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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头七韩家就下葬了,看地的是个驼背的先生,瞧着有几分高人的模样,有多少本事看不出。雅*文*言*情*首*发那日是四爷请吃茶,约在福瑞楼,贾赦去的时候就看到丧葬队伍往城外去,不就是韩家的,他和韩武打了个照面,对方皱了皱眉,没说什么就走了,瞧他这样就是被算出了心理阴影。
贾赦还挺感慨,可惜往后少了个供应银两的对象,他只站了一小会儿转身就进了楼,掌柜的笑眯眯迎上来:“您可来了,天字四号,请!”
带大老爷上楼的是个脸生得白净的店小二,他在前头带路,替贾赦将天字四号的门打开,里头的装潢摆设就呈现出来。九爷的福瑞楼别的不说,这些个包间简直是良心之作,大约是对应的众阿哥,无论是风格或者里头的摆件都是随他们的喜好。贾赦去过天字九号,那是西洋风情,脚踩的是西洋地毯,照亮的是马灯,坐的沙发,喝的是红茶……同这种花哨布置相比,四爷这边简直太干净,墙壁上挂了一大幅山水画,里头有个书架,放了一排排古籍,四爷就坐在古董椅子上翻书,听到门口有动静,他才抬起头来。
店小二是个乖觉的,在大老爷进去之后就躬身将门关上了,“草民见过四爷。”
胤禛抬了抬右手,让他起来,这才说:“有些时日没好好同先生说过话,我总是想起南下那段日子,命理之说实在很有意思。”贾赦往他那边走,同时不动声色的打量四爷的气色,“您约在下出来应该不止是追忆过去才对,我没看错的话,是有话想问?”
“就知道瞒不过,你再看看,我想问什么?”
“我曾看过您的面相,总的来说是大器晚成,命中什么都占,唯独缺两样,母子之情和兄弟之爱。以您的气性和能力,应当不会为朝事烦忧,余下就只有那几种可能,四爷还是不要考校在下了。”
他说完,胤禛就露出个赞许的眼神,“我虽信命,在遇到先生之前,却也只是同佛寺之中的大师论禅,从未想过会与人论命理和天道。你说得没错,正是因为我额娘,二月初五是我六弟的祭日,额娘跪着给他诵了一天一夜的经,之后有三四天,我去请安她都避而不见。好不容易见了面,说的还是十四弟的事,让我这个当哥哥的要多让着多照应。”胤禛陷入到自我之中,他说的很慢,声调平淡,听不出波澜,却让人觉得无端的沉重。
别看乌雅氏如今位列四妃,她从前只是伺候皇贵妃佟佳氏的宫女罢了,因为模样生得俊,逮了机会爬上万岁爷的床,起初只是最末一等的答应,怀孕之后封了常在,又三个月封贵人。生下四阿哥以后,因为知道自己没资格养,她主动将儿子送给佟佳氏,又在侍寝的时候上演了一出苦情戏。凭借这个,乌雅氏一跃成为德嫔,入主永和宫。
起初,乌雅氏觉得对不起儿子,还总是偷偷去看他,怀上六阿哥之后,她的感情就寄托在二子身上,慢慢的就不去看胤禛了,那时候胤禛还小,并不知道乌雅氏才是亲娘,与她并不亲近,之后就生出罅隙来。六阿哥只活了五岁就夭折了,死在万岁爷生辰之后的第十一天,那时胤禛也才六岁多,同太子亲近,总是得皇父夸奖。
这样的对比乌雅氏无法接受。都是她的儿子,为什么老四就能风光体面,小六却只活过五岁就死了?想起胤祚的好,她就无法克制的恨起胤禛来,大儿子从来就没有关心过她,乌雅氏觉得自己遭到了背叛。雅*文*言*情*首*发
那不是她的儿子。
那是佟佳氏的。
……
本以为胤禛会膈应她一辈子,没想到佟佳氏那么早就死了,送出去的儿子又原封不动还回来,德妃对他却没了感情,胤禛过去请安就爱理不理,总是因为老十四忽略他,指到他府上的女人大多是汉军旗出身,满洲卓姓大族就只有福晋乌喇那拉氏。德妃还愿意搭理胤禛只是看在他和太子交好的份上,除此之外还有个价值就是给十四阿哥铺路。
贾赦给他看过相,也测了字,这种事自然之道。
不过老天爷是公平的,他让四爷吃了这么多苦,自然会有丰厚的回报。只要忍过去,他还有其他兄弟或许很难企及的辉煌未来。
“四爷放宽心,命是天定的,每个人都有缺失有遗憾,有些东西无论多努力也注定得不到。老天爷很公平,它剥夺了你的母子亲情,自然会拿别的做补偿。”
