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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辞辉点点头,“来了。”
“请坐。”
岳辞辉坐下。
说完开场白之后,两人沉默了下来。
谁都没有开口的意思。
时间在沉默中溜走。
良久之后,李佑亲自打开瓷盒,舀了一碗热腾腾的参汤,推到岳辞辉的面前。
“身体要紧。”
岳辞辉点头致谢,接着放到嘴边轻抿一口。
淡淡的药香,强烈的回甘。
仅仅是喝了一口,岳辞辉便知道,这是李佑从京城带来的。
没有此等上好的人参。
“此次来的匆忙,没有准备过多的补体佳肴,你将就着吃吧。”
“陛下为什么放过高敦?”
李佑眼中寒芒突现,可紧接着又叹了口气。
“我动不了他。”
“为什么?”
“你为什么觉得我能动他?”
这算是问题吗?
至少在岳辞辉看来,这不算问题。
税款当中的金银就是答案。
“税款并无特别,我们对他毫无办法。”
“什么?”岳辞辉腾地一下站了起来,满脸的不可思议。
“税款并无特别是什么意思?”
李佑摆了摆手,示意岳辞辉不要激动。
“并无特别就是并无特别的意思,因为乐清准备的税款太多了,朕也挑不出毛病。”
岳辞辉咀嚼着这几句话的意思。
片刻后,他明白了。
聪明人之间的交谈就是这么简单,有些事是不需要开口的。
“驻军出问题了?”
“是。陈柏芮死在了王良的手上,其他在现场的驻扎军死在了别人的手上。”
“税款被掉包,我拿他一点办法没有。”
岳辞辉失神的坐回到椅子上。
呆呆的看着李佑,半天说不出话来。
刘涛。
白死了?
这么多驻军,白死了?
他们的牺牲竟然动摇不了高敦分毫?
高敦到底有多大的势力?
“朝中势力错综复杂,如老树根一般交错缠绕。”
“朕有心整顿朝纲,却步步受挫。”
“这么多年了,朕对朝廷的官员没什么改变。”
“牵一发动全身。”
李佑端着酒杯,盯着杯中的液体,似乎在对岳辞辉说,也像是在自言自语。
“一个高敦不算什么。”
“死便死了。”
“但是,高敦一死,就会给其他的地方官员一个信号。”
“他们一旦出事,朝中的大臣保不了他们。”
“这样一来,日后的红利是不是就会少几分?”
“所以,高敦不能死。”
“至少在没有确凿的证据之前,他不能出事。”
“朝中大臣会保他。”
“希望你理解我的难处。”
说完,李佑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
皇帝,居然要大臣理解他的难处。
如果不是亲耳听到,只怕没人相信。
“高敦应该死。”
“是,他应该死。”李佑看了一眼岳辞辉旁边的周翼,指着他道,“你可以让这位小兄弟用他腰间软剑将高敦一剑刺死。”
周翼下意识的摸了摸腰间软剑。
李佑说到了他的心坎上。
如果再见高敦的话,他真的有可能会一剑将高敦刺死。
杀人,对他来说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
就如呼吸般简单。
“高敦死了,对乐清县不会有任何的改变,刘涛还是白死。”
岳辞辉不置可否。
扳倒高敦与杀了高敦,是两件完全不同的事情。
杀了高敦,可以泄愤。
扳倒高敦,可以从根本上上改变乐清。
“这劫案,明面上是你与刘涛的博弈。”
“暗地里,却是高敦和朕的博弈。”
“我已经步步紧逼,将高敦逼上了死路。”
“可在最后关头,高敦绝境求生,硬生生给自己博出一条生路。朕虽然号称暴君,但是有时候也得按照规矩来。
“不对...也不算在最后关头吧,从劫案的一开始,高敦便嗅到了危险的味道,他很早之前便在暗中谋划着。”
“只是他的底牌揭露的时间太晚,晚到根本没给朕反应的时间。”
李佑摇头苦笑。
高敦的底牌,能帮助他最后绝境求生的底牌,正是一直没有开口的燕国公薛万彻。
七八十岁了还来说话。
就连李佑都没想到,薛万彻会亲自下场参与进来。
可事后一想,此事也不难理解。
薛万彻虽然对钱权看得淡了,但是他毕竟是个老人。
