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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宫的阵仗一日比一日大,十五临近前,殿门上甚至破例挂上了红绸。
侧妃而已,原是不能着红更不能戴风冠着霞帔的,偏偏萧璟却吩咐了工匠坊的匠人绣娘,比照民间女子正经出嫁的形制,准备红妆嫁衣。
他的确顾忌规矩礼数,不会按着太子妃的规制给云乔,却又总是觉得委屈了她,思来想去寻了个比照民间女子出嫁的折中法子。
工匠坊的消息传出去,长安权贵到市井街头,人人交口议论那位即将入东宫的太子侧妃是如何得宠。
连妓坊巷里的妓子们都听说了这事,纷纷道也不知那位即将将人东宫的女子,上辈子修了什么,得了这样的福气。
“听说那姑娘,也是罪臣之妇呢,她前头的夫家乃是扬州知府,牵扯进了私盐案,该是满门抄斩的,按律法,她该跟咱们一样,在这妓坊青楼里讨生活。”
“唉,同人不同命,前头殿下还将人带来过官妓坊呢,说是让咱们那管事嬷嬷好生管束于她,可你瞧,不过是管教了一次,那姑娘隔日就失踪了,殿下可是封了长安城找人呢,你们瞧咱们官妓坊里现在关着的那赵家小姐,不就是因为对那位姑娘动了手,才得了这番教训。”
被关在此地的赵兮儿脸上鞭伤日日生疼,而今已然化脓。
她一身衣裳脏污浓臭,裹着长久没洗去的血腥味道,整个人比街上乞丐还要脏污恶心,俯趴在地上,如同一条野狗一般。
外头议论东宫侧妃的话语一声声隔着紧锁的房门传进内室,赵兮儿字字句句都听得真切,恨得攥紧双拳。
又听一个妓子接着感叹:
“真是想不到,殿下竟还是个痴情的主儿,前头殿下带了那女人来咱们妓坊里,我还当那女子只是殿下养在身边的玩意儿罢了,没成想,这才几日,就要做侧妃了。”
另一个应和着:
“谁说不是呢,这人的运道啊,真是玄乎的很,你瞧里头那,前几日还是养尊处优的贵女呢,现如今不是跟条野狗一样被关在咱们这楼里,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被放出去呢。”
屋内的赵兮儿俯趴在地上,满脸的脓血流了一地,眼睛里满是怨毒。
官妓坊门前,赵琦带着个提着药箱的下人走了进来,那下人正是赵兮儿的奶嬷嬷。
管事嬷嬷带着赵琦入内,刚巧也听到了几句议论声,忙呵斥了外头议论的几人。
“贵人的事,也是你们几个贱人能多嘴的,还不都滚下去!”
那些妓子大多也认得赵琦是谁,知晓他是赵兮儿的亲哥哥,一个个忙退了出去。
管事嬷嬷紧跟着带着赵琦到了锁着赵兮儿的那间厢房门前。
交代提醒道:“世子爷您进去瞧瞧是行,可没有殿下的吩咐,我是万万不能让您将赵姑娘带走的,您要真想带走赵姑娘且得等着殿下消气儿呢。”
赵琦点头应下:“我知晓,劳嬷嬷开门吧。”
嬷嬷打开了房门的锁,赵琦带着下人抬步进去。
趴着地上的赵兮儿,听到动作抬起了头望向房门,那满脸的脓血鞭伤,在房门投进的光亮下,映的格外可怖。
赵琦甫一进去,便瞧见了这一幕,他眉心紧蹙,脚步匆忙走了过去,到赵兮儿跟前,扶起她的脸查看。
不对劲,十天了,这伤怎么会越来越严重。
赵琦抬眸看向管事嬷嬷,嬷嬷也知晓赵兮儿的伤越发严重不对劲,更知道赵兮儿的伤为什么一直好不了。
她没直言,只如实道:“这几日,殿下交代,日日让赵姑娘涂抹太医开的伤药……”
日日涂抹,非但不曾愈合,反而这般严重,那药,真的是伤药吗?
赵琦低叹了声,想到从太医院打听到的,那个叫云乔的女人身上的鞭伤,伤势极重,日后便是痊愈,每逢阴雨也会骨头生疼,明白萧璟是为那女子出气,刻意交代太医让赵兮儿的伤好不了。
他低眸思量着,如何能萧璟解恨高抬贵手放过赵兮儿,冷不丁被赵兮儿攥着了衣袖。
赵兮儿是他的亲妹妹,又遭受这样的苦头,赵琦自然没有推开。
可下一瞬,赵兮儿的蠢话,却让他恨不得自己就没有这个妹妹。
“哥哥,那个贱人要当璟哥哥的侧妃了是吗?哥哥,你去杀了她,你去杀了那个贱人!凭什么,凭什么她一个早嫁过人的淫妇能给璟哥哥做侧妃,凭什么!我不过是小小的教训了她一下,璟哥哥就将我折磨成这个样子,我是他的亲表妹啊,你更是他的亲信,他怎么能这么对我!”
