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粱桭发来微|信:到总经理办公室来一趟。
周颂看完,放下手机,继续盯着电脑屏幕换桌面,他一整个上午都无所事事,玩了会儿电脑自带的纸牌游戏,就开始更换桌面。从汽车换到萌宠,再换到现下正红的女演员,像是播放幻灯片一样颠来倒去。其实他有事做,自从他暴露了自己的英文能力,就被动包揽了所有翻译英文资料和回复英文邮件的工作,而且本来属于他的那些杂活也一样不能落下。他之所以消极怠工,不是因为他真如周灵均所说,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勤勤恳恳干了几天就生出逆反心理。而是因为他的状态不佳,今早一睁眼,心情就沉郁烦躁。
他很了解自己,很明白自己情绪如此消沉是因为他的大脑中一个叫做扣带回的区域存在脑功能缺陷。这种缺陷会时不时地使他情绪急躁、消沉、甚至产生暴力倾向。所以每当察觉自己的精神出现异常,他都尽量减少和人接触,也尽量减少作为,避免一切会引起他情绪波动的源头。他清楚在这关头,他做什么事都没有效率,还容易出差错。今早就是最近的例子,他一觉醒来发现自己穿着睡衣,而他却以为自己是穿着家居服睡觉的。他连自己睡前换了身衣服都忘记了
所以他一动不动地坐在工位一个上午,除了去了一趟卫生间,开了一次小组会,在会议上不合群的表现惹恼了小组长之外,他就没离开过屁股底下的椅子。
隔壁的田馨发现他在消极怠工,委婉提醒他两次,他脸上笑吟吟地答应,但一扭回头还是继续换壁纸。田馨顾忌他的身份,不好催的太紧,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他没回复粱桭的消息,粱桭很快又发来微|信:快点上来,还等我下去请你?
周颂眼见自己躲不过去了,便问田馨:“总经理办公室在几楼?”
得到答案后,他从口袋里拿出一只扁扁的药盒,倒出两枚药片用水吞服,然后去搭乘电梯,乘电梯直上26楼,电梯门一开,就见粱桭在电梯间站着。“阿桭哥。”
粱桭道:“正准备下去逮你。”
他跟着粱桭穿过一片办公区,来到总经理办公室门前,粱桭敲了下门就直接把门推开,道:“进去吧。”
周颂走进去,在背对着落地窗的沙发上看见了周灵均。总经理办公室很气派,分为办公区和会客区,会客区摆着三张品字形的白色沙发。周灵均坐在当中那张长沙发上,正在看一份文件。
周颂走近几步,双手规规矩矩放在身前,规规矩矩叫了声:“大哥。”
周灵均没抬头,把手微微往外一扬,指向旁边的沙发,示意他坐下。
周颂没坐,他不打算久留,所以还是站着比较好。
粱桭倒了杯水走了过来,把周颂按到沙发上:“站着干嘛,坐下。”他把水杯搁在周颂面前,很自然地绕过当中的茶几,在周灵均左手边坐下了。
离得近了,周颂才看到周灵均正在看的那份文件是他前天做的策划案,文件封皮上还印着‘市场部二组—周颂’一行字。周颂顿时有点紧张,感觉像是被家长抽查作业。
周灵均看起来对他做的策划案很不满意,一双乌黑的眉微蹙着,表情也冷怠极了。终于,周灵均翻完了文件,不轻不重地扔到茶几上,点评道:“一塌糊涂。”
粱桭把文件整理好又放下,笑道:“刚才还说这份方案做的条理清晰,可操作性强。现在当着小颂的面又改口了,我刚上班时做的第一份方案可不如他。”
周灵均:“你和他没有可比性,他只是写了一份新品发布的现场流程。你当年做的第一件案子就是融资并购。”他瞥了周颂一眼,端起水杯抿了一口水,“入职一个多星期了,感觉怎么样?”
周颂正襟端坐着,恭恭谨谨道:“同事们教了我很多,我还有许多地方要向他们学习。”
周灵均轻轻摇头:“我看你什么都没学会,只学会了说些冠冕堂皇的场面话。”
周颂很知道怎么应对周灵均的批评,只需要保持沉默做聆听受教状就可以了。这件事他做的熟练至极。
周灵均又问:“昨晚是怎么回事?你又惹了什么麻烦?”
昨晚,指的应该是他被带进警局问话,半夜求救粱桭,所以不可避免惊动了周灵均。
周颂道:“我向阿桭哥解释过了,我只是去找一个以前的同学,误打误撞被扯进一件命案里。”
周灵均:“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去找的同学是兰岚,那晚出事的人是刘勤?”
周颂垂眸下视,默然不语。
周灵均轻轻叹声气,道:“过去的事已经过去了,已经发生的事谁都无法改变。你怎么就不明白生活需要向前看,而不是一昧地和过去纠缠。”
周颂早料到周灵均找他只是为了批评教诲他,因此很是习以为常,只等着周灵均演完这场兄慈弟恭的好戏,放自己回去继续摸鱼。
他长久不接话,气氛越来越僵硬,粱桭便笑道:“大哥的意思是你要懂得保护自己,比如昨天晚上,你就不应该擅自进入兰岚家里。察觉到异常应该及时避开,不能冒进。像你这样身份的人,万一出点负面新闻会很麻烦,对你只有坏处。”
周颂:“我知道了,谢谢阿桭哥。”
周灵均端起水杯,起身朝办公桌走去:“我知道,我说话你是向来听不进心里去的,只有阿桭的话你才会听一两句。也难怪,你们都是年轻人,你和他比和我谈得来。他应该对你说过了,我让你进公司上班是把你当成接班人培养的,我的身体越来越不行,最多坚持三五年,今后家里的生意需要你——”
他突然站住,手中的水杯啪嚓一声摔得粉碎,扶着桌沿,身形不稳。
粱桭两三步冲过去:“大哥!”
