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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天,黎宵终究还是没能留宿在兰公子的房间。
而是在随从众星捧月般地护卫下,乘上了回府的轿辇。
临走前少年那副心有不甘却又无可奈何的模样,实在是再令人愉快不过。
尤其想到黎宵被一群身高体长的铁塔大汉,护小鸡崽儿似的围在中间,面对周围着一口一个少爷小心,保重身体啊,是渴了还是饿了……诸如此类细枝末节的嘘寒问暖时,那张雪白的面皮因为羞耻而涨得通红时,我简直要忍不住笑出声来。
“想什么呢,这么高兴的样子?”
耳畔忽然响起兰公子的温和的话音,我这才发觉自己竟然在练字时走了神。
笔尖落在纸上长久没有动作,漾开挺大个的墨点子,放在那一排排说不上有多好看但胜在中规中矩的文字之间,看着十分的突兀。
我当即手忙脚乱地搁下笔想要站起来,为自己的不用功向兰公子认错。
后者却只是轻轻地按了按我的肩膀,示意我不必起身,然后自己另外在桌子旁的一把扶手椅中坐下,好整以暇地看着我。
目光并不含责怪的意味,我却像每一个自觉做错事的孩子那样,在公子的注视下羞愧难当地低下了脑袋。
“枇杷,还记得我留下你那天,同你说过什么吗?”平静的话音,很是语重心长。
我闻言不觉心神一震,一时间更是慌乱到了了极点。
这个时候突然旧事重提,令我不得不多想,莫非是我的表现太差,没有通过公子的考核,所以现在要赶我回去?
“我……”
我心中的万分的惊慌,心里念着公子这些日子以来对我的好,还有自己不争气的表现,只觉得万分不舍。
本能地开口想要说些什么,结果一张嘴,反倒是眼泪先一步涌了出来。泪水湿哒哒地挂在面颊上,一时间视线模糊,竟是什么都看不清了。
这下,我更是慌得不行,手指胡乱地擦过脸颊。
同时禁不住在心里鄙夷自己,如此不争气的晦气模样,无怪乎兰公子这般良善温柔的人都看不过眼。
……真是活该啊。
我在心中颓然地想着。
这时,耳畔忽然响起轻轻的叹息,接着我挡在自己脸上的手掌被轻轻拉开。
取而代之的是帕子柔软的触感。
兰公子一边好脾气地帮我擦掉脸上的泪水,一边有些无奈地说道:“这么大个孩子了,动不动还哭鼻子啊?也不看看自己手上有什么,瞧瞧,擦来擦去,结果还给自己擦出个大花脸来了。”
公子这样一说,我才想起方才练字时沾在手上的墨水,怕是遇到热乎乎的眼泪一下子全都溶化涂在了脸上。
想到这里,我不由得更沮丧了。
惫懒偷闲不说,还平白弄脏了公子的一条手帕……怎么会有我这样蠢笨、这样扶不上台面的人?
我不知道自己现在究竟是个什么乌漆麻糟的鬼样子。
更不知道自己接下来又该何去何从。
兰公子就在这个时候,忽然开口了,仍旧是那种不徐不疾的温和语调,此时还带上了些许的笑意。
他说:“好了,今天就先练到这里吧,去把脸和手洗洗。刚才管事差人送了一盒点心过来,你看看有没有什么喜欢的。”
兰公子用的是哄小孩儿的语气。
我听出来了,不由地有些奇怪:“公子……公子是不打算、赶枇杷走了吗?”
我的嗓子发干,眼睛周围热乎乎的,应该是已经肿了。
兰公子听到这话,似乎是有些惊讶,又定定地瞧了我一会儿,探身过来很轻地捏了捏我的鼻子尖儿,然后眯着眼睛轻笑道:“我什么时候说过这种话了?”
