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舌灿莲花不觉中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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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宝钗因闻得家下婆子们“无意”得知了贾府不日欲送几位姑娘过太子府,任由太子妃挑选一名与太子作妾之消息,当下便激动得心突突直跳起来,一面又是庆幸自己终于有机会一遂青云之志,可以一跃成为人上人了;一面又忍不住发狠便黛玉不替自己引荐又如何,自己是金子,终究放在那里都是要闪光的;一面又忍不住娇羞的幻想起太子何许人也,会不会是自己心目中理想的良人呢?至于她自来至荣国府,便暗自动了几分心的宝玉,则早被她抛到了九霄云外去!

    正自百感交集之际,却听薛姨妈在耳边说了一句:“老太太与你姨妈既有心欲瞒着咱们这个消息,自是压根儿未考虑过要给我儿这个机会,咱们可该怎么样儿呢?”

    一席话儿如大冬天里被兜头儿泼了一盆子凉水,登时将宝钗浇醒过来,因凝神沉吟了片刻,方咬牙发狠道:“如此千载难逢的大好机会,便是姨妈压根儿未打算过要带了我同去,我也要用尽一切法子,说服她带了我去!”

    薛姨妈知道自己这个女儿不发狠则已,一旦她发狠决定要做的事儿,不拘过程如何复杂如何艰难,到最后总归都能做成功,如今既见她发了狠,心里反倒镇定了几分,忙赶着问道:“我的儿,你素来最是个有智计的,这会子可是有什么主意了?”

    宝钗心里原本尚无主意,方才不过是凭着一股子气儿才说了那般狠话儿,如今见她母亲问,心里越发烦躁,因不耐烦的道:“我能有什么主意,这不正想着呢吗?”遂烦躁的踱至窗边,深吸了几口气,方闭上眼睛,凝神思忖起来。

    后面儿薛姨妈见状,虽伤心于女儿待自己的态度,然终究不敢上前,惟恐扰乱了她的思绪,遂轻手轻脚退了出去。

    是夜,薛姨妈与宝钗母女如之前的每一个夜晚一样儿,在屋子里对坐至深夜犹未歇下,只不过今夜她们不再是因为薛蟠彼时尚未着家,心中担忧,以致不能入睡,现下她们已顾不上担忧他了,她们还有更紧要的事情需要去筹划……

    翌日清晨起来,虽则一整夜皆不曾合过眼,宝钗除过眼圈儿有些个轻微的肿胀以外,气色精神头儿都还不错,只因她已大略想好了能说服王夫人的话语。

    命莺儿取了一身儿半旧的素色衣衫来与自己穿好,又有意将自己妆扮得朴素端庄后,宝钗方服侍着薛姨妈,一块儿去与贾母请了安,又随意指一借口,随王夫人一块儿回了她的荣庆堂。

    吃毕一盏茶,又说了一会子闲话儿,薛姨妈接收到宝钗悄悄儿使来的眼色,遂忙清了清嗓子,笑道:“昨儿个无意闻得下人们说,姐姐这两日在忙着见城里最好布庄、绸缎坊、首饰行的经纪们?可是要与谁作衣衫打首饰?”说完似未瞧见王夫人攸地变化了的脸色一般,继续笑道:“姐姐也真真是外道,守着咱们家现成儿的布庄首饰行,何苦劳命伤财外面儿寻去?打发个人与我说道一声儿,我自打发人送最好的样品来姐姐瞧,岂不省力又省心?”

    宝钗忙笑着接道:“妈说的是,咱们都是姨娘的骨肉至亲,是姨娘在这府中除过宝兄弟以外最亲近之人,姨娘又何苦与咱们外道呢?”

    又状似无意的问道,“姨娘是要自己作衣衫打首饰,还是要替宫里娘娘置办?”