周灵均脸上血色尽失,嘴唇在瞬间变得苍白,双眉紧皱呼吸困难。很快丧失所有意识,陷入昏厥。
这一切发生的太突然,周颂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粱桭大喊:“快叫救护车!”
救护车来之前,粱桭一直在给周灵均做心肺复苏,然后跟着救护车一起去了医院。周颂跟到大楼外,看着迅速远去的救护车发了一会儿怔,猛地回过神拦住一辆出租车,也去了医院。
他迟了几分钟,在急救室门前找到了粱桭,周灵均正在手术室抢救。粱桭焦灼难安,在楼道里走走停停。看到周颂跟过来,也没心思理会。
周颂看着门上亮起的‘手术中’的灯牌,一种莫名的恐惧感像蜘蛛丝一样逐渐从他心里伸展出来,编成一张天罗地网把他圈禁在内。在此之前,他只听说周灵均的身体一日比一日不好,昏厥过几次,进过几次手术室,都有惊无险保住了性命。今天他还是头一次亲临周灵均的命悬一线。
这种等待被宣判生死的感觉似曾相识,就像多年以前听闻迟辰光在看守所被人用削尖的牙刷柄插进脖子里,送进医院生死未卜。他记得当年自己是在卧室里听到这一消息,楼下母亲接到电话就匆匆出门了。他很懵懂,隐约知道母亲是去确认迟辰光是否还活着,但他还理解不了生死的含义,只是很害怕。现在重温当年的情绪,突然间记起了许多已经遗忘的事,比如在母亲走后,有个人走进他的卧室安慰他,还把他揽在怀里。当时他心不在焉,只顾得害怕,没留意身边多了一个人。
此时此刻,当年的一幕重演,他才想起那个人就是周灵均。
手术进行的第三十一分钟,手术门突然打开,一个护士走出来,道:“周灵均家属,病人已经脱离危险了。”
粱桭喜出望外,双手紧紧合十,像是在告拜某个神灵。周颂浑身一轻,后退两步靠在墙上。
粱桭走过去抱了他一下,脸上洋溢着劫后重生的喜悦:“没事了没事了,他挺过来了。”
周颂什么都没做,但却很疲累。他垂头看着地面静站了一会儿,问:“大哥怎么回事?”
粱桭的手机从刚才就一直在响,现在才有心情拿出手机看消息,道:“他的身体出现了排异反应,还有还有一些术后并发症。”正说话,手机又响了,他拿着手机走远两步接电话。
周颂听了几句,就听出和他通话的人是周灵均的父亲,也就是他的舅舅。他猜到周家人很快就会来医院探望周灵均,而他显然不适合在场,碰巧他也不想见到他们。所以他趁粱桭没注意,搭电梯下楼了。
走出综合大楼,前面是一片小花园,有不少病人在花园里纳凉散步。他也走进去,挑了张椅子坐下,不由得想起周灵均在办公室里那番没说完的话;周灵均说自己身体越来越坏,支撑不了许久,之所以让他进公司,是想把他培养成自己的接班人。
他深感意外,没想到周灵均竟有此意,还是只是缝场做戏?就算周灵均真有让他接管企业的打算,周家两个老人也绝对不会同意。周灵均为什么这么做?难道是为了给他今后的人生谋一条出路?这一猜测并未得到证实,但是周颂却忍不住心摇意撼,想起周灵均适才从鬼门关捡了条命回来,竟一阵阵的心酸、心疼。
本来打算绝不和周家老人见面,但是他悄然改变主意,想回去看过周灵均再走。沿着花园小径往前走,走到一半,在路边的亭子里看到一个熟人,是虞娇。他和虞娇在酒会上见过,光彩照人艳压四方的虞娇给他留下了不浅的印象,所以之前他才会在咖啡厅一眼认出她。
虞娇已经生产半个多月,但至今没出院,身穿白色病服坐在亭子里,望着一片芍药花出神。她瘦了许多,脸颊凹得显出老相,浑身笼罩着幽怨凄冷的气质。
周颂走进亭子里,道:“洪太太,你好。还记得我吗?”
虞娇那双像是已经死去的眼睛微微动了动,看了周颂一眼,道:“不记得。”
周颂:“但我记得你。半个月前,在蓝岛咖啡厅,我还见过你。”
虞娇转动眼珠看着他,目光阴沉。
周颂又道:“是我告诉警察,你和金涛在蓝岛咖啡见过面。”
虞娇的僵木般的脸上终于有所变化,眼睛里现出怨毒的冷光。
周颂:“也是我帮助警察找到了你的儿子,洪逸柏。”他微微一笑,“幸好我去的及时,才能从方亚庆手中救下他。”
虞娇眼中突然闪现泪光,匆忙起身想离开。
周颂:“究竟是不是方亚庆?”
虞娇背对着周颂,停步回望,眼睛里的泪水转眼已经干涸。
周颂看着她,问:“那天晚上在双龙桥,杀死乔宇的凶手究竟是不是方亚庆?”
虞娇沉默。
周颂道:“我知道你看到了凶手。”
虞娇缓缓吐出一口气,道:“这不是你们想要的结果吗?”
周颂皱眉:“什么结果?”
虞娇道:“我恨你们。你们毁了我,总有一天,我会死在你们手上。”
虞娇走了,她那句‘我恨你们’似乎就是对周颂的答案。
她恨他们,所以她永远不会告诉他们真相,她将把那晚发生的事全都锁进心里某个角落,和她的灵魂一样,再无重见天光之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