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探头进来查看情况的不是旁人,正是前一天晚上才见过的阿六先生。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车厢里的空气静默了一瞬。
加上距离过近的原因,我很清楚地听到了黎宵深吸了一口气,似乎在忍耐着什么。
终于,少年还是没忍住从牙缝里骂出一句:“没事你瞎停什么车?”
“这……这不是听见少爷您突然喊了一声什么,我一听就还以为是出了什么紧急的事情,就想着赶紧停下看一看情况,谁知道……谁知道就看见了……”
阿六先生不好意思地用指头挠了挠自己的脸颊,像是为了缓解尴尬般嘿嘿一笑,接着忽而竖起拇指赞叹道:“嗯,该说不说,不愧是我们家少爷,就连六子见了也不得不感慨一句,年少有为,英明神武。”
“……”
“可惜这么劲爆哦不,是这么有纪念意义的画面,老九那家伙居然给错过了,真是罪过罪过,不过好在六子我有先见之明,知道今天要给少爷赶车,特意连夜从把本子从老九那里摸了过来,才不至于……嗯,让我瞧瞧,上一次是记到哪里来着……”
我之前就觉得阿六先生一行人恐怕根本已经将对自家少爷的称赞刻进了骨子里,现在更是又确信了几分。
否则,何以上一刻还说话磕磕巴巴、不知如何是好的青年,一下子就变得言语流畅,情感充沛,接下来的一套操作更是行云流水。
只见阿六先生一边哗哗翻着小册子,一边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支笔,将笔尖随意地在舌头上沾了沾,看样子就要原地开启一场酣畅淋漓的书写。
其实此刻从我的角度,是看不见黎宵的表情的。
但这并不妨碍我能切实地感知到从少年身上散发出来的,那股子几乎快要凝出实体的怨气。
尤其是当黎宵好不容易半撑起身体想要爬起来,又被阿六先生不经意的一肘子怼回原地的时候。
我感觉黎宵已经想杀人了。
偏偏阿六先生本人却像是毫无察觉,这对于像他们这种身手的人来说似乎显得过于迟钝了。
我不禁开始有些怀疑,对方是不是故意的。故意说些不着边际的话语来逗弄他们家少爷。
可是,为了什么呢?
——单纯地觉得好玩吗?
——好像也不是不成立。
因为就连我有时候也会觉得,看黎宵吃瘪的样子就还挺有意思的……前提是,我没有像现在这样动弹不得地被压在少年身下。
说实在的,黎宵也只是看起来瘦,身上的分量一点都不打折扣。
所以别说优哉游哉地看笑话了,此刻的我就连呼吸都觉得吃力。
“黎……黎宵,你能不能先从我身上起来,你也……太重了。”
我有些艰难地请求道,生怕对方听得不够清楚,还特意向黎宵脑袋所在的那一侧转了转脖子。
换来的却是黎宵一句没好气的——
“别乱动!”
那语气那声调,离得还那么的近,冷不丁吓我一跳,差点以为自己是刚当着对方的面儿犯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大罪。
我蓦地住了口。
倒是一直在后头写写画画的阿六先生噗嗤一声乐了,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劲头。
“少爷,您还是应该多向老爷学习学习——”
“不想死的就闭嘴!”
这次,不等阿六先生把话说完,黎宵忽然出声冷冷打断了前者。
就像是突然被触到了某个特定的开关,我眼见着阿六先生面上的笑容一顿,眼中的戏谑之色一下子消失了个干干净净。
我还是第一次看见那个样子的阿六先生。
在我为数不多的记忆片段中,青年总是顶着一副没心没肺的笑脸,乍一看到面无表情的他,感觉上就好像是一下子换了个人似的。
不过随即,阿六先生就耸着肩膀,耷拉下眉眼做出一副不情不愿但又无可奈何的表情,他长长地哦了一声,真就立刻收起了手中的小册子和笔。
接着跃下一步撤到车厢之外,低头煞有介事地行了个礼道:“小的遵命,这就立马滚回去赶车,还请少爷您该继续继续,切莫因此坏了心情。”
阿六先生一口气说完,不等黎宵再次开口骂人就溜了个没影。
门帘重新落下,不多时马车也重新恢复了有规律的些微颠簸。
黎宵起身之后就一直抱着胳膊窝在角落里,既不说话,也不看我,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但看着似乎是真的生气了,而且不像是很好哄的样子。