“那刚才公子说那天的事情……”
“噢,那个呀。”兰公子像是才意识到了什么,平和地解释道,“我是想提醒你,以后莫要动不动就在人前低头。尤其……是在我的面前。”
最后一句,兰公子略微放缓了语速,一双波光粼粼的眸子里写满了郑重其事。
闻言,我只觉得心里眼里皆是温热一片,忍不住又想低下头去。可是想起公子才说过的话,就硬是生生梗着脖子憋住了。
唯有大睁着红肿的眼睛,竭力不让眼泪再次滚落下来。
我没办法一下子摆脱无能的现状,但至少可以让自己看起来不再那么软弱。
正所谓,男儿有泪不轻弹,男子汉大丈夫哪有这么容易哭哭唧唧的。
我一遍遍在心底自我催眠着,一边将牙关咬的死紧。直到再次听见兰公子轻微的叹息声。
还在怔愣间,我的整个人突然向前,随即被揽进一片柔软的熏香之中。
那香气我再熟悉不过,是兰公子身上的……我顿时僵硬了身体,在兰公子的怀抱中简直慌得手脚都不知该怎么放。
兰公子虽然不止一次地摸过我的脑袋,这样上手抱我却还第一次。
记忆中,这也是除了娘亲之外,第一个这么抱着我的人。
“好了好了,想哭就哭吧。”兰公子边说边一下下地抚着我的后背,好听的声音自上方传来,“真是个傻孩子,都是已经说好的事情,怎么会说变就变呢?一肚子的心事,这样下去可是会长不高的。”
真的很难形容,我在听到这些话之后的感受。
本以为自己会感动到当场痛哭流涕。
可事实上,我竟然一点眼泪都挤不出来了,反而是嘴角压都压不住地上扬起来。
因为,我是真的真的……真的太高兴了!
能够被兰公子这样温柔地抱在怀中,能够这么近距离地感受对方的温度,能够被这样柔软的话语包裹起来。
我像是拥抱一个不期然的美梦那样,情不自禁地闭上眼睛,深深祈祷着这一刻可以无限地延长。
可是,我清楚地知道一切都有结束的时候。
兰公子会做出这样的举动,完全是出于自身的善意,他觉得我可怜、年纪幼小,所以值得同情。
我却不能因此而自以为是,误认为自己真的是讨了对方的喜欢。
就算是同样身处在这见不得光的地方,我和兰公子,与兰公子和黎宵之间终究是不同的。
我装作若无其事地从兰公子的怀中,小心翼翼地挣脱出来。
兰公子自然地松开了手,他今天穿了身墨蓝的外衣,倒是看不出有没有沾到我脸上的墨迹。
再次对上那双含笑的好看眸子时,我不知怎么的,突然就感觉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明明这也不是第一次在公子面前出洋相了。
我还在琢磨着该说些什么,把自己心里的那点不自然遮掩过去。
兰公子已经移开案上原本摆着的笔墨纸砚,将一个竹编的精巧食盒放在了桌上。
“哭也哭完了,还不赶紧去洗洗手。”
对啊,洗手……还有洗脸,我差点都忘了还有这茬儿!
我立刻重重点头,并且清晰地嗯了一声算作回应。
管事送给兰公子的点心自然是好的。
一个个整齐地排列在小格子中。上头点缀着时新的水果,底下还铺着双层的荷叶。糕点的香味混合着叶子的清香,让看起来本就精致小巧的点心更加令人垂涎欲滴起来。
我却是因此而犯了难。
咽了半天口水,终究还是摇了摇头。
兰公子似是不解:“一样都不喜欢?”
我再次摇头,实话实说:“这些点心看起来都太好看了,实在是舍不得下口。”
兰公子哦了一声,笑笑地看着我:“是因为选不出来更喜欢的,所以最后干脆一个都不选?”
我琢磨着兰公子话里的意思,觉得对方可能是误会了。
“嗯,与其说是选不出喜欢的,不如说是枇杷不想浪费了这些点心里的任何一个。”
我斟酌着回答,颇有些不好意思:“因为我本来也不是特别喜欢甜食,好吃坏吃都是一样的吃。既如此,还不如送给懂的人品尝,也不算白费了。”
兰公子不置可否地笑了笑:“那枇杷以为怎么样才算是懂的人呢?”
