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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雨绵绵,悄无声息地滋润着青茅山。
夜已经深了,丝丝凉风吹拂着细雨。
青茅山却不黑暗,从山腰至山脚,闪着许多莹莹的微光,好像是披着一条灿烂的光带。
这些光来源于一座座高脚吊楼,虽称不上万家灯火,却也有数千的规模。
正是坐落在青茅山的古月山寨,给广袤幽静的山峦增添了一份浓郁的人烟气息。
周铭立在高空,静静俯瞰着这座延续千年的古月山寨。
他踏足虚空,脚下无所凭依,春雨斜风从他身边避让,清新湿润的山间空气,沁人心脾。
“古月……方源!”眼中倒映着点点灯光,周铭声音轻幽,满怀复杂情绪。
他催动侦查杀招,扫过整个古月山寨,而后向着山寨中的一处建筑直接落下。
古月方正躺在冷硬的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床上铺的草垫子又薄又硬,他身上盖的也只有一床布衾,在这样细雨连绵的天气里,他的床铺被子都变得潮湿阴冷,躺在上面很不舒服。
但古月方正并没有发出什么抱怨的声音,更没有像其他的小孩子那样哭泣打闹,虽然只有六岁,他却已经逐渐适应了这样的生活环境——三岁那年,他的父母因为一次家族任务,而双双陨落,那个时候,他就被舅父舅母收养了。
一开始,舅父舅母对他还是不错的,吃穿用度与过去并无分别,但很快,他的生活条件便直线下降,越来越差,后来,舅父舅母对他的态度只能用苛刻来形容。
生活的困苦,让这个六岁的孩子早早就学会了沉默与忍耐。
“等到开窍大典之后,我成为蛊师,生活就会好了吧……”多少个夜晚,他拖着饥肠辘辘的身躯躺在这张冷硬的床上,都是用着这种对未来美好幻想的自我安慰,强行让自己入睡。
今晚同样如此,听着耳畔间细雨打在窗扉上发出的微微声响,古月方正努力想象着成为蛊师后的好生活,希望能早一点睡着。
虽然距离家族开窍的大典要求的十五岁年龄,还差了整整九年。
就在这时,他房间的门悄无声息地自己打开了。
周铭走入房间,来到古月方正的床前,看着这个努力蜷缩着身子,紧闭着双眼的小孩子,脸上表情十分微妙。
“古月冻土夫妇的魂魄,我都已经搜过了。”
“还有古月博,古月漠尘,古月赤练,古月药姬……整个古月山寨所有家老,我全都将他们的魂魄搜了个遍。”
“为什么……为什么没有方源?”
周铭目光幽冷,缓缓朝床上的古月方正伸出手。
“是有人篡改了这里所有人的记忆,抹去了他存在的一切痕迹,还是古月方源……他本来就不存在?”
搜魂方正得到的结果,和搜魂古月山寨其他人的结果一模一样。
从始至终,这里就没有过一个叫做古月方源的人。
没有方源!
“没有方源?哈,这个世界居然没有方源?”周铭只感到一阵荒谬感。
他不知道该怎么去形容自己现在的心情,脑海中思绪万千,一个个念头、一个个猜想、一个个可能不断明灭闪烁,却都如乱麻胡乱缠绕一团,理之不清。
当周铭从纷乱的思绪中回过神来时,他已经走出了古月山寨。
仰望天空,不见星辰,只有雨云沉沉,遮挡住天光,好似被重重遮蔽的世界真相。
细雨丝丝,山风习习,空气中回荡着寂静的凉意,却不能让周铭的内心一起安静下来。
周铭转过身,他没有再入古月山寨,而是飞起,落向青茅山另一个方向。
从上方俯瞰,那里只不过是一处平平无奇的山坡,但落在周铭眼中,剑目寻幽杀招穿透厚厚的山石泥土,却能够看到山腹中的景象。
就见那山腹中,存在着一个异常宽阔的地下空洞,约有数十米高,并不黑暗,充斥着红光。
在那地下空洞之下,有一片地下湖泊,但这地下湖水,并不是寻常的透明之色,而是殷红一片,浓稠血腥。
竟是一片血湖!
