周颂:“闷死了,出去走走。”说着从镜子里瞟他一眼,“你去吗?”
周颂说的出去走走就真的只是出去走走,慢悠悠地在街上散步,左拐还是右拐随心所欲,走到哪儿算哪儿,一点计划都没有。韩飞鹭则在路边找饭馆,他和周颂都没吃午饭,不知周颂饿不饿,他是早饿了。
念及周颂刚病愈,最好吃点清淡的,他走了两条街才挑中一家主打粥类的店,也没问周颂的意见,拉着周颂就进去了。
他把菜单递给周颂,让周颂点菜,周颂翻了两页,嫌弃地直皱眉头:“我不想喝粥。”
韩飞鹭自顾自地掂起水壶倒茶:“喝粥养颜美容,延年益寿。你点什么就给我点什么,我去趟卫生间。”
他离座穿过大堂去了趟卫生间,统共不到五分钟,回来一看,周颂已经没影了。他出去找人,在隔壁面包里看到周颂拿着餐盘站在阵列柜前挑面包。他很无奈地跟了进去,周颂见他找来了,就把餐盘递到他手里:“帮我拿着。”
面包店里摆了几张桌子,客人几乎都是外带,所以桌子全都空着。周颂捡了个光线最好的位置,和韩飞鹭坐下来吃面包。他买了许多口味不同的面包,琳琅满目摆满了一桌,还有两杯果汁。
韩飞鹭不喜欢甜食,挑挑拣拣拿起一块裹着香肠的:“吃这么多甜的,你不腻?”
周颂的回答很反人类:“我吃甜的不会腻,吃咸的才腻。”
韩飞鹭:“真是奇能异赋。吃了这些面包,你晚饭还吃不吃了?”
提起晚饭,周颂突然想起一件事,放下面包擦了擦手,拿起手机拨出秦骁的电话。秦骁昨天邀他一起吃晚饭,他答应了,不过今晚得毁约了。电话通了,他向秦骁解释自己今天生了病,身体不太舒服,晚饭可能要改天。
秦骁很担心他,问他严不严重,还要过来看他。
周颂笑道:“我没事,就是有点发烧,现在烧已经退了。你晚上不是还要上班吗,不用过来了。”
秦骁叮嘱他记得吃药,好好休息,随后就挂了电话。
韩飞鹭一直听着周颂讲电话,等周颂把手机放下就问:“谁?”
周颂觉得应当把秦骁的事告诉韩飞鹭,但是免不了许多解释,他现在又懒又乏,一个字都不想多说,便道:“一个朋友。”
韩飞鹭看出他不想多说,也就不继续问。
面包剩下许多,韩飞鹭端着餐盘去打包,提着袋子走出面包店,看到周颂站在路边朝街对面看,他走过去,问:“看什么呢?”
周颂答非所问:“我要剪头发。”
话音刚落,人已经穿过人行道去了街对面,像条鱼似的钻进了一间理发店。
韩飞鹭又无奈又心累地跟了过去,在理发店等待区的一张沙发上找到了周颂,一屁股坐在周颂身边,道:“你可真是撒手没,我应该找根绳子栓你手腕上。”
周颂没理他,低着头翻看一本发型图册。韩飞鹭凑过去看了看:“你要剪板寸?那跟我走吧,我带你去个好地方,国贸大楼里的十元快剪店,三分钟就剪好了,老板用吸尘器吸你脸上的头发茬,特别刺激,你肯定没体验过。”
他拽住周颂的手腕就要走,但是周颂用力把他拉回来:“我才不要让别人用吸尘器吸我的脸。”
韩飞鹭只好坐回去,看看这家店的装潢,心道这是个宰客的天堂,又看看周颂,心道这是只上了天堂的绵羊,即将被人耗羊毛。但是他无法阻止绵羊上天堂,也无法阻止绵羊被薅羊毛,薅秃了他都管不着。他闲着没事,也翻开一本图册,上面贴满染成各种颜色的假发。其中一缕大红色的假发引起他的注意,他拦住路过的一名店员,问:“这色儿有人染?”
店员笑道:“有的啊,还很受欢迎呢。帅哥你想试试吗?”
韩飞鹭指了指自己一头坚硬的短发,道:“你觉得我这发型染成红色像不像一只变异的海胆?”
店员被逗笑了:“您喜欢哪种颜色?要不我推荐几种?”
韩飞鹭:“我就喜欢这红的,但我发型不合适,等我头发长到脚后跟再来染。”
店员走了,周颂凑过来看那缕红色假发:“你喜欢这颜色?”
韩飞鹭:“我膈应死了,我最不喜欢的颜色就是红色,看见红色就跟看见命案现场似的,我有红色ptsd。”
红色ptsd当然是瞎扯,不过周颂听出来了,韩飞鹭讨厌红色是真的。他眼珠稍稍一转,计上心头:“如果你见到染着红发的人,会不舒服吗?”
韩飞鹭皱着脸,恨不得把‘厌恶’俩字写脸上:“我会抽过去。”
周颂眨眨眼:“抽过去?你还想打人?”
韩飞鹭非常无语:“我说的是抽搐、昏迷。看到火龙果成精我就大嘴巴抽人家,我是想改行了还是发癫了?你在国外待了几年,中国话都听不懂了,赶紧买本新华字典补补课。”
周颂把他说的话当相声听,笑个不停。
韩飞鹭的手机响了,拿出手机一看,神色立马严肃起来:“单位有点事,我得回去一趟。”说着问周颂,“那我走了?”
周颂轰狗似的摆了下手。
韩飞鹭走了没多久,周颂排到了号儿,托尼老师问他想剪什么发型。
周颂坐在椅子上看着镜子里自己的脸,手捻起一缕头发,笑道:“不剪,给我染成红色,要最艳的红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