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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6章
“一个时辰,放一个人质?”苏小培不得不承认,要把她放棺材里埋地下她是怕的,但她必须克服,如今她最不需要的,就是害怕。
“没错。”那大汉恶声恶气,“当然了,你若在里头受不住了,便敲一敲棺材盖,大声嚷几声,我们便会放你出来。只是你出来了,那些剩下的姑子便要没命。”
“可你们的命呢?”苏小培问。
汉子一愣。
“我若坚持不住,你们便不放姑子,不要钱财,不要命了吗?”
那汉子迅速反应过来:“你莫费这心思替我等操心。想想自己能撑多久吧,那些姑子姑娘们的命可都捏在你的手里。”
苏小培看了一眼府尹大人:“若我撑住了一直不出来,直到所有人质安全放出,可若那时官府的钱财还未到呢?如何办?”
“那便是官府害死了你,若你变成厉鬼索魂,莫忘了找这府尹大人算账。”那汉子说着哈哈大笑起来,斜睨了府尹一眼。
苏小培点点头,“我明白了。就是说你们要把我装棺材埋在地下……”
“又未曾填土,怎会是埋?只是为防尔等作怪,放进地下坑里,那坑里装了浸了油的干草棉布,所以尔等莫要轻举妄动,莫要走近,莫要试图攻进来。只要大家都安安分分的,这事便能皆大欢喜。”
“你说话是哪位夫子教的?安安分分皆大欢喜这般用会被夫子打手板心的吧?再有,你算数也不太好,里头姑子有多少人,二十个?香客姑娘媳妇这些的,又有多少人?我少算一些,当有十个吧。那里头至少有人质三十人。你让我在棺材里躺三十个时辰?”
“官府速把钱银交来,你便无需困这许久,拿到了钱银,我们自然就放人。”
“这位大哥,你倒是说得轻巧,被埋的人是我,被大刀架着脖子的是手无寸铁的无辜的姑子和姑娘们。官府办事的速度你是知道的,你要的钱银那许多,全都是在割府尹大人的肉啊,你给的时候越长,官府犹豫拖拉的时候自然就越长。三十个时辰,两天半,莫说我不吃不喝在棺材里会死,就是你等守着这庵庙也是凶险非常。夜长梦多这个词,你夫子教过你吗?”
大汉皱了眉头,被苏小培说得有些绕。
这事之前明明商议得好好的,分析得很清楚,用人质性命牵制住苏小培,牵制住官府,同时反过来,官府的办事行动也牵制住苏小培和人质的生死,没人能置身事外,每一方都被另两方牢牢压制。没人能撑住30个时辰,所以人质不可能全放走,而官府背负这般压力,定会速速将钱银送过来,到那个时候,他们手上有人质、有钱、有马,还没人知道他们是谁。
但如今被苏小培绕了一圈,怎地忽然觉得,这时间安排上确是不对,要在棺材里躺两天半,换谁谁也不愿。这苏小培被吓着了不愿去,先顾着自己的性命也是合情合理,而限定的时间太长,使得官府可故意拖延,对他们也确是不利。夜长梦多这话说得一点都没错。时间不对,不该这般。
“依我说,这位大哥,要不我们这么办吧。这庵庙我这段日子也来了几回,也颇有些感情,我愿为这里的姑子和香客性命冒一次险,但也不能太超过,我若做不到的事,或者说人人都做不到的事,那大哥你提出来也是白搭,对吧。所以,我们各退一步,我进棺材,而你们一个时辰放六个人,我若能撑住五个时辰,你们便把人质全放了。府尹大人爱民如子,定会全力筹措金钱,五个时辰内,他也定会交出你们要求的银两的,如何?”
蒙面汉子没说话,苏小培又道:“算一算时候,界时正在夜色大黑之时,尔等要逃命要脱身也正是好时机。五个时辰,时候紧迫,这样官府才能足够大的压力速办此事。你觉得如何?”
蒙面汉子觉得很犹豫,这并不是他们预先说好的安排,但苏小培说的颇有道理。与其在这熬个两三天不知会出什么变数,还真不如趁早了结,拿钱走人。
“其实,我可以不去的。”苏小培又说。“我进了那棺材,生死便是拿在了你们手里,你说得好听,我撑得住便放人,但怎知你们是否会守诺?若是我入了棺材,你们不放人,又生生把我活埋了,我找谁说理去?”
蒙面汉子被这么一激,顿时神气起来:“你莫扯这些个,老子可不是在与你商议,你若不入那棺材,每过一个时辰,我便杀掉六人。”
苏小培迅速接话:“那我入了棺材,每过一个时辰便放六人?”
