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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
曲陵南自修仙以来,用的都是最笨的法子,比如旁人用玉简记功法,她却全凭记忆力一字一句背得滚瓜烂熟;比如旁人早早便有飞行器飞行符,筑基以后第一学的便是御剑,而她在无清河相伴之前,一直都要靠两只脚行走。
她没想到有朝一日,她得感激当初用了这么笨的法子,令她今日能一字一句重述伪青玄功法,每口述一句,脑子里关于这等功法的认识,渐渐深了一层。
道门正宗的功法虽说不拘一格,然万变不离其宗,她练过的功法中,无论是琼华经,亦或天心功法,其宗旨皆求顿抛俗缘,猛悟浮嚣,反覆阴阳,最终皆指向问仙证道;然这伪青玄功法,字字句句皆与大道背驰,曲陵南当初练时还以为深奥晦涩,练不好乃自己境界不够,参悟不透。
现在她方回过神来,越琢磨这本功法,越觉得不对劲。
连左律也一脸困惑,他沉吟片刻,问:“你练之时,可有异状?”
“练至三层,即感阻滞,四层以上,便徘徊不前。”曲陵南老实答道。
左律以神识窥之,过了良久,方道:”你血脉中有纯净的五灵之力,入修门当一日千里,不拘于灵脉气海,不受阻于经脉内海,便是这般古怪的功法,你亦能修至第五层,当真难得。可这功法练成之气郁结于四经八脉当中,与五灵之力相抵触,无法融会贯通,你练得越深,五灵之力便需分出更多灵气消融此功法,相应的,你本身修为,亦无法迅猛提高,这便是你筑基后修为无进展之原因。”
“我,”曲陵南低头问,“我会死么?”
“那倒不会。此功法于练之人并无太大损益,却也无甚好处,”左律皱眉思索道,“无坏处又无好处,天底下哪门功法会如此?除非……”
“除非这功法不是为自身而练,却是为他人。”清河忽而擦嘴道。
曲陵南猛然一抬头,问:“练功而生的修为,能尽数转给旁人?”
“是,练功修士便如蓄水之灌,只不过所蓄之水,乃是为他人而备。”
曲陵南淡淡地道:“师傅何必如此大费周章,他要功力,只需说一声,我尽数给他便是。”
左律奇道:“原来琼华派亦有如邪门外道一般的修士啊,命弟子练功,自己再坐享其成,这虽不失为省力之法,可终究于道心有亏,且那功力非自己练就,要化解一番甚为麻烦,你师傅好生古怪……”
清河鄙夷道:”千年未见,左大圣君怎的一如稚龄幼童般令人啼笑皆非?你自己脑子简单,就莫要以为那位琼华真人亦一样脑子简单。什么坐享其成,你倒是看看我家主人,练这假功法能得多少功力?这点微薄修为,她师傅可瞧得上?”
左律严肃地瞥了曲陵南一眼,点头赞同道:“确实,这点功力太少,他自己随便练练就有了,何必大费周章?莫不是只为好玩?这个,好玩在哪?”
他有些困惑,遂询问地看向清河,清河嗤笑道:“你会为好玩去编个假功法出来?”
“我不玩这个。”左律摇头,认真地答,“费事。”
“你都觉着费事,那位琼华真人比你心机深重一百倍,又怎会做损人不利己之事?”
左律不耐地道:“所以我不爱与这些修士往来,连我那些本家子弟,徒子徒孙在内,皆玲珑心窍,猜不胜猜。修炼就该全身投入,一心一意,整日里分神想个没完,到死都摸不着大道的边。”
清河叹道:“你这心思虽蠢笨,却不失真意,当年主人为何青睐于你,想也是因你单纯执着,难能可贵。可惜,可惜……”
左律低下头,默然不语。
“于我没好处,于我亦没坏处,师傅到底想怎样?”曲陵南喃喃地道。
清河长叹道:“主人,请恕我直言。你之相貌与青玄仙子有六七分像,令师传的伪功法,又名《青玄功法》,清河斗胆揣测,令师应当是当日一见到你,便想往我旧主青玄仙子身上做文章。”
曲陵南睁大眼,目光有些茫然。
“我旧主乃玄武大陆不世传奇,她虽已陨落千年,然传说甚广,名声不堕。一个状似青玄仙子,又出身道宗名门的女徒儿,能谋得到不少好处。可问题是,令师心高气傲,隐忍深沉,非鼠目寸光,功利投机之徒。他这么做的深意,便不是为了谋好处,因为所有能靠你换来的好处,他靠自己,亦能得到,还光明正大,无甚负累。”
左律忽而灵光了一回,抬头问:“难道你师傅算准了我要与你双修?可我要与你双修,首先你得是你,你师傅又怎会得知……”
清河叹道:“他是不知,他并非咱们几个久存于世的老东西,可是左大圣君,你爱慕青玄仙子之传闻,虽多年未曾被人提及,却保不准当年有几个知情者传给了后世子孙……”
左律奇怪地道:“怎的又说我爱慕青玄仙子?我只是想与她一起修仙,她乃世上唯一配与我一同问仙证道之人,这与爱慕有何关系?”
