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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伤别离》
part 9.
白雾朦胧的清晨，天色还是那副将明未明的鬼样子。
樊音睁开眼睛，模模糊糊地看到家里淡蓝色的天花板，枕头边随手搁着昨晚没看完的《五年高考三年模拟》，桌上摞着厚厚的书籍，屋内的一切陈设都是那样的熟悉。
那是高考前熟悉的压抑感。
令人感到亲切的压抑感。
她打了个哈欠，揉着脑袋坐起身来，很快便换好了放在床边的校服。
正准备去洗漱的时候，樊音才反应过来有什么不太对劲。
“我...回来了？”她低头看看自己的手，十指白皙光滑，全无长年训练而留下的厚茧。
她全身哆嗦了一下，忍不住咧着嘴笑了几声：“我回来了！”
这种感觉太不真实了，没记错的话，她不是已经死了吗？
该不会还在做梦吧？
“阿音，你在那说什么呢？还不快点来吃早饭！马上就高考了还学不会抓紧时间吗，要我和你说几遍？留学申请没批下来之前，你还是得给我好好学习，国内的京师大学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上的……”她母亲端着早餐盘站在客厅里，皱着眉头絮絮叨叨个不停。
餐桌上摆放的那支假花一如她印象中的陈旧灰暗。
要换做以往，樊音早就嫌这番话听的逆耳了，可是今天，她能再听到这个声音，能见到母亲生动的面孔，只觉得无比幸福。
于是她轻轻的走过去，抱住了她母亲的腰，只说：“...我爱您。”
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她真的是很后悔以前和母亲吵闹或者行为放肆惹母亲生气，甚至没有清晰的表达过这份爱和眷念。以至于她死后，这就成了永远的遗憾。
不过好在，她已经回来了，以后有的是时间补偿她对母亲的愧疚和她们之间亲情的裂缝。
这么想着，樊音悄悄收紧了手臂，甚至心里还有点雀跃的欢欣。
她的母亲明显一愣，随即温柔的笑着摸了摸樊音的头：“樊音，就算你说爱我也不可以不起床或者拖延训练啦。”
诶...？
...不起床？
...拖延训练？
“母亲您在说什么呢？”樊音惊讶的睁大了眼睛，却惊恐的发现母亲的面容越来越模糊，然后----
她醒了过来。
空荡荡的房间里，她牢牢的抱着柱间的腰，脸上还满是泪水。
是梦，一个悲伤的无处诉说的梦。
樊音松了手，颓然的倒回了枕头上，眼角泪痕犹在。
她看着木质天花板发呆，轻声道：“怎么是你呢……”她第一次没用敬语和哥哥说话，语气里透着淡淡的失望，更多的像是迁怒一般的责备。
'是啊，怎么是你呢？我果然还是......回不去了……'绝望感漫上来，樊音木然地睁着眼睛，攥紧了拳头，几乎将手心掐出血来。
“当然是我，扉间那家伙又不会来叫你起床，”柱间神经大条并没有注意到妹妹的奇怪态度：“快走啦樊音，我们去训练场，去晚了，父亲大人要打骂的。”
他半开玩笑的恐吓着，一边伸手去拉那个还在赖床的女孩。
他不说还好，一说，樊音压抑了多时的悲伤、委屈和难以言喻的落差感瞬间爆发了。
“我不去！”她突然扯着嗓子尖叫起来：“阿离....我要见阿离！我要见她！”她一把抓住了柱间的手臂：“哥哥，我求求你！让我见阿离！”
她才不管别人怎么看，反正她最后能依赖的、能信任的人，就只有阿离了。
柱间被吓住了，坐在原地不敢动，生怕妹妹再次情绪崩溃，他搞不清原因，只能慢慢的把樊音拉进自己怀里，低声的哄劝：“好了好了，樊音不哭，阿离的事……哥哥会想办法的。”
他虽不知樊音为何一定要见宇智波家的人，但是，既然是妹妹的请求……
樊音从他怀里抬起头来，一双澄澈的眼睛满怀希冀，纤长的睫毛上还沾着泪水。
看着自己唯一的妹妹这个样子，柱间顿时满心怜爱，哪还有工夫抱怨樊音的请求太难办。