这血水湖泊映射着漫天的红芒,面积比古月山寨还要大,透着诡异和恐怖之气。
而在洞顶,上百个洞口,不断有水流冲刷下来,带着地下河道中的扇贝、乌龟、蛇鱼等等野生动物。
哗哗哗……
一股股的水流从壁顶洞口,时断时续地倾泻而下,砸落在血湖里。
血水翻腾间,无数的鱼虾扑腾着,落入血湖。几个呼吸之后,它们浑身的血液都被抽尽,成了干尸,随着血色浪花,在湖面上时隐时现。
血湖便更增一分殷红之色。
湖水之中,除了新鲜的干尸之外,血浪中还时不时泛出一些骨头。
有细碎的鱼骨,庞大的熊骨,以及明显是人的骨架。
血湖波涛翻滚,冲刷周围墙壁。鲜红而发亮的血水,渗透进周围的泥土当中,使得周围的泥土都被染成一片赤红,形成赤土。
“血道……”周铭冷笑一声,挥手洒出一只只蛊虫,施展出一个个凡道杀招。
大量蛊虫钻进地里,土地仿佛水流一般,没有对蛊虫形成丝毫阻挡。转眼众多蛊虫便冲入血湖中,杀招形成一只大手,直接探入血湖中,伸手打捞。
砰的一声,一股巨浪陡然爆发,血水四溅飞射。
一只血河巨蟒,从湖水中探出一个巨大的脑袋,狠狠朝着那只大手撞去。
血河蟒,乃是血道的五转蛊虫,浑身长着光滑的血红鳞甲,蛇头巨大如象,眉眼处生长着一片赤金色的骨头刀刺,令其狰狞狂暴之气尽显无漏。
它生性凶残,桀骜不驯,以血为食,在五转蛊虫中,是最难被蛊师炼化的蛊之一。
不过,就在它将要撞上那只大手时,又是许多蛊虫组成一道杀招,化作无数飞刃,转瞬之间便将这只狰狞的巨蟒切成无数段。
哗啦啦……
血水翻涌,那只大手缓缓从血水中升起,手中握着一个竖直的大红棺材。那棺材不断震动,却被大手死死抓住,死活挣脱不开。
“想出来?好啊,我放你出来。”周铭冷笑一声,意念一动,大手勐地用力一捏。
卡察!
棺材当即破碎爆开,显现出里面盛装的一具干瘪枯尸,仍旧被大手死死抓着,张开大嘴仿佛要吼叫什么,却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大手缓缓上升,带着那干尸浮出地面,升到周铭面前。
就见那干尸赤面獠牙,一头红毛如血,深深的眼眶中,双眼如将要熄灭的火炭。
他没有皮肤,红色的条条枯瘦肌肉,依附在白骨上,显得干瘦而又精悍。
“古月一代,你运气不好,我现在心情很差,接下来可能会有点疼,忍着点,别哭。”
周铭冰冷的脸上显出一抹狞笑。
“让我好好看看,你掌握的这道血道传承的内容吧……”
……
血道起源于血海老祖。
这血海老祖,乃是七转魔道蛊师,恶名昭昭,杀人如麻,载于史册,遗臭万年。
他开创血道,创造出了刀翅血蝠、血滴子、血狂蛊等等许多血道蛊虫。这些蛊虫的特点,便是喂养便宜,大部分只需要大量鲜血便能养活。
后来,血海老祖在正道围攻,力竭战败,受到无法治愈的致命伤,在重重包围中血遁逃离。
正道人士担心他临时反扑,危及自己,没有追击的心思,看着他逃之夭夭。从此之后,这些正道人士每次回想,都后悔不迭当时轻易纵敌的举动。
血海老祖自知必死无疑,开始广布传承。利用临死前有限的时间,他以七转蛊师之能,竟然布置了数十万个传承密地,地点遍及中洲、南疆等地。
他在死前曾留言:“血道不孤,遗毒万世!”