听到这问题的同时,我的脑海中忽地浮现一双墨玉色的眸子,少年雪肤灰发,明明生着一张讨喜的脸,却总喜欢做出一副讨人厌的嘴脸。
这么说来,好像确实有挺长时间都没有看见过黎宵登门了——明明从前总恨不得能从早到晚赖在楼里不走的。
莫非,是上次真的伤到了身体?可是真的有人会因为流鼻血而一蹶不振的吗?
我的脑中闪过一连串问号,兰公子见状于是问道:“看你的样子,是想到了什么人吗?”
听到这话,我禁不住噎了一下,随即摇头否认:“不,只是想起了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
——以及一个无关紧要的人罢了。
我摸着自己的鼻尖有些心虚地回答,并且在心里默默补充完后半句。
“其实,都是一样的。”兰公子忽然道,“无论是精美好看的点心,还是冷硬发干的馒头,对于人类而言,第一要务都是作为能够入口果腹的食物。吃饱了才会有吃得味道更好的食物的愿望。”
——所以说,对于活着本身来说,好吃其实已经是额外的需求,更不用说食物的造型、花样、繁多的种类与包装。
兰公子娓娓道来的一番话,只叫我听得云里雾里,兀自张了张嘴,又不知究竟该从何问起。
憋了半天好不容易憋出一句:“枇杷愚笨,实在是不明白公子所言。”
看着我虚心求教的眼神,兰公子仍是微笑,眼中却似闪过一抹难以捉摸的暗色,极快的,犹如飞鸟落过水面时投下的一道影子。
他说:“枇杷,你有没有想过人活着究竟是为了什么?”
我一怔,怎么一句话的功夫凭空又多了一个问题出来,竟然还是冲着自己来的。
我先是诚实摇头,想了想终于还是回答说:“世道艰难,虽然我并不知道人究竟为何而活,但我想许多人能够活着已经很不容易了。所以于我这种人而言,活着就是活着,能多活一天也是赚到了。”
说完,我颇有些羞赧,虽然字字句句都是肺腑之言,但听起来未免少些了志气,我犹豫着要不要再补充些什么。
却出乎意料地看见,兰公子赞同地点了点头。
“是啊,除此之外还能有什么呢?”青年低声喃喃着,随手从盒子里取过一枚点心,一直递到我的嘴边。
我愣了一下,随即抬手接过,在兰公子的注视下咬了一口,外酥里内,清香的果味混合着淡淡的奶香。
“怎么样?”
我顶着兰公子期待的目光,郑重点头:“不是特别甜,所以很好吃。”
“那就好。”兰公子说着,又伸出手,不过是从我的面颊上取了块酥皮的碎屑下来,接着轻声叮嘱,“慢慢吃,记得留着点肚子给晚饭。零食意思意思就够了,要想长个子还得靠正餐。”
听到最后一句,我不由得多看了兰公子一眼,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公子是嫌弃枇杷现在太矮了吗?”
兰公子笑了:“怎么会呢?枇杷现在这样就很可爱。不过,男孩子的话长得高一些总是不错的。”
“这样啊。”我点头,默默地在心里记下了兰公子的话。
然后,晚上吃饭时硬是比平时多添了半碗。一直到临睡前,肚子那一块儿摸起来还是有些圆鼓鼓的。
真好啊。我心满意足地想道,总觉得又在无形间更加接近了那个美好的未来一分。
就这么连着吃了半个月,自己长没长高不清楚,但越来越容易犯困倒是真的。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我偶然瞧见了许久未见的黎宵。
正是阳光明媚的午后,太阳暖洋洋地洒在身上,好不惬意。
我当即感觉那股子近来时常有的困意,又涌了上来。
于是趁着附近没人,走路的时候干脆半眯起眼睛。结果没走几步就和迎面走来一个人撞了个满怀,我因为没站稳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
与我的倒地声同时响起的,还有一声嗤笑。
睁开眼睛一看,阳光下正抱着胳膊俯身望过来的那个,不是黎宵又是谁?
不过,不知道是不是阳光太过耀眼的缘故,少年本就偏向纤弱的身形似乎又单薄了几分。
配上那一身的墨绿衣衫,到真有几分像是拔地而起的秀丽青竹。
只不过这青竹一开口,还是那个熟悉的味道:“哟,小东西,这才多久没见,莫非就已经认不得自己的主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