于是，一刻钟之后，柱间一脸苦大仇深的出现在南贺川。上次阿离来了没错，那也纯粹是因为她自己想要来对樊音道歉，这次轮到他求着人家上门，哪里还有那么容易？
再说了……他只要想起几年前因为保护樊音而一时激愤伤了阿离的事就无比头疼。别说阿离了，只怕斑就要第一个不答应。
河水潺潺流淌着，柱间心烦意乱的掂起石头砸向水面。
“呀，这不是柱间嘛！这么好兴致在这打水漂呢？”身着朱红色袄裙的少女手里拿着精致的礼物盒，笑盈盈地从灌木丛后走出来朝他打招呼，衣服上绣着他再熟悉不过的青金色银杏叶花纹。
阿离！还真是想谁来谁！
柱间赶紧踩着河水跑过去，“阿离！能见到你真是太好了……樊音她...”他一时有些难以启齿，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樊音怎么了？是不是身体还有什么不好？可是旧疾发作了？”阿离见他吞吞吐吐，不由的也着急起来。
那一刀差点刺进樊音的心脏，让她日后每每想起，都自责不已。
“樊音她...想见你一面……她今天一大早就在哭，我根本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很担心她...”柱间的话说得很没有逻辑感，但阿离还是听懂了。
樊音，这是在想家呀……
独自一人在异国他乡，她应该...很害怕吧……
了解到樊音并不是身体不适，阿离这才镇定下来，说道：那就带我去见她吧，正好我也有礼物想要送给她。”她扬了扬手里的盒子，笑容温柔。
柱间呆了呆，心里却浮现出一种奇怪的认知：樊音和阿离，应该是...早就认识的吧？不然，怎么会从彼此仇恨的宿敌变成了看不到对方就会恐慌的好姐妹？
不对啊，这也没可能，樊音第一次遇到阿离是在战场，两人只不过打了个照面，那时候她才八岁，之前一直在千手的族地，是他看着长大的小丫头，也从来没有遇见过阿离。那么，樊音的这份强烈的依赖又是从何而来呢？
柱间百思不得其解，只好老老实实的在前面带起路来。无论如何，还是妹妹比较重要，他也就暂时不管这个问题了。
有了柱间对阿离大开绿灯，混进千手族地这件事就变得简单很多。
阿离打开樊音的房门，还没来及放下手里的东西向她问好，樊音已经跑过来一头扎进了阿离怀里，死死抱着她不愿意松手，她的眼角分明还是带泪的，见到阿离却硬生生扯出一抹灿烂的笑：“阿离，我好想你啊……”
能再见到她，看到这张熟悉的面孔，樊音顿时安心了不少。
“你才真是吓了我一跳。”阿离无奈地拍拍她的脊背，这才发现樊音消瘦的厉害。于是她颇为心疼的顺着樊音的长发：“千手家的哪个混/蛋虐/待你了？看我们家姑娘都瘦成什么样子了！”
“是我自己没好好吃饭...”樊音不好意思的松了手：“对不起，都是我任性，还要你跑这一趟，外面...查的挺严吧？”她竟然为了一己私欲置阿离于险境，真是被恐惧冲昏头脑了。若是阿离一个不小心被千手家那群迂腐无能的混/蛋捉到，樊音一定会恨死自己的。
这么想着，她还有些后怕。
“还好，总归是进来了。”阿离笑了笑，不客气地坐在地板上，这才想起那个被自己遗忘了很久的礼物盒，赶紧献宝似的捧到樊音面前：“差点忘了，我今天来主要就是要把这个交给你，提前祝你十一岁生日快乐了。”
“哇！是礼物吗？”樊音顿时受宠若惊，揭开盒盖，里面是一套簇新的袄裙，朱红的底色，配以湘蓝丝线勾勒出绽放的火红色焦骨牡丹，浅浅的月白色银云祥纹连缀其上。
樊音穿了一辈子的校服，哪里见过这个，当即就爱不释手的捧着衣裳自己看着：“都是你自己绣的？”
“当然啦，宇智波族地又没有专业的绣娘，而且，他们怎么知道焦骨牡丹是什么东西。”阿离的最后一句明显带着点傲气，不是华夏国民，怎么会懂的焦骨牡丹的绝美和艳烈。
再说，送给樊音的东西，她也不想让别人经手。
“那阿离的眼睛岂不是...”樊音新奇了一会儿，复又颦起眉来：“女工太伤眼睛了，这里又没有卖眼药水的......”