他此言一点都不假,此后无数蛊师因此受益,魔道大昌。
不管是刀翅血蝠蛊,还是血狂蛊,血滴子,都极容易豢养和繁衍。也许在某个不起眼的山谷,在蹩脚落魄的村庄,在无人的沙漠,在山道旁,就留着血海老祖信手布置的两三只蛊。
这些蛊,容易豢养,喂养资源获取容易,资质普通的蛊师也能轻易动用,所付出的,只不过是屠杀生灵,获得大量鲜血罢了。
在这样的世界中生存,朝不保夕,有哪个蛊师不渴望更强大的力量呢?
因此,许多蛊师得到血海老祖的传承之后,成为了大杀四方的魔头。甚至还有许多原先的正道人士,也因此改换了阵营。
血蛊的传承,带给全天下极大的动荡和危害。
血海老祖布置下的一个传承中,往往只有两三只蛊。但这些传承,就宛若星星之火,稍不留神,就会燎原!
几乎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有掌握血蛊的魔道蛊师,出来作乱。这些人有的失败了,还是低转蛊师时就被扑杀。有的暂时成功了,形成大势,毒害一方。
不管暂时成功的,还是失败的,亦都会在某个困顿之时,不甘地留下新的血之传承。
因此,血祸绵绵不绝,不仅没有因为血海老祖的死亡,以及正道的全力剿杀而衰落,反而更加昌盛,大有底蕴深藏,无法根除,永远不断的趋势。
到如今,血海传承已经被公认为,是全天下最普及,数量最多的传承。没有之一!
不过,虽然血海传承遍布五域,但其中只有九道真传,乃是血海老祖一生心血的集大成者,分别是血颅蛊、血手印蛊、血气蛊、血汗蛊、经血蛊、血影蛊、血战蛊,血神子,以及上古荒兽戾血龙蝠。
近千年前,中洲十大古派之一的仙鹤门,有两个凡人蛊师弟子,再一次追杀魔道蛊师的途中,无疑发现了一处血海传承。
这处传承便是血海老祖的九道真传之一,拥有着能够提升资质的血颅蛊。
得到这处血海真传的师兄弟两个,为了争夺真传反目成仇,师兄暗算师弟未果,带着真传隐姓埋名,四处逃窜,辗转数十年,一路逃到南疆,在这青茅山改头换面,创建了古月山寨,自己便是古月一代。
之后,古月一代寿命耗尽,为了延寿,便将自己化身为僵尸,沉睡在血湖中,等待着未来有一日能够复活。
千年之后,古月山寨一代代繁衍,到了如今,山寨中出生了一对兄弟,分别名为古月方源,古月方正。
一切的故事,从此开始。
“但是现在,全都变了啊!”周铭捏着古月一代狰狞干枯的脑袋,脸色森寒,手上不自觉用力,卡卡声中,古月一代的脑袋被渐渐捏扁。
“哼!”总算在古月一代的脑袋被捏爆之前,周铭反应过来,冷哼一声,松开手,将已经被仔细搜魂过的古月一代丢进自家仙窍门户。
“还有那地底的血湖,里面还有许多血道蛊虫,都是凡蛊,没什么价值,毁去了吧。”
周铭心念一动,大量尚留在地底血湖的蛊虫纷纷发动,一记记杀招爆发威能,不一会儿,便将整个地底血湖蒸干,内里所有蛊虫清扫一空。
而后,一只只土道蛊虫发挥能力,挪移土石,将庞大的地下空洞填满,将这片地底彻底梳理一遍,方才完工。
“这一道血道真传落入我手,接下来……”
第二日。
邦、邦邦,邦、邦邦。
巡游的更夫,敲着有节奏的梆子。
声音传入吊楼,古月方正睁开干涩的眼皮,心中暗道“是五更天了。”
他掀开被褥,起身下床,活动着身体,推开门走出屋外。
春雨已经停了。
混合着泥土、树木和野花的香味的清新湿气,顿时扑面而来。古月方正顿感头脑一清,昏沉的睡意被驱除了干净。
此时太阳还未升起,天空蓝的深沉,似暗似亮。
但古月方正已经不敢再睡去。在自己舅父舅母手里,他每天都需要干活,才能换来吃喝,若是干活少了,就会遭到舅母的训斥。
名义上,他是被舅父收养的外甥,实际上,他在这个家里的地位,只比奴仆好一些而已。
就在古月方正要如往日一般,去做自己日常要做的活时,忽然一道身影从天而降,落在他眼前。
正是周铭。
“古月方正,跟我走吧。”周铭向古月方正伸出手。
“我会教导你踏上修行之路,让你成为蛊师,乃至……成仙!”