这种话要是由别人来说,会觉得是瞎扯淡,到了贾赦口中,就自然带上了信服力,好似真的能等到柳暗花明拨云见日的那天一样。胤禛看了他一眼:“想来是我苛求了,能生在帝王家在旁人看来已经是几辈子积德修来的福分,皇额娘生前对我极好……”后面的话他就没再说,而是聊起别的事来。
天字四号房里就只有胤禛和大老爷贾赦,苏培盛被打发去君子别院看情况去了,最近康熙提了几次贾恩候,胤禛想着将君子别院如今的情况摸清楚,有备无患。
看他情绪好了些,贾赦就主动说了一件事。
“旁人以为我能看透生老病死,预知即将到来的灾厄,一定能活得潇洒。都错了,错得离谱。玄门有上千年的历史,弟子虽多,能够学成出师的不过百中一二,非但如此入门之初就会立重誓,绝不违背门规,绝不残害黎民……若做不到,就会有灾厄上身,这是玄门老祖下的死咒。窥天道也是损阴德的事,自古以来,但凡是在命理方面有建树的,大多鳏寡孤独。无论是什么身份,有怎样的能力,总有做不到的事,我能算万万人,却唯独看不透自己的命,荣国府一团乱麻,也不知当如何解开。”
贾赦这么说,胤禛倒是豁然开朗,人生就应该是这样。他见识过贾恩候的本事,若是没个限制还不翻了天,有得必有失。他自幼被皇额娘抱养,得到对方完全的关爱,与太子感情深厚,得到这些的同时,就失去了生母乌雅氏,如今努力再多,总不能缓和关系。
四爷终于开始从生母德妃带来的阴影中走出,他笑道:“先生劝我快刀斩乱麻,自己却看不透,荣国府腐败致厮,若不分家,迟早受累。”撇开偏心眼老太太不说,胤禛这阵子听说了一件事,宁国府嫡孙贾蓉的夫人或许同皇家有牵连。具体是怎么回事还要调查,不过,太子对此女十分反感,因为她正好姓秦。君子别院开张那日,贾恩候说过,姓秦之人要坏他大事。
胤禛当然不会把这种事拿出来乱说,他能提醒到这里,已经算对得起相识一场。
说实在话,贾赦也很犹豫,近来,史太君三天两头找他谈心,不是说贾宝玉就是贾元春,总想从他这儿同宫里的贵人搭上线,她希望荣国府能够恢复从前的富贵荣华这个想法本身没错,坏就坏在她不该走邪门歪道。用这种方式得到的东西,拿到手里也不稳当,晚上睡觉还不安宁,贾赦不愿意干,母子之间又有些硝烟味道。
说得差不多,两人就分道扬镳,各自回府去。
史太君今儿个倒是没找大老爷麻烦,她同薛姨妈、王夫人等人正聊得开心。刚得到的消息说薛宝钗选上了,具体怎样还不清楚。
回府之后,贾赦也收到一封书信,正是九爷所写,主要也是说宫中小选之事,借住在荣国府的薛家姑娘被选在十一格格跟前伺候,这位主子可不是那么好伺候的。
本来有三位格格跟前都缺人,薛宝钗因为长得圆润,被十一格格调走了。事实上,在其他两位跟前更好讨生活。
九格格毓清,贵人袁氏所出,因为额娘是汉军旗选秀来的,她身上有汉人血统,这点从喜好上就能看出,毓清喜欢弹琴作画,修养很不错。
十格格毓婉,敏妃章佳氏之女,与十三阿哥胤祥是一母同胞,温婉灵秀,温柔娴静,也是个善待奴才的。
唯独十一格格,名毓秀,贵人王氏所出,她在三人之中年纪最小,脾气却最大,标准的满洲姑奶奶做派,惹到就要抽鞭子,是个心狠的。
……
这是九爷的原话,贾赦读完之后觉得,恐怕这还是说得委婉。
薛家姑娘真的要倒霉了。
贾赦看完就烧了那封信,从书房走出来正好撞见邢夫人。
“给老爷请安,听说宝姐儿选上了,妾正要去道喜,老爷今日回来得却很早。”
“二房的事你别瞎掺和,选进宫去也是伺候人的,什么喜不喜。”要说的话,贾赦巴不得她没选上,进宫的人越多,老太太还不每天找他谈心?今儿个帮元春侄女攀关系,明儿给宝玉侄儿捎带个什么东西,后天还要帮薛宝钗疏通关系……
薛蟠打外头过,就听到这话,直接拍起巴掌来:“就是这个理!我就说了,放着好日子不过非进宫去伺候人,还觉得这是多光荣的事,那么多宫女熬成老姑婆的可比睡上龙床的多太多,折腾个什么劲。”还别说,薛呆子平时不靠谱,这话说得还挺在理,贾赦正想夸他通透,老太太被外孙女林黛玉扶着过来,用她那拐杖在地上杵了好几下:“你又同蟠哥儿胡说什么,莫带坏了他!”