蒙面汉子飞快点头:“成!你命在我手里,我也不怕你耍甚花样。”
“我答应了吗?”
两边似达成共识,旁边却有相当不悦的声音。苏小培不必转头看便知道,那是冉非泽。冉非泽又说了一遍:“我没答应。”
苏小培忍着没看他,只对那蒙面大汉道:“你瞧,事情总是诸多波折。所以还是速战速决的好,以免节外生枝,对吧?”
大汉皱了眉头,对什么对?但他有些紧张了,事情与他想像的不一般,这苏小培忒是古怪,似乎不会怕。若是她不进棺材,那这计划便成不了,他们的退路难保。
“我这般进了棺材,确是什么保障都没了,为显你们信守诺言的诚意,不如这样,我进去,你们押着我便好,把这两位姑子放了,如何?”
“不行。”大汉还待想想,冉非泽却迅速喝了。
他这般一喝,大汉忙道:“只许你一人过来。以一换二,你们占便宜了。”
“我说不行。”冉非泽再一次道。他可不是说着玩的,可不是陪着演戏,他是认真地,不行,他不同意。要当着他的面把他的姑娘活埋,除非他死了。
“壮士。”苏小培终于转头看他,他也看向她,他的表情明明白白地显示了他的不妥协。
“阿泽。”他的眼神让她心里一热,差点没撑住表情。“阿泽。”她又唤了一声,她不可以软弱,不可以害怕,这一关必须撑过去。
“我不答应。”冉非泽再说一次,但这回声音小了,态度也没这般强硬。她的眼神,让他心里堵得一塌糊涂。
“我们说好的。”她小声道。
是说好的,可说的时候没料到会是要将她活埋,他无法接受。
“我们说好的。”她伸了手,握住了他的。“阿泽,要不你先别看。”她捏捏他的手,“你信我,我会没事的。”
“怎地?”劫匪那边大声喝着。“速速过来,否则我便教这姑子血溅三尺。”
“苏姑娘。”一旁众人有些不知如何是好。苏小培过去能将事情缓一缓,可被活埋却又是太过残酷。府尹皱紧眉头,很是焦虑。
苏小培没理别人,她挨近冉非泽,当着众人的面,拥抱了他。“你别看,听话。”她说。
她知道这段日子里,他受到的压力远比她要大,她已经知道结果,而他还抱着希望,有希望的人总是会辛苦些。她受杜成明挑衅,受到精神折磨,他要安慰她支撑她,却还得担忧她的离去。她知道,她明白,她受到多大的压力,他必是不会比她少,甚至得忍受更多。可他从不在她面前显现出软弱与痛苦,他总是支持她,她是靠着他撑到现在的。
“别看,我会没事的。让我最少撑一个时辰,我撑得住。”她也希望,她能支撑他。她的声音很小很软,她抱着他,抱得他心里软|绵绵的。他强硬不起来,而她趁机转身走了,走向庙庵的大门。
“大人,万事拜托了。”苏小培大声地对着府尹说,然后慢慢朝那两个劫匪走去。双方顿时都紧张起来,官差们握住了刀柄,有些刀已出鞘。两个蒙面大汉也绷紧了身体,手上的刀并没有放松,将人质压得紧紧的。
“你们放开那两位姑子,她们慢慢走过来,我慢慢走过去。大家都别着急。”苏小培对劫匪道:“庙里还有那许多姑子姑娘在你们手里,官差不敢妄动的。”苏小培慢慢地挪着步子,向他们靠近,“你们放了这两位姑子,我过去。”
两名大汉互视一眼,缓缓放了手。一姑子立时哭了出来,急得想跑。“莫慌,莫慌,慢走过来。”苏小培忙叫着。姑子一激动一跑,劫匪也会跟着慌,万一一个没控制住动了刀砍了人场面就不好收拾了。一旦混乱,事情就糟。
另一个姑子忙揽着那姑子,两人一起走了过来。苏小培与她们二人擦身而过,看了她们一眼,那揽人的姑子也正看她,二人目光一碰。
苏小培刚走近劫匪,大刀就已经架到了她的脖子上。她似没看到,只转身确认了那两名姑子平安。官差们已将两位姑子接过,其中一人已哭得稀里哗啦,泣不成声。冉非泽就站在那两名姑子身旁,苏小培看着他,一直看,她其实很害怕,她害怕被埋起来,她需要勇气,真的需要。
冉非泽也在看着她,他忽然对她说:“小培,加油!”