古月方正呆呆地仰头看着周铭,一时没有做出任何反应。
周铭皱了皱眉:“怎么,你不想成为蛊师吗?”
古月方正终于反应过来,咽了口口水,有些畏缩地问道:“我,我能吃饱饭吗?”
周铭一怔,而后笑了起来:“你会有吃不完的饭。”
“那,我跟你走。”古月方正依旧呆呆的,却马上做出决定。
周铭笑得更加开怀,一挥手,一道清风将方正卷起,随他飞上天空。
“还有一个人,也一并带走,此行才算了了。”
青茅山上,统共有三个家族,分别是古月家、白家、熊家。
其中古月家存在时间最长,实力也最为强大,白家和熊家都是后来者,白家比熊家,实力还要强上一些。
三个家族在青茅山上各自建立山寨,形成三足鼎立的局面,相互制衡,几百年来一直维持着这样的局势,未曾有大的改变。
白家山寨,白家族长的房间。
“……蛊师资质越高,晋升的可能性也就越大,甲等资质,真元充足,天赋最高,能修行到五转,是一整个家族的希望。”
白家族长缓缓讲述着,同时看着眼前少年,感慨道:“凝冰啊,你从小早慧,展现出许多不同常人之处,这都是资质高的表现。很有可能,你便是甲等资质。等到你十五岁时开窍,立即便能成为我白家的希望,日后带领家族崛起,就全靠你了。”
他眼前的少年,白衣白发,虽然只有七八岁的模样,面容却极为清冷。
听着白家族长的话,他坚定的点点头说道:“族长您的养育之恩,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无论将来我的资质是哪一等,我都会回报家族,为家族做贡献的!”
“好好好!”白家族长大为欣慰,哈哈笑道:“凝冰啊,你……”
他的话刚刚出口,忽的房间的大门自动打开,周铭从外面走入,让白家族长的话都被堵了回去。
周铭目光落在尚是孩童的白凝冰身上,打量一番,点点头:“白凝冰,很好。”
他取出一只蛊虫,抛给白家族长,毫不客气道:“把他留在这里,只会浪费他的天赋,让他早夭。我要带走他,将他培养成蛊仙,这个就留给你们家族吧。”
白家族长下意识伸出双手,接住周铭抛来的蛊虫,低头一看,顿时童孔骤缩。
“这,这是泉蛋蛊?”
泉蛋蛊,是五转蛊,外形如白色鹅蛋,乃是斩杀特定的蛋人所得。
将泉蛋蛊种在地底深处,就能形成一道元水泉眼。这就意味着,能种出元泉。
每一颗泉蛋蛊,就代表着一道小型元泉。
每道小型元泉,从成形到消失,维护的好,能存在数十上百年,至少能出产一亿块元石。
这种蛊虫珍贵无比,白家族长也只是听说过,手中这只,却是他此生所见第一只。
“有了这泉蛋蛊,种下之后,族内收获的元石立即翻倍,资源大增,家族实力也能更上一筹了!”
白家族长心绪激动,一时之间有些忘乎所以,但他马上又想起还有外人,连忙抬头。
却只见房间内空空荡荡,哪里还有白凝冰与那神秘蛊师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