我透过掀动的侧帘看了眼外头的风景,距离花月楼还有一段路程,就这么一路无言地糊弄过去,倒也不失为一种选择。
最主要的是,我根本就不知道黎宵具体是为了什么生气。
如果是因为阿六先生的调侃,那本与我无关,贸贸然出声搞不好会无端受到迁怒。
如果是因为我……我自觉也没说什么值得黎宵生气的,勉强拎出一点,也就是说了黎宵很重,他要是个姑娘家,我就一定立刻马上向他道歉,可他也不是啊。
如果是其他别的原因——
想到这里,我放弃了思考,实在是可能性太多,无从下手。感觉黎宵似乎就是那种怎么样都可以找到理由生气的类型。
好像是那种自顾自追着尾巴撒欢的猫猫狗狗,明明上一刻还开心地像个傻子,一副可以随便靠近摸摸头的可爱样子,却又会在你伸手的瞬间,冷不丁地扭头咔嚓就是一口。
这一口或轻或重,主打的就是猝不及防。
就这么僵持了片刻,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我突然觉得脖子侧面靠后的位置有些刺痒。
其实这种感觉不是现在才开始的,只不过随着时间的推移越发明显了起来。
很想伸手去挠,但是在此刻无比静默的氛围中,感觉无论做什么都会显得很突兀。
但有些感觉,越是可以忽略,越是挥之不去。
——尤其是痒。
我一动不动地坐了会儿,只觉得那种感觉好像已经渐渐扩散开来。从脖子一直向着背脊和耳朵后方蔓延开去。
——不对劲。
我突然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该不会……是衣服里进了吊死鬼儿吧?!
吊死鬼儿是我家乡常见的一种蠕虫,一到天气暖和的时候,就会扎堆儿地出现,吐着丝悬挂在树木茂盛的地方,随风摇曳,蔚为壮观,因此又被戏称为吊死鬼儿。
因此,村子里的大人一到春夏之际就会告诫孩子们,要小心树上的吊死鬼儿。
因为这种吊死鬼儿不仅会吐丝,身上还密匝匝地长着有毒的刺毛,扎上一下浑身就会刺痒个不停,无论是抹药还是用水洗,效果都不大。
就是一种堪比酷刑的漫长折磨。
我隐约记得很小的时候被刺过一次,就那么一小下难受得我好几宿睡不安生,还是娘亲一夜夜守在身旁,口中哼着那首小调儿,将我搂在怀中轻声地安慰,才能在天明之前勉强入睡……
娘亲温柔的面庞在脑中一闪而过,我还来不及感伤,就被领子里可能钻进一只吊死鬼儿的可能性给吓到了。
也顾不得对面的大少爷再生什么闷气了。
扯着领子就开始在衣服里找虫。
结果伸手一摸,真的就在脖子侧面摸到些许不平整的突起。
我心下顿时一凉,心道果然是吊死鬼儿干得好事儿,这都开始起疹子了。愈发着急地四下摸索着,想看看能不能找到那只天晓得从哪里钻进来的吊死鬼儿。
只不过,吊死鬼儿没找到,先引起了一旁黎宵的注意。
黎宵蹙着眉看过来,整个人先是一愣,接着一脸古怪地问我,到底在发什么神经。
我有些尴尬,双手僵硬地捏着后脖领子,讪笑了一下。
“我……我在捉吊死鬼儿。”
“吊死鬼儿?”
黎宵好像一下子来了兴趣,终于肯向这边挪动几步。
他略微惊讶地看着我,好像在看什么西洋景儿:“本少爷从前都不晓得,你居然还会捉鬼。”
“吊死鬼儿不是鬼。”我说。
“那是什么?”黎宵脸上的神情愈发疑惑。
我说,是虫。
又把从前在村子里经历的事情跟黎宵说了一遍。
可黎宵听了,却不由地蹙了眉:“我在这里长到这么大,就没见过你说的那个什么吊死鬼儿啊。”
我倒不是很在意他的说法。
毕竟像黎宵这样的大少爷,来来去去多半都会坐车,院子里若是生了那样的虫子,肯定也是早早地让人处理了。
黎宵不认识吊死鬼儿很正常。
可我此时颈上难熬的刺痒也是确凿无疑的。
“可能是我弄错了吧。”
我有些敷衍地回答,伸手就要继续在脖颈附近寻找不知藏身何处的吊死鬼儿。
可手腕却被一把攥住了。
我讶异地抬起眼,却见黎宵一脸严肃地倾身过来,仔细地打量我一通。
“这才什么季节,就算真有你说的那个什么吊死鬼儿,也不到它们活蹦的时候。再这么抓下去,就没一块好皮了。”
我知道他说得没毛病,可我也是真的很难受。
黎宵看着我不像是要答应的模样,忽然莫名笑了一下,又叹了口气。
“好了好了,本少爷帮你找还不成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