    王夫人并不知道这会子薛姨妈宝钗母女心中打的小九九,当她们只是纯粹的关心自己,又想着至多再过个三二年,她一定会求得宫里元贵嫔娘娘赐婚,让宝钗嫁进贾府来,如今宝钗亦算不得外人了,遂笑道:“我都一大把年纪儿了,再如此大张旗鼓作衣衫打首饰的,岂不是徒惹人笑话儿不尊重的?至于娘娘,宫里要什么没有?咱们这些个凡品,如何敢拿进去现的?实不相瞒你们,这些衣衫首饰都是与三丫头置办的……”

    话未说完,已被薛姨妈假意吃惊的打断:“与三姑娘置办的?”长叹一声,方继续道,“不是我说嘴,姐姐也忒宅心仁厚了,待庶女都这般胜似亲生,好歹也要看她值不值得姐姐这般疼才是啊!”

    一席话儿勾起了王夫人对近来探春对自己阳奉阴违、口服心不服的旧恨,因忿忿说道:“妹妹当我心中是愿意与那个小贱人作衣衫打首饰的?只是……哎,我也不瞒你们了……”遂将府中众人如何商议欲送几名姑娘过太子府任太子妃挑选一名与太子作妾;众人又是如何的互不相让,惟愿能将机会抓到与自己最亲近的姑娘手上;邢夫人尤氏又是如何先后接了迎春惜春回各自身边儿,欲好生妆扮调教其一番,迫使得她亦只能将探春打扮光鲜了,以便将来能得到巨大好处……等前因后果,都细细与薛姨妈宝钗母女说道了一遍。

    末了又不屑道:“若不是想着此番她极有可能会与咱们二房带来巨大的好处,谁会愿意在她身上白花银子的?”

    宝钗见王夫人已如自己所期许的那般,说出了她的心里话儿,因不着痕迹与薛姨妈交换了一个眼色,又轻轻冲其点了一下儿头。薛姨妈会意,忙作恍然状,道:“我说呢,姐姐便是再宅心仁厚,也得看那人配是不配被姐姐这般疼才是,敢情儿还有这么个缘故在内。”

    一旁宝钗忙站起来,笑得一脸温和的道:“论理这话儿原不该由我一个小辈儿来说,只是姨娘事情多,一时固然想不到,而我作甥女儿的想不到倒也罢了,既想到了,若不先与姨娘提个醒儿,明儿果真生出什么事端来,岂非是我的罪过了?”

    王夫人素喜宝钗平稳宽和,如今既见她这般说,因忙拉过她挨了自己坐下,方笑道:“我的儿,你在我眼里,与你大姐姐宝兄弟是一般无二的,有什么话儿但说无妨,切莫与我外道才是。”

    宝钗笑道:“姨娘别生气,我就说了。”王夫人笑道:“你只管说,我不生气便是。”

    宝钗方压低声音正色道:“姨娘待三妹妹若亲生一般的好,咱们大伙儿虽然都是看在眼里的,保不齐她自个儿就会同样儿作此想,况还有那一个不尊重之人,焉知不会在她跟前儿说东道西的?一旦她被太子妃娘娘选中,得了势,只怕将来她会反过来对姨娘不善亦未可知,依宝钗愚见,不得不防啊!”

    一席话儿说得王夫人分明怔住了,半日方青白着脸子颤声儿道:“我可真真是糊涂,竟未想到这一茬儿!”她待探春赵姨娘贾环母子姐弟如何,府内众人谁不是心知肚明的?她自己当然更是再清楚不过,那是无论宝钗用什么好听话儿来粉饰,都掩饰不了的,果真的任由探春跟了太子,将来随着太子登基,探春便是当权的娘娘了,以探春的性子,一万个可能是会让她吃不来兜着走的!不行,她不能任由这种情况发生,她得将其扼杀在萌芽阶段才是!

    见王夫人一副做贼心虚的模样儿,宝钗便知自己的话儿已经起到了一定作用,因忙又添油加醋道:“再说句不当讲的话儿,如今咱们的娘娘还当权,当然她会有所顾忌,一旦太子登了基,娘娘自然跟着成为太妃娘娘,到时候虽地位更尊崇了,手里的权利却有限了,只怕到时那个小人一得志,更要变本加厉亦未可知。只是,……要轻易放弃这个大好机会,任由大老爷大太太与东府得这个巧宗儿,未免又有些个心有不甘,总之,姨娘一定要三思而后行啊!”