苏小培顿时觉得眼眶有些热。她告诉过他那是她的家乡鼓励人的话,他记住了,他用她的家乡话鼓励她。有他在,真的很好。
苏小培冲冉非泽笑了笑,劫匪用力拉着她,将她往后拽。苏小培大声喊:“我能撑住的,要救人。”
四下里无人应声,大家看着她被拉到棺材前,白玉郎握着刀冲上几步,被冉非泽拉住了。
棺材盖子被揭开,府尹扭过头去,竟不忍看。一姑子放声大哭,另一人抱着她安慰。苏小培扭头看着冉非泽,远远地看不清他的表情,她再扭头看了看那棺材,狭窄、封闭的空间,像吃人的黑洞。
她很怕,她再转头看向冉非泽。她矛盾地希望他不要看到她被封在里面丢到地里的情景,可她又希望他陪伴着她。
看不清他的表情,只看到他直|挺|挺地站着,一动不动,盯着她的方向。
劫匪呼喝着,粗|鲁地拉扯她,要将她拽进棺材。苏小培用力甩开对方的手,自己爬了进去。里面的空间比她想像地更小些,她的心呯呯跳着,血往头上涌,觉得很慌。劫匪拿过棺材盖要盖上,苏小培忙躺下来以免被打到头。
盖子盖上了。黑暗,那是苏小培眼前仅有的。她甚至觉得呼吸都不顺畅起来,似乎空气一下就没了。她摸着腕上冉非泽送她的红线手链,调整呼吸,在心里慢慢数数,努力镇定下来。待稍稍适应了,发现脚下棺材盖上似有些细小的洞,有微光透进来,也给了她空气。
苏小培继续呼吸着,手指摩挲着红线手链上的小石头,回想冉非泽对她说加油的样子。她呼吸,再呼吸,感觉被抬了起来,然后身下一沉一震,她知道,她被丢进了地里。
心跳停了半拍,又恢复了。
吸气,呼气,吸气,呼气,苏小培弯起嘴角咧开嘴,刻意做出笑容的表情,激活相应的肌肉,能带动起相应的精神状态。吸气,呼气,吸气,呼气,她努力着,她不能害怕,虽然她确实怕,但她能克服的,她知道该怎么克服。她能做到,她可以!
苏小培摸着红线,告诉自己绝不能输,这一仗她绝不能输。
府尹给两位姑子都问了话,问了里头的情形,匪类共有多少人等等,姑子们一一做答。但知道这些对府尹的帮助不大,因为他更加确定正如匪类所说,火油稻草布满各院,人质分散,他们强攻难以取胜。府尹想了又想,与几位师父和秦捕头他们商量,尽速撰写公函上报,从库里拿银两,向宁安城城各富商筹措些金银,先把匪类稳住。
两位姑子退到一旁,其中一位还在哭。冉非泽走过去,对那个不哭的姑子道:“我是冉非泽。”
那姑子左右看看,退得稍远些,见得左右无人了,小声道:“我是明秀派苏琴。”她抿抿嘴,“我也姓苏。”这话说得似乎姓苏是件甚值得骄傲的事。
“姑娘辛苦了。”冉非泽点点头,客气了一番。这苏琴脖上被刀压的血痕仍在,确是冒着极大风险。
苏琴再左右看看,小声道:“冉大侠放心,里头暂无伤亡,三处押人的地方,我们姐妹都布好人手,那些匪类万没想到姑子里大多是我们的人,等时机一到,我们便动手。苏姑娘早先交代了,一切听冉大侠安排。适才在内里,匪类选中我押着出来与官府谈话,大家便是心里有数,得靠我带消息出来,也会等我发信号指示。冉大侠打算何时动手?”
何时动手?冉非泽恨不得此时便冲进去将这些折磨他家姑娘的鼠辈们杀个精光,但苏小培刚才交代了。“至少等一个时辰。”他说。“这是苏姑娘的意思。”
“一个时辰?”苏琴皱眉:“那苏姑娘在棺材里。”
“她说她撑得住。”冉非泽也恨不得把苏小培抓出来揍她一顿屁|股。
“杜成明一定会来的,已经第四案了,如果他挑中了我挑的地方,他就一定在。他一定不会错过折磨我的机会,到时,我们一定要等到他会出现的时候。”这是之前苏小培说的话,冉非泽记得,他现在心情很糟,很焦虑,很暴躁,但他忍得住,一切都不容出错,不能输。
司马宛如走在街上,她刚从布庄出来,买了几块布料子。她走得很慢,她感觉到有人跟踪她。
杜成明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他微笑着,闻了闻茶香,一旁的沙漏在漏着细细的沙,他看着,心情非常好。那棺材里,苏小培能躺多久呢?她害怕吧?谁不怕呢?他忍不住又笑。也不知道心理专家要怎么折磨才会得恐惧症呢,跟一般的女人有什么不同?他真的很想知道。
他喝了那杯茶,放下杯子。他会知道的,他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