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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8章 纵使相逢应不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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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静静地躺在黑暗之中,呼吸轻淡,周围一片漆黑。

    “你真的想清楚了?主上的话你忘了吗?唉唉,在你成亲前,你不得去见他!你若违背誓言,你知道要承受什么样的后果!”那男子清朗的声音清晰地传至耳中。

    她一动不动地躺在锦帐中。

    他们在说什么?

    “你以为我想去见他?这世上之人,我最不愿意见的,便是他。”那声音粗哑低沉,如风沙摩挲着大地。

    “哎,随你吧!只是,此去九州城,路途遥远……”

    “正因路途遥远,我才要带她同去平阳坞,不然,这一去一来耽搁多少时间。”他推门而入,径直走到床榻边,掀开锦帐。“阿七,阿七。”他碰了碰她的胳膊,低声轻唤。那女孩儿呼吸轻缓,一动不动。

    那少年掀开锦被弯腰将她抱起,大步朝外走去。

    “天还没亮呢!你着个什么急啊?不睡觉了吗?你是铁打的吗?你不睡觉,可我得睡啊!苍天啊啊啊!你在不在啊!你低头看看弟子吧!你看你看,我这又多了两道皱纹。”张灵枢自怀中摸出一面小铜镜,揽镜自照。

    “张灵枢,闭上你的鸟嘴!把你的药箱拎上,仔细检查药炉,带足银骨炭。”那青衣少年怒吼着,大步流星地走出院落。

    院门外停放着一辆装饰奢华、宽大无比的马车。车辕前方高高挂着两盏大红灯笼,散发着明亮的光芒。

    “主子。”车夫恭谦地掀起车帘,微躬着身子站在车门前。

    他抱着她上了车,车帘轻缓放下。

    车壁上挂着琉璃灯盏,柔润的光芒照在她苍白的脸上,额上那一点朱红越发红润晶莹。他忍不住伸出手指摩挲着那一点朱红,指腹间温热如水。那颗心在黑暗之中狂奔突袭。

    她猛地一把抓住他的手腕。那人急促的呼吸喷涌在她脸上,麻麻痒痒,温润而泽。

    “你要把我交给平阳坞?”她凄凉地笑着,慢慢松开手。“兜兜转转,最后还是回到原点。”她不再说话,心如死灰,如一截渐渐枯败的木头,蜷缩在那散发淡淡清香的锦被中。

    宽袖广袍的张灵枢怀抱着一坛酒爬上马车,大大咧咧地一屁股坐在他身边。马车摇晃着,慢慢驶离揽月楼,消失在夜色中。

    “她睡着了吗?” 张灵枢轻声问道,揭开酒坛盖子。刹那间,一股浓郁醇厚的酒香云雾般弥漫开来,沁人心脾。

    “好酒!”他爽朗一笑,伸手从怀中摸出一对晶莹剔透、碧绿如水的酒杯,啪地将它们按在身前的短几上。那玉杯却是两块完整的翡翠雕琢而成,散发着淡淡莹碧且透亮的绿光。

    “你真的决定了……要独自去面对傅家那位?”张灵枢长叹一息,提起酒坛,倾斜瓶口,清澈透明的酒液如涓涓细流般淌入杯中。那清冽的酒色在玉杯中荡起点点莹光,波光潋滟,美不胜收。他端起其中一只酒杯,轻轻呷了一口,那甘醇的滋味在口中蔓延开来……

    坐在他对面的青衣少年,面色凝重,他一言不发,拿起剩下的一杯,一饮而尽。酒色入喉,呛得他不住地咳嗽起来。那少年伸出两根手指将翡翠玉杯推到张灵枢面前,随即玉似的手指轻轻地点了点桌面。

    “兄弟,听我一声劝,咱们不去平阳坞了。跟我回灵枢山庄好不好?我家里很多药,给我一点时间,说不定我就能找到雪上一枝春的解药了。”张灵枢苦口婆心地劝着。“别说你身体还未康复,就算你没受伤,你……你也不是他的对手。除非你的寒冰魄练到十重。可你最近也没怎么练功呀,就算你加班加点日以夜继地修练那也赶不上了,听闻傅家主得到那千年参王的助力,烈阳掌已突破十重。你打不过他的,除非……”张灵枢一杯一杯地饮着酒,絮絮叨叨地道。

    “除非什么?”他虎口夺食一把抢过张灵柩嘴下的杯子,一口一口地啜着,酒色醉人。

    “除非你获得灵珠之力,十个傅叶鸣也不是你的对手。嘿嘿!”张灵枢粲然一笑。“阿寒,我们回灵枢山庄好不好?明知虎山有虎,又何必偏向虎山行呢?”