    如果说方才宝钗一席话儿只是让王夫人有所踌躇,那么这一番话儿,便是彻底击中王夫人的“七寸”,以致她彻底打消了要助探春去争得这次大好机会的念头!

    只是,如宝钗所说,要让王夫人放弃这个机会,眼睁睁瞧着东府与大房的人得势,并在将来极有可能会将她踩到脚底下,她又委实不甘心,因着她良好的出身和宫里元贵嫔的关系,她在贾府已被人奉承巴结得太久了,若要让她在将来仰仗邢夫人或是尤氏的鼻息过活儿,她实在不敢想象自己还要怎么活?!

    早已方寸大乱了的王夫人,在无意抬头接触到宝钗那一脸的平静时,终于似濒死的人抓住了一根儿救命稻草一般,一把抓过她的手便急声儿道:“宝丫头,平日里你最是个有主意的,如今你便与姨娘拿个主意罢,明儿姨娘一定不会亏待你的。”

    宝钗说了这么半日,等的便是这句话儿,这会子终于等到,自然是大喜在心底,然面儿上却不表露出来,反而装出一脸的难色道:“我才能活了多大,那里便能巧得过姨娘与妈呢?此事终究还能姨娘与妈商量着拿主意才是。”

    王夫人听宝钗这般说,攸地忆起打小儿薛姨妈这个妹妹便经常比自己有主意,因忙转头问她:“妹妹可有什么好主意没有?此番若能帮得姐姐这个大忙,明儿姐姐必定好生谢你。”

    薛姨妈闻言,忙摆手满脸为难的道:“姐姐说那里话儿呢,咱们是一奶同胞的亲姊妹,为姐姐分忧,是妹妹应当应分的,姐姐又何苦说这些个生分话儿?只是一时之间,除过一个下下策以外,我也想不出什么其他好的法子来,倒是容我再好生想想不迟。”

    听薛姨妈话中之意,虽然没有一个好的法子,却并不是没有法子,王夫人忙一叠声儿的催道:“妹妹既有法子,但说无妨,焉知就不是好法子了?况若果真不好了,咱们再从长计议,亦不为迟,妹妹快请说罢。”

    薛姨妈又犹豫了片刻,方似狠下了决心一般,说道:“姐姐可以挑选一个亲近的女子,代替三姑娘送到太子府上,一旦事成,一来那被选中的女子必定对姐姐感恩戴德,反过来百倍千倍的报答于姐姐;二来也绝了三姑娘的痴想,岂不就可以两全其美了?”一面说,一面还拿眼睛不住瞧宝钗。

    至此,王夫人终于明白过来今儿个她母女过来寻自己,又苦口婆心说了这么一大通话儿的用意,禁不住暗自冷笑起来,说来说去,她们真正所想的,还是如何与自家谋得好处,而非如她们说的那般,是巴心巴肝儿在为她着想!

    冷笑过后,王夫人又止不住生起气儿来,她都已经明示过薛家母女无数次,将来必定会聘了宝钗作自己的儿媳妇,作国公府尊贵的少奶奶了,她们竟还想拣高枝儿爬,她们到底有没有将她和她的宝玉,还有荣国府,放在眼里!

    对面儿薛姨妈与宝钗原是那人精儿,如何瞧不出王夫人此时已生了气儿?因忙忙彼此交换了一下儿眼神,方由薛姨妈向王夫人赔笑道:“姐姐误会妹妹的意思了,妹妹既已与姐姐有了‘金玉之约’,又岂会再生二心的?况妹妹方才不也说了,此计不过是下下策罢了,倘姐姐觉着不好,咱们再从长计议,也就罢了。”

    王夫人闻言,方意识到方才自己反应过度了,又见一旁宝钗早已羞得满脸通红,低垂下了头去,想是因为提到了宝玉,害羞不迭之故,不由又暗悔起自己竟会怀疑她母女的用心来,因忙歉然一笑,道:“我也是心思紊乱,才会失态了,妹妹不要见怪才是。”

    又静下心来细想了一番方才薛姨妈的计策,倒渐渐觉着其妙不可言来,倘若她真在本族中挑中一名女子,再过继到自己名下来,自己便是她的母亲了,一旦她得了宠,不反过来感激她孝顺她,还会感激孝顺谁去?

