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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七她……唉,阿七也是个命苦孩子。阖府上下都知道少主您亲近那丫头,可横竖她不过是一个小丫头,日子久了自然有些闲言碎语的便传到家主耳中。家主一怒之下,叫人把那丫头押来讯问一番。那丫头虽衣着简陋,却是璞玉难掩其光。家主一见她,竟然……竟然……
阿九嚅嗫着,吞吞吐吐不敢言语。
怎样?
裴绾心中一沉,那老小子莫非竟是个斯文败类!
家主想留她在朗月楼侍奉,可那丫头却是个牛一样的倔脾气。家主大发雷霆,治了她一个忤逆之罪。院里的婆子妈子们都是些见风使舵的主儿,见她不得家主待见,一个个都给她上眼药。所以,自那以后她的日子就艰难起来了。
没想到这之中竟有这许多花花肠子的故事。
裴绾心有怨怼,却无处发泄。
朗月楼那位粉衣女郎,她是……谁?
他想起那位妖精一样的粉衣女子,一时间猜不透她的身份。
阿九心里咯噔一下。
少主果真傻掉了,竟然连二夫人都认不得了。
他不会连自己阿娘也记不得了吧!
那是二夫人秦氏。
阿九一声叹息。
少主,您不会真的什么都记不得了吧!那你不会……不会把夫人也……忘了吧!
夫人?
裴绾咬着薄唇,双眼朦胧地望着眼前一脸悲戚的少年。
少主!
阿九终于彻底崩溃掉了,一把扑到他身上,抱住他嚎啕大哭起来!
我可怜的少主啊,您就是把全世界给忘了也不能把夫人给忘了啊!
阿九领着他来到那幢僻静的小楼前,园林寂静,不见一人。只有月光如水静静地照着小楼中的一花一草一树一木。
落雪阁,名如其地,纤尘不染,素洁如雪,漫天挂着雪白的帷幔如蝶翅翩跹。这里的主人,想必也定是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主。
帷幔之间,中堂之上高高挂着一幅美人图,明灭的烛光照耀着她那惊世容颜,明眸皓齿,面似明月,眼若流星,笑靥如花,白衣似风雪,气质如云,修长柔美的素手持一枝簌簌摇曳的紫薇花。
美人图下是一方二尺见长的灵牌,赫然上书:亡妻傅裴氏孺人之神位!
傅裴氏!
傅流云的阿娘,她和他一样,姓裴。
而那二夫人秦氏,口口声声唤他阿绾。
画中女子眉目之间与他竟有七八分神似,所以,他绝不是无缘无故地变成傅流云的。
傅流云便是他,他便是傅流云!
在他回到他的世界前,他便是平阳坞家主傅叶鸣之长子,傅流云。
那少年面容冷寂,亲自为逝去的人上了三柱香。
叩头。无比虔诚,无比哀怨,无比伤悲。
岁月的洪荒里,他孤身跋涉千万里,早已遗忘了母亲的容颜。
也许,那容颜似雪的女人便是他的母亲,只是时间流逝的途中,他慢慢淡忘了一切。
三叩九拜。
少年叩完最后一个头,默默望着那画中女子,抹不去的伤感,涌上心头。泪水不受控制地潸然而下。
少主。
阿九跪倒在他身侧的蒲团之上,恭恭敬敬地叩了几个响头。
天色已晚,我们回去吧!
裴绾跪在香案之下,神色哀戚地摇了摇头。
你回去休息吧,今夜我想好好陪陪她!
如雪的烛光,照着他惊世容颜。
夜色深沉,他歪在香案之下,沉沉睡去。
梦影凌乱,如残花败落。
摇曳的烛光之中,明黄的宝幢下,那容颜婉丽素衣洁白的女子,神情凄绝地倒在光洁的地板上,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丝绝望的笑容。
阿绾,别怕!别哭!快离开这。
鲜红的鲜红从她嘴角慢慢流淌下来,落在她雪白的衣襟上。
走啊!
年幼又柔弱的他,泪流满面地站在那庄严肃穆的佛堂之中,烟雾缭绕,如置仙境。他哀哀地哭着,想听阿娘的话,离开这里,可他却浑身乏力完全迈不开脚步。
阿娘,我怕,我走不动了。
爬……爬出去……
他匍匐在地,朝那容颜绝美的女人伸出了小小的手。
阿娘,我要救你……
阿绾先出去,阿娘顾不上你了,你快……快爬出去……去叫人来……
女人的声音渐渐虚弱下去。
小男孩奋力地在地上爬着,他隐忍着头晕目眩,也不知爬了多久,终于爬出了那幽深昏暗烟雾缭绕的佛堂!
快来人啊,救救我阿娘……
等他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锦帐之中,痛不欲生!
阿娘!
他急切地挣扎着爬起来,他要找他的阿娘!
少主,别乱动!你身体还虚弱着呢!
一身藕红色单衫及膝短裙以及水绿色长裤淡蓝色绣花鞋,乌黑亮丽的头发绾了两小小的发髻,用一指宽的粉色丝绦打个飘逸的蝴蝶结,看上去清新甜美。
他慢慢地坐起来,女孩儿倒了一杯温茶递给他。
你是……阿素……
他喝了口茶,将茶杯递还给那女孩儿。
女孩儿将茶杯放在桌上,浅浅笑着。
我是阿青,少主,你又错认我了。
他眼角低垂,带着歉意的笑意在烛光下绽放,眼眸中疲倦苍凉的光芒亦未能掩盖住他的丰姿。
你们两个长太像了。以后,你穿青衣服,她穿素色衣服,这样大伙儿就不会认错你们了!
他慢慢掀起锦被,往外走去。
少主……
阿青跟在他身后。
他走在偌大的院中,下人们都穿着素服,正忙碌地将鲜红的的灯笼取下,换上雪白的灯笼,萧索的灯笼上,写着漆黑触目且硕大的奠字,凉风惊起,素白的挽帐挂满院落,放眼望去,满目苍凉!
阿娘!阿娘!!
那一刻,他惊觉,有什么东西从他的身体里飘散出来,再也聚不拢!他浑身冰凉,失魂落魄地走进礼堂,巨大的白幡,高高悬挂在礼堂内,婴儿手臂粗的白色蜡烛,流着凄哀的眼泪,香案上摆放着瓜果祭品。漆黑的散发着新鲜楠木的清香,还有浓重的油漆味道。硕大的白色绸花绽放在棺盖之上!
阿娘!
两个披麻戴孝的下人,正跪在灵柩前,往铜盆中扔着黄裱纸。
少主!
下人看到他进来,退让一旁,依然跪着!
少主还请节哀顺变!
阿青倚在大门边,不敢进来。一双哀凄的眼睛,紧盯在那道瘦削的背影上!
傅流云跪在灵柩前,面容憔悴哀婉,眼泪簌簌。中堂上挂着阿娘的画像,一身白衣,面容岑寂,眼角眉梢,流淌着浅浅的笑意,她手上捏着一枝红色紫薇花。画上题诗一句: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飘兮若流风之回雪。
美人图下立着一方二尺见长的灵牌,上书:亡妻傅裴氏孺人之灵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