    坐在他对面的人,嘴角一扬,冷然一笑。“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你怎么就不听劝呢?此去凶险,你要是真死在那人烈阳掌下,那……那我也不活了!”张灵枢一把扑向他,眼泪鼻涕糊了他一身。“你要死了,阿离做鬼也不会放过我的。”

    “起开!”他被张灵枢一把扑倒在锦被中,身下一团柔软,用力推开那哭哭唧唧的张灵枢。胸口一阵闷疼,果然,那被春水刺伤的地方还是迟迟未能愈合!加之他为了救她不顾后果地跳下揽月江,那伤口被江水浸泡,更糟糕了。“你压疼我了!”他哼哼道,额上沁出密密的汗来。

    那蜷在车厢中的女孩儿,闷声道:“你走开!”

    他压到了她的玉足。

    张灵枢提过挂在车壁上的琉璃灯盏,扒拉开他的衣襟,莹润明媚的灯光照着他胸口那道鬼眼一般丑陋的伤口。

    “要死啦!伤口感染了。我真的是……上辈子欠你的啊!”张灵枢一咕噜爬起来,从幽暗的角落里搬出那只描花的药箱。

    阿七蜷在那团昏暗之中,动了动酥麻的脚。马车一直不疾不徐地前进着,摇摇晃晃。一股浓郁的血腥味冲鼻而来,带着一股难闻的味道,腐肉的味道。怪不得,这个人身上一直笼罩着一股浓得发腻的香味。他为了遮盖身上的怪味,可不知道在身上挂了多少只香囊。

    那人的闷哼声猛地传来,手上一阵绞痛,手腕被他死死攥住,她拼命地挣扎却怎么也挣脱不开。

    “放手!”她痛得眼泪哗啦地淌下来。

    “这丫头好没良心的,他要不是为了跳江救你,胸口的伤也不会烂成这样。他疼不过,你多多担待一二,我很快就好。”张灵枢闷声道,手中握着那把薄如柳叶的刀,将那胸口腐烂的肉一点点抠挖下来。

    阿七听见他咬牙切齿的哼哼声,也听见刀片刮过骨头的咔嚓声,那冲鼻的味道,令她生不如死。她隐忍着胸口的不适、手腕入骨的疼痛,他是要把她生生捏碎啊!

    “他……他怎么啦?”她抬手按着胸口,隐忍着,生怕自己会吐出来。眼睛里的刺痛隐隐地传来。“你难不成直接给他动刀?为何不给他上麻沸散?”

    “你竟知麻沸散?”张灵枢收住刀,柳叶刀上的血滴答在那痛得脸已变形的少年淡青色的衣衫上。

    “那不是神医华佗的麻醉药吗?知道这些很难吗?”她闷闷的道,她疼成这样,还要跟那厮扯那些有的没的。

    “哼哼,麻沸散早失传了,我要知道配方,还会眼睁睁地看着他受此生不如死的苦楚吗?”张灵枢狠狠瞪她一眼,那蒙着纱布的眼睛渗出黑红的血来,那毒怕是又发作了。“你怎么样了?”他麻利地给身下的人上了伤药,仔细包扎好。

    “我真是上辈子欠你们的,今夜老子要被你两个活活累死了。”张灵枢将那疼得昏死过去的青衣少年放平放在她身边,给他搭上锦被。

    阿七猛地将手抽回,往一侧挪了挪。

    他触碰到了她的脸,他的手,好冰,好凉。

    “别乱动,来,让我看看你的眼睛。”张灵枢凉凉地叹了口气,“此情此景,要被阿离知道了,她非把我大卸八块不可。”说罢,轻轻解开她眼上的纱布。“疼吗?”

    她轻轻地点点头,抽了口凉气。

    “你们俩……怎么认识的?我真是好奇得很。这家伙平日对女人都没好脸色,他怎么就对你掏心掏肺连命都不要了。”张灵枢仔细地为她换药。

    “我认得他?”她疑惑不解。她认得的人,一只手数得过来。

    “什么?你不认得他?你是来搞笑的吧!”张灵枢一蹦而起,一头撞到车顶上,哎哟哎哟地叫起来。“这家伙如此滥情?才见一面就生死相许?”