    只是,短时间之内,叫她到那里去挑选出一名才貌双全的女子,过继到自己名下的?况贾母贾政那里,她又该怎么说去呢?不知不觉,王夫人又陷入了新一轮的熬煎犯愁当中,以致薛姨妈宝钗是何时告辞离去的,都不知晓。

    午饭过后,王夫人趁歇午觉的空档儿,命人唤了心腹陪房婆子周瑞家的与吴新登家的来,悄悄儿的将此事儿谋之于二人。

    二人听说,掰着指头儿将贾门一族中年纪儿样貌儿品性儿都相当的姑娘细细数了一遍,独有隔了四房的两个姑娘四姐儿与喜鸾要稍稍合适一些儿,然都比惜春尚且要小上半岁,自然作不得数;至于其他,则更不合适,不是样貌儿差了,便是大字儿不识一个,抑或是有这样儿那样儿不好的,没奈何,王夫人只能长叹一声,暂且作罢。

    倒是周瑞家的忽然道:“太太又何苦舍近求远,现成儿人选不是就有一个?”说完一指梨香院方向,“虽说太太中意宝姑娘,满心盼着她能成为咱们家的人,只是说句奴才不当讲的话儿,事情总要分个轻重缓急不是?旁的不说,宝姑娘原是太太的外侄女儿了,就跟太太的亲生女儿一般,果真的她能得了宠,还怕不会百倍千倍回报太太的?总比让二姑娘三姑娘四姑娘,甚至是外四路的其他姑娘们得了宠,要好上许多罢?太太请细想。”

    一旁吴新登家的忙亦附和道:“至于太太原先的想法儿,以咱们二爷的人品家世、才貌品性,还愁寻不下一位家世更好,人也更好的姑娘来配的?况二爷这会子到底还年小呢,倒是先解决了眼前的难题才是。”

    二人都是自小儿跟在王夫人身边伺候,及至王夫人出阁时又一块儿陪嫁过来的,在王夫人跟前说的话儿,自然是很有几分分量的,不然王夫人亦不会不寻别的人商议,单寻她二人来商议了。如今既闻得二人都这般说,心下已是活络了几分,因略带迟疑的问道:“果真的就再想不出其他的法子了?”

    周瑞家的忙道:“若是时间充足,指不定还能再想出一个更好的法子来,只是现下时间紧迫,且真挑了其他姑娘,说服老太太老爷又要花费一段时间,到那时,只怕二姑娘四姑娘已获得太子爷的宠爱了亦未可知,倒不如瞒着老太太,悄悄儿带了宝姑娘同去太子府的好,到时候便是老太太再有心反对,亦奈何不了咱们了。所谓‘时不待我’,太太还是尽快拿主意罢。”

    一席话儿说得王夫人终于下定了决心,道:“罢了,就用此计罢,只是,切记要瞒着老太太老爷才是。”王夫人虽遇事没有主见,却还不至于糊涂到忘记贾母是何等厌恶宝钗的,倘被她知晓她要带了宝钗一块儿过太子府,抢贾府三位姑娘的风头儿,只怕头一个便饶不了她,倒是先瞒着她的好!

    她不知道的是,薛姨妈宝钗母女早在离开荣庆堂后不久,便推测她一定会唤了周瑞家的吴新登家的过去商议,因事先悄悄儿遣人唤了二人过梨香院,先是与了二人一笔只怕穷尽她们一生,都不可能拥有的财物,又如此这般的吩咐了二人一通儿,并许了二人一旦事成,还有重赏。所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二人又不是傻子,自然知道为自个儿打算,于是方有了才刚二人极力为宝钗说话那一出儿!(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