阿离哑然失笑：“既然你愿意体谅我绣花辛苦，就爱惜点穿吧，别一不小心勾破了线，我才真要心疼了。”
“那是自然。”樊音点点头，突然又想起了什么：“这么说？我们就是国树国花？”她笑的眉眼弯弯：“这样自比，会不会太过自大？”
“有什么关系？”阿离看了她一眼：“我没绣凤凰呈祥已经很好了。”说着，她端着茶杯自顾自的倒了茶水喝。
“诶..？不是龙凤呈祥么？”樊音抱着衣服坐下，倒颇有些敏而好学的姿态，她现在已经完全忘了思乡那回事了，待在阿离身边的时候，她眼里就只有这个女人，别的什么也想不起来。
“'凤'是指男性，龙凤呈祥是什么意思？我可绣不出来。”阿离笑着打趣，一双漆黑的眼眸里满是狡黠。
“何时说'凤'是指男性了呢？”樊音这回是真的糊涂了，要说婚礼，她前前后后也参加了不少，那龙凤图案的剪纸、花烛也再熟悉不过。怎么代表着绝美女子的凤突然就变成了男孩子....再想想《红楼梦》里倾国倾城的王熙凤，樊音只觉一阵恶寒。
“自然是出自司马相如的《凤求凰》（注1），只不过'不得于飞兮，使我沦亡'实属哀音，故不该绣在衣服上日日穿着。”阿离望着透过百叶窗映进来的稀疏梅枝，轻声道：“至于龙凤，那就是坊间的另一种说法了吧，算不得正统，我是不认的。”
樊音突然抚掌大笑起来：“龙凤才是正统呢！凭他司马相如是谁，还和皇权对着干不成？《凤求凰》虽是缅怀卓文君清傲之姿，可当年文君也只被当成了食之无味的黄脸婆，被司马相如弃若敝履，此诗不好，我们不要再提。”
樊音自认为是有咏絮才的女子，听的阿离这么一辩，顿时就有了些相见恨晚的意味。
阿离点头，附和道：“也罢，男子薄情实乃世间常事，我对此本就没抱什么希望，只觉司马氏好歹还算是个不忘本的。”
樊音还想再说话，窗户忽然被轻叩了两下，这是柱间提醒的信号，约莫是千手家的哪位大人往这边来了，最有可能就是樊音的便宜爹千手佛间亲自来喊女儿“起床”。
阿离遗憾地摊摊手：“对不起啦，我又要走了，那么下次...战场见吧。”
一会儿还不知道千手佛间要怎么发火呢，她还是早走为妙。
“这么快又要走了？”樊音下意识的颦眉，原本已经忘到了九霄云外的恐慌和对于故乡的愁思又泛了上来：“那你...路上小心些。”她不能不让阿离走，千言万语哽在喉间只化为一句淡淡的关怀。
阿离理解的笑了笑：“我知道，你不必为我担心。”
樊音望着她离开的背影，咬了咬嘴唇，默然不语。
她啊，实在是，太不坚强了……
阿离回到自己家中的时候，正好遇见千忆从屋子里走出来，她穿一身宝蓝底色绣橙色矢车菊和服，一头长发用一根银簪绾的一丝不苟：“离，你过来，我有事要与你说。”
阿离抬起头，看到母亲疲惫的脸和眼底深埋的痛苦。
不好的预感在心间萦绕。一向温柔的千忆绝不会没事摆出这副表情。
她的第一反应是哥哥出事了。
“你父亲他....不太好了……”等阿离走到她面前，千忆已经带了压抑的哭腔，她一手拿着手帕捂住了嘴唇，“旧疾发作的厉害……只怕是...”她哽咽得说不下去。
阿离愣在了原地。
父亲...
她其实对这个父亲没多少感情，他也总是摆出一副冷冰冰的不认同的态度来，只有看到他优秀的儿子火核，一向没什么表情的脸上才会露出一丝笑意来。
但现在，他就要死了……
就要回归上帝的怀抱了......
这不是挺好的吗……？
于是阿离抱住了千忆的腰：“母亲不要伤心，父亲不会有事的，这么多年都过来了，父亲不也一直平平安安吗？”她尽力地劝慰着母亲，心里却又一番怪异的情绪在起伏着。
这种情绪不由她掌控，实在是难以捉摸的很。
因为...
“离！你...你的眼睛！”千忆看了一眼女儿，立即惊呼了一声。
“怎么...？”阿离伸手一摸，只摸到满手的血红。
----哦，原来我还是爱这个父亲的啊，即使他并不爱我。
第一次明白了这个道理的少女抬头望了望逐渐明亮起来的天色，悄悄露出了一个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