    “他怎么了?他的手为何如此……冰冷?”脑海中突然冒出那个人的身影来。他的手总是这样冰冰冷冷的。

    “他受了重伤,又不好好听大夫的话,自己寻死,怪得了谁?”张灵枢没好气地道。

    “他受了重伤……难道他不是要拿我跟平阳坞换解药吗?”阿七靠在车壁上,“家主不会轻易为了我与他人达成什么交易,他生平最恨别人威胁他。”阿七朝他靠了靠,“你别把我送去平阳坞好不好?你即便把我送回平阳坞,也拿不到解药。”

    “你倒清楚得很。”张灵枢嗤之以鼻。

    “我中的毒,是雪上一枝春,根本无药可解。”她面容岑寂,哀婉地道。

    “平阳坞或许有药可解。”张灵枢定定地看着她,额前的朱红温润而泽。

    “他去平阳坞是为我求解药?我还以为……”她长长叹了口气。“可家主绝对不可能交出解药的。你是他的朋友对不对?那你……做何打算?”

    “我自然不希望他白白地去送死。”张灵枢漫声道。

    “那好,我们之间达成共识了对不对?”阿七“看着”他,“我们不去平阳坞。”

    “小丫头,我为什么要听你的?你把他害得够惨的了,我看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张灵枢愤愤地朝她挥了挥拳头。

    “我知道麻沸散的药方。”她清清冷冷地靠在车壁之上,那两盏琉璃灯散发着柔和的光,将那张惊为天人的脸,照得玉一般温润。

    “你怎么会知道麻沸散的药方?骗鬼呢!”张灵枢打死不信。

    “曼陀罗花,一斤,生草乌,香白芷,当归,川芎各四钱……”那些草药名一个字一个从她嘴里地蹦出来。

    张灵枢一蹦三丈高,“你……你说的是真的?这药方是真的?你没骗人?”

    “自然是真的。”那女孩儿淡淡地道:“我诳骗你做甚,因某种机缘,我曾得到过一本失传的上古医典,上面记载了不少失传的偏方怪方……本姑娘过目不忘,看过就记得了。”

    “你不该这么快把底牌亮给我,如此爽快地告诉我药方就不怕我反悔了?”张灵枢眯着眼睛看着她。

    阿七微微一笑,“药方千真万确,只是这麻沸散却是六味药……”

    “你……哈哈,我发现你这丫头还挺有趣的!”张灵枢抚掌大笑,他开心极了猛跳起来,掀开帘子冲那驾车的马夫朗声道:“老秦,改道灵枢山庄!”

    车窗外天蓝如水洗,满天的月色照着广袤大地,车前两盏大红的灯笼,照耀着车夫老秦健壮的身影,也照耀着骨头一样灰白直朗朝前蜿蜒而去的官道。

    三匹健马拉着那华丽舒适的马车朝灵枢山庄狂奔而去。

    那红衣少女睡得并不安稳,马车摇晃着,那张微冷的脸总撞在她头上。那躺在她身边的青衣少年微皱着清秀的眉。车厢的一角安放着一只红泥小火炉,炉子上咕噜咕噜地冒着热气,氤氲的药香飘荡在密闭的车厢里。

    张灵枢趴在小几上打盹儿。

    “我好命苦哇!别人在睡觉,我却要熬夜熬药。把鱼尾纹都熬出来了。要不是为了那麻沸散的药方,老子才不要这样忍辱负重!可恶可恶啊!这臭丫头,拿药方吊我胃口。”张灵枢打着哈欠,以手支颐,看着那一青一红的两个人,心中一荡。

    “你还莫说,这两孩子还挺般配的呢!还蛮有夫妻相的!”张灵枢呵然一笑,随即惊醒一般,猛地左右开弓抬手就给了自己数个大嘴巴子!“哎张灵枢,你又犯浑了啊!你怎么会认为这世界除了阿离还有别人能跟他配一脸么?该死该死啊!怎么能为了一纸药方连亲妹子的幸福都出卖了呢?掌嘴!掌嘴!她再好也抵不上我家阿离!叶寒凉,你这厮的一颗心莫非真的、真的全系在这丫头身上。不对不对,还有颜汐呢,你这浑蛋,你念念不忘的人,到底有几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