赵琦忍无可忍,猛地将赵兮儿的手拽落,怒声道:“殿下是君,你我是臣,莫说是惩处你,就是当真要了你的命,也无不可,那日若不是姑母赶到,你必死无疑!”
赵兮儿听罢却愈发歇斯底里,骂道:“那贱人不过是个扬州的淫荡贱妇,既无身份也无地位,甚至还嫁过人生过孩子,凭什么压我一头!”
赵琦越听越气,扬手欲要打赵兮儿一耳光,瞧着她脸上的脓血,到底没人心下手。
压着怒火道:“那位云姑娘如此受宠,比当年的明宁也不差分毫,莫说她是二嫁女,即便她是青楼里千人骑枕过的花娘,只要得殿下钟爱,就是宫里的主子,由不得你欺辱放肆说杀就杀!好好想清楚我的话,待得立侧妃之事过去,殿下心气顺畅,我会想法子求殿下将你放出去。”
话落拂袖而去。
赵兮儿眼底怨毒浓重,指甲扣在地上都有些许剥落。
凭什么!明宁是高门贵女,父母殉国皇后亲养,压她一头也就算了,一个扬州的贱妇,凭什么压在她头上,凭什么得殿下恩宠。
她恨得指甲脱落,嬷嬷心疼的抱着她的手,连声哄着。
赵兮儿却突地抓着嬷嬷衣襟,瞧着已经走远的兄长,低声道:“嬷嬷,你替我送信去漠北,告诉明宁,殿下找了个像极了她的替身,而今已经封了侧妃,待得来日,那女人,说不准会盯着她的脸宠冠后宫,我就不信,我就不信明宁会甘心!”
嬷嬷不敢多言,也不敢不应,慌忙点头应下,交代了赵兮儿几句注意身子,就忙跟着赵琦出了官妓坊。
后来也果然按着赵兮儿的吩咐,给漠北送了信儿。
……
千里之外的漠北,深夜点着灯油的王帐中,穿着一身汉人衣裙的女子,跪在毛毡上,手中端着碗汤药,一下下的搅拌。
铺着羊毛皮子的床上,躺着年迈的老汗王。
那老汗王,苍老的皮肉发皱,满头白发,目光都浑浊。
他浑浊的目光瞧着眼前被漠北风沙吹了五载,仍旧花容月貌般娇美的女子,抬起草皮枯树般的手,抚过她娇美动人的脸蛋。
被他摸着脸的女子,眼里流露出遮掩后,仍不自觉显现出的的厌恶。
可惜老汗王眼神已经浑浊,无法如壮年时一般轻易瞧出旁人是什么心思。
那女子鬓边一缕秀发垂落飘摇,她手指缠起头发,半撩在而后,勾唇浅笑,一副柔怯娇美的姿态,含羞带怯,媚眼如丝的将一只手贴在老可汗心口抚弄。
手中端着药碗,身子挨着老汗王,娇声道:“可汗,您该喝药了……”
话落,将汤匙送入那老可汗口中。
汤药入口,老可汗闭上了眼帘,呼吸渐渐平缓,睡了过去。
那女子撩开帷帐离开,往自己的帐中走去,刚一进帐内,便接到了婢女送来了一封书信。
“郡主,长安国公府送来的书信。”
明宁闻言接过书信打开,瞧见里头内容,眉眼流露出几分不屑。
“这么多年了,赵兮儿还是这么蠢,她惹了那女人被扔去官妓坊的事我都早已知晓,她却以为我还不知道萧璟身边有了那个女人,费心思来送信告诉我。”
伺候的婢女闻言笑了下,恭维道:“是呢,主子冰雪聪明,殿下的事,自然逃不过您的眼睛。”
另一个送信的婢女却犹豫了番,提醒道:“可是郡主,殿下极为宠爱那女人,甚至给了侧妃之位,您当真就不忌惮她吗?”