老太太后面跟了一堆人,主子奴才都有。
王夫人和薛姨妈脸色都不好看,王熙凤直接摆出了看好戏的姿态。
贾赦想说两句,就被薛蟠抢了话:“我还说错了不成?咱们金陵城里想娶妹妹的不知道多少,放着好日子不过非得奔到京城来,想飞上枝头哪有那么容易?”
-_-!!!
闹了这一出,贾赦反而觉得薛呆子还有救。
他虽然吃喝嫖/赌五毒俱全,心里倒是通透。至于好/色这一点,有安娜的火枪管着,应该很快就能改邪归正。
薛姨妈想让儿子回去,大老爷又开口了:“我也觉得蟠哥儿说得在理,九爷给我递了个话,让咱们做好心理准备,宝姐儿被选在十一格格跟前,那是个脾气大的,不好伺候。女儿家嫁个好人才是正经,都往宫里跑,指不定被分去做什么,若是没入贵人的眼,等到了年纪再放出来就是老姑娘嫁不出去了。”这话主要是说给府上这些女儿家听的,让她们安分一点,别想攀贵人,少惹事,只要一天不分家,帮着擦屁股料理后事的不就是他么。
同薛蟠相比,大老爷说的话信服力颇高。他和阿哥们交好在京城里压根不是秘密,这话从贾赦嘴里说出来,还是九阿哥透露的,基本上就十拿九稳。薛姨妈就要晕过去,同喜手快扶住她,瞧她这样史太君心里也过不去,就说:“老大你想个办法,给宝姐儿换个差事。”
贾赦想掏一掏耳朵,他好像听错了。
便宜娘让他给薛宝钗换个主子?
“……”他简直开了眼界,脑/残无药医啊,“我同阿哥们的确有那么点交情,却没到能够任意调度宫女的地步。再说了,从来只有主子换奴才,没听说奴才还能换主子的。”
大老爷打出个精妙的二连击,薛姨妈直接被丫鬟扶回梨香院去,老太太还想开口,贾赦就堵了她的话:“人各有命,这是天注定的,我看宝姐儿是个处事圆滑的,应该也不会吃太多苦头,只要能熬成十一格格的心腹,过几年万岁爷赐婚嫁给大臣或者去蒙古,出宫就好了。”
先是说薛宝钗跟错了人。
又说她是奴才。
还说以后要跟着主子陪嫁蒙古。
三连击打得也太准了,每一下都中要害,史太君连骂他的力气都没有,直接让黛玉扶着回房去了。薛呆子倒是嘿嘿笑了一声,“想来也是,妹妹那么聪明就没有摆不平的,也不用我们操心。姨伯父您说安娜她爹对我是不是有意见?昨天在外头撞上了,像是要吃人。”
贾赦瞥了薛蟠一眼。
威尔逊先生是什么人?要是能待见你才怪了。
这才是个开头,以后考验还多着。
心里这么想,贾赦却没打击薛蟠的积极性,他说:“岳父看女婿越看越有气,你要抢他女儿,能给你什么好脸色,”说着还拍了拍薛蟠的肩膀,“好小子,继续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