清河冷哼一声,骂道:“在世人眼中,这已是爱慕。难不成说你爱慕仙子,还辱没你?”
左律困惑地转头看曲陵南,曲陵南偏头想了想道:“行了你别解释了,这不是你能说清楚的。”
左律遂点头,闭上了嘴。
清河轻咳一声,继续道:“左大圣君,你修为臻至化境,世上已无敌手,平生又无嗜好,秘法宝材皆不入你眼,身后又有禹余城供你差遣。你浑身上下唯一的弱点,便是爱慕青玄仙子这一真假参半的传言。我若想算计你,恐怕亦只能从此下手……”
左律点头道:“麻烦,既要对付我,何必拐弯抹角,直接来战便是。”
曲陵南忽而自嘲一笑,轻声道:“可师傅打不过你。”
“打不过可以练啊,”左律奇怪地道,“或是打得过再来啊。”
“待他修到打得过时,你恐怕已登仙或坐化。”曲陵南淡淡地道,“怪不得师傅曾说过来不及,果然是来不及……”
清河担忧地道:“主人……”
曲陵南挥挥手,道:“我没事。你继续。”
清河为难地瞥了左律一眼,左律不解道:“看我作甚?我又不是她师傅,我可不晓得他想些啥……”
“你不晓得哪个晓得?”清河气道,“你到底怎生结下的仇家?你半点印象全无么?”
左律奇道:“这就是仇家么?我之前连其照面都不曾打过……”
“那总有线索吧,快想!”
曲陵南忽而道:“师傅姓温。”
“温?”左律皱眉道,“天底下姓温的多了……”
“师傅自幼被师尊捡回门派,长在琼华,成年后方下山历练,未尝听闻得遇于你。师尊道,师傅年少时沉默寡言,只爱练功。”曲陵南抬头幽幽地道,“他今年不过百岁多些,左律,你只管往百岁之前想。”
左律闭上眼,手一挥,一道五色琉璃光一闪而过,空气中骤然间像多了许多人声话语,掺杂着兽吼禽鸣,隐约莫辩。清河飘到曲陵南耳畔,柔声道:“此乃回光溯影,这还是当年仙子所创之法术,仙子记性不大好,行事又爽利豪迈,不拘细节,她生怕自己忘事,便创下此法,用以回溯记忆。后我到她身边,记这等小事便由我代劳,这法术便渐渐被弃之脑后了。”
曲陵南点点头,问:“你会么?”
“青玄功法中皆有记载,主人若想学,日后尽可学。”
“不,”曲陵南淡淡地道,“我想学能忘了某些事的,你有这等法术么?”
清河一愣,随即道:“没。”
“那我往后自己创个好了,”曲陵南低声道,“自己创就好了。”
此时左律运功已毕,睁开眼,道:“百岁之前,我确曾出关。”
曲陵南心中一跳,急急看向他。
“樟南传有青玄功法现世,我自然要去瞧瞧。”左律道,“去到那,才发觉不过是谣传,似是当地一大户得罪修士,被人放出这等流言,我赶到那时当地已纠结不少小世家修士及散修,那户人家也算有几分本事,加之门上有高阶修士留下的禁制,寻常人倒一时半会奈何他不得。我瞧了会觉得没劲,便想回去了。”
“为何不径直回去?”
左律脸上竟流露几分窘迫,不甚自然道:“我回去前,想确认那家人是否真无青玄功法,便隐身入内,随那家主入了内堂。那内堂有密室,密室外有三道法阵,这些于我而言自然皆是小儿科。我入内后,却瞧见……”
“瞧见什么?”清河问,“那家主练魔道邪功?”
左律摇头道:“也未必是正宗魔道邪功,不过是不入流的采补之术,可是,被他采补的女子有二,皆扮作青玄仙子状,其密室壁上,悬挂她大幅画像,我还记得那身衣裳,白衣蓝裙,绿色丝绦,当年我头一次遇见她,她便是穿那身衣裳……”
清河大怒道:“这人好生该死!”
左律赞同道:“我亦是如此想,于是下手取了此人性命,后仍觉恼怒,便出手荡平那座宅子。”
他说完,奇怪地问:“难不成我不该这么做么?”
清河气愤难平道:“那自然是应当!”
左律慢慢地道:“这不过小事一桩,我自然记不得,如今想来,那家人似乎便是姓温。”
曲陵南静静地看着他,问:“小事一桩?”
左律点头:“小事一桩。”
曲陵南扬手一个三昧真火火球丢了过去,左律随手一拨拨开,皱眉道:“好端端的,你为何又生气?”
“你这个小事一桩,害苦了我师傅,也害苦了我。”曲陵南摇头道,“你给我滚,永远别再出现我跟前。”
左律微微吃惊,道:“为何?”
“给我滚,不然我经脉逆转,自断天灵,魂飞魄散,令你们这些人往后连青玄仙子一个屁都寻不着!”曲陵南大喝一声,骂道,“滚之前,自己去向琼华掌教请罪,撤销你我双修大典,此事往后若有一人再提,我便寻到你禹余城大门口自尽,我便让天下人都晓得,我乃青玄仙子转世,而逼死我的,便是你这个忘恩负义的小人!”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继续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