“忌惮?有什么好忌惮的,一个赝品而已。”
明宁嘴上如此说着,心里却还是介怀萧璟给了云乔侧妃之位。
她手抚在自己腕上玉镯,力道不自觉的发紧,目光低垂,眼神阴沉道:“一个侧妃而已,当年萧璟答应过我,来日漠北开战,若是我能活下来,他会接我回去,无论届时太子妃是谁,他都会让她给我让位。我要的是东宫太子妃的位置,是来日的后位,区区侧妃,也是靠着一张和我生得肖似的面皮罢了,还不配让我忌惮。”
一旁婢女闻言低叹了声,犹豫的低声问道:“郡主,请恕奴婢多嘴,既然殿下承诺过会接您回去,为何,您还要为漠北办事害咱们在边塞的将领呢,还……还和小汗王背着可汗暗中……”
明宁闻言搁下茶盏,抬手将那婢女唤到跟前,抚着婢女的脸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我不过是两头下注罢了,谁能保证,来日开战,萧璟就一定能赢。我才不会像我爹那么蠢,为着虚无缥缈的家国,置自己生死于度外。我有萧璟的承诺,又是漠北的王妃,来日开战,不论谁赢,总之,我不会输。至于小汗王,呵,左右漠北也是父死子继,那老汗王可活不了多久了,我不过是提前伺候来日新的丈夫,有什么不能的。”
人前温柔娴静的郡主,背地里,却是朵食人的美人花。
明宁生得美,又惯来会玩弄人心,装得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背地里,手上不知沾了多少人命。
这么多年来,莫说是在漠北,就是京城,栽在明宁身上的人,也不计其数,那扬州城出家的景慧和尚,便是当年的一个。
明宁能那样早的就知道了云乔的存在,也是多亏了景慧和尚。
当年皇后宁肯要赵兮儿做太子妃,都不想要明宁,就是一早就看穿了明宁心思深沉阴狠,不择手段。
赵兮儿到底是养在国公府,可明宁却是养在宫中的,皇后对她自然是极为了解的,正是因为了解,才知晓她绝非善类,更不是真心喜欢萧璟,全然是心机谋算,和对太子妃乃至于后位的野心,也算准了明宁的野心,知道她绝不甘心做侧妃,逼得她自己放弃,选了和亲的路。
夜风吹得人身子微冷,明宁松开了抚在婢女脸蛋上的手,理了理衣裙坐在羊毛毡上。
外头走入一壮硕的中年男子,手中拎着只被猎杀的鹿,昂首喝着灌在酒馕里的鹿血,撩开王帐的帘子往里走。
喝着鹿血的男人,一进门瞧见她,伸手就把人从毛毡上拽起。
抗在肩头,径直往王帐而去。
明宁语气微慌,急声道:“小汗王!小汗王,可汗刚睡下,别吵醒了他。”
那小汗王昂首大笑,扛着人扔进王帐,跟着就撕了明宁衣裳压了上去。
“吵不醒的,他死了。”
死了?
“你……你杀了可汗?”
老可汗病得那样重,要不了多久人就会归西,可这小汗王,却连这点时日都等不得了。
明宁问话声落,那小可汗坦然应下,没有辩驳半句。
尸体旁的浪荡行径也做得,当真是半点不忌讳。
明宁有些怕身后的死尸,却还是没敢拒绝。
小汗王畅快后,餍足的起身,把身上的一枚狼牙扔给了明宁。
“收拾收拾,这月十五东宫立妃设宴,我亲自带你回中原赴宴,正好也瞧瞧那萧璟新纳的侧妃。”
……
另一边的长安,十五的前一日晚间,云乔伏在窗棂,瞧着窗外越来越圆的明月。
明日就能去东宫了,云乔想到此处,原本盈满愁绪的眉眼,都染上几分释然解脱之色。
她其实并不能确定,明日见到太子殿下,告了御状的结果究竟是什么。
也许是太子殿下宅心仁厚,惩治了萧璟,让他放过自己,她也能有机会和女儿团聚。
又或者,那位太子殿下和萧璟关系极好,并不会帮她。
也可能,当日扬州私盐案,萧璟没有暗中动手脚,而沈家一族,本就是该被问罪的。
其实从扬州私盐案事发至今,云乔始终不知道扬州一案的真相。
萧璟拿圣旨威胁,拿判决逼她,口口声声说着私盐案之事,扬州知府如何罪大恶极,好似他是一个多么为公理王法办事的好官。
可是,他却又要她卖身于他为奴。
他的行径,不像是一个惩治贪官污吏的青天大老爷,反而像是以权谋私的恶人。
让云乔后来许多次会想当初,总觉得沈家牵涉私盐案,有他的谋划算计在,并非只是沈家的罪责。
她因为对萧璟先入为主的偏见,怀疑他就是故意拿私盐案设局逼她。
她想要求告御状,一是为自己求一个公道,二是想知道,真相究竟是什么。
是沈家和她,本来就应该被问罪。
还是萧璟,以权谋私,借着他钦差大臣的身份,暗中布局。
如果本该获罪,她死也死的甘心。
如果是后者,她想要一个公道。
之于明日之后,是生是死,此刻的她,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