而且门生众多。
人老了,总喜欢护着点晚辈。
岳辞辉一想,好像的确如此。
他也低估了高敦。
从二人第一次见面,高敦就开始示弱。
接着更是把劫案的大小事宜都交给了陈善广去处理。
现在,岳辞辉明白了。
怪不得高敦会消失这么久,原来他在另一个战场上跟皇帝在博弈。
他赢了。
“你今天来找我,一定有什么事。说说看吧。”
岳辞辉的口气平静了不少。
至少,他知道了某些事情。
并不是在包庇高敦。
也不是驻军太软弱,而是高敦。实在太可怕。
他不怕高敦手段高超,他怕的是没有希望。
如果连驻军甚至皇帝都在包庇高敦的话,岳辞辉的反抗将是毫无希望的。
所以他才决定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不管去哪,只要能离开这就好。
李佑没有急着开口,反而指了指桌上的瓷盒,“这里有四个瓷盒,你可以多选两个,却不能全选。”
说着,第一个瓷盒被打开,里面是一枚官印。
“这是你应得的,正二品。”
第二个瓷盒里面是一枚金牌,上刻“探”。
“这也是你应得的,你无愧神探之名。”
第三枚瓷盒被打开,里面是一张银票,十万贯。
“你如果心累了,不想再趟这摊浑水,我给你财富,你随便找个地方去过舒服日子。”
接着便是最后一个瓷盒了。
也是最关键的一个瓷盒。
第四个瓷盒被打开,里面是一封卷轴,以及一把一指长的小剑。
剑虽小,但却被打造的极为精美与华贵。
其中代表的是什么,明眼人一眼便看出。
皇权。
至高无上的皇权。
从另一种程度上来说,这算是尚方宝剑。
四枚瓷盒展现在岳辞辉的面前,做了个请的姿势。
接着,双眼盯上岳辞辉的双手。
隐隐中有些期盼。
“你无论选哪一个,我都会尊重你的选择,希望...希望你不要让我失望。”
四枚瓷盒所代表的的意义截然不同。
岳辞辉却连考虑都不带考虑直接拿起了第三枚瓷盒。
“连陛下都处理不了的事,我也爱莫能助,感谢今日的款待。”
岳辞辉收起第三枚瓷盒的银票,递到了身边的周翼手上。
“人生一世所为何?钱权二字罢了。”
“我于朝堂情趣缺缺,我也不愿跟他们相斗。”
“钱可买通万物,我受之无愧。”
周翼始终微笑看着岳辞辉,脸上没有一点诧异的表情。
显然,他早就想到了岳辞辉的选择。
没有失望,也没有高兴,只有平静与沉默。
岳辞辉拿了银票,却没有要走的意思,而是端起手边的参茶细细品着。
岳辞辉也不打扰他。
聪明人之间的交流,已经把话头打开,剩下的就看如何取舍了。
做出了自己的取舍,剩下的就看岳辞辉的了。
“刘涛说的是实话吗?”
提到刘涛的名字,岳辞辉眼角明显的在抽搐。
他在努力的忘却这个名字,但是这个名字却如同针一样,刺痛着他的心。
“不管说的是不是真话,都没有对不起你,没有对不起乐清的百姓,更没有对不起大唐。”
李佑点点头,不置可否,“但是她对得起死去的一百多个驻扎军吗?”
岳辞辉脸色突然变了,明白了李佑的话,“有唐门陪葬,驻扎军也应该心安了。”
“唐门?什么时候唐门的人就该陪葬了?真正陪葬的人应该不是他们吧?”李佑玩味的看着岳辞辉。
两人之间的气氛一下紧张了起来。
“陛下你这什么意思?你不会也有仁慈之心了吧?据我所知,这么多你剿灭的江湖门派怕就有几十个吧?”
很明显,岳辞辉慌了。
他当初答应过刘涛,这件事无论如何都不能牵扯到刘庄百姓的头上。
这算是刘涛最后的坚持。
但是,李佑却猜到了真正的行凶之人并非是唐门,而是另有其人。
这群人,有极大地概率就是余家庄的百姓。
其实也不难猜。
除了刘涛的百姓,好像也没有别人愿意去听刘涛的话,更没人愿意去劫杀税款。
“我当然对他们没什么想法,我也不会拿他们要挟你。”
“你也不值得我如此去做。”
“不过,你想没想过一点,我能猜到的事情,别人也能猜到?”
岳辞辉瞳孔收缩,一下站了起来,不顾身份的指着李佑,手指哆嗦道,“高敦”
李佑摆摆手,示意高敦坐下。
他身体还未痊愈,实在不该如此大动肝火。
“一个村的百姓不算什么。”
“同样的,高敦也需要给乐清的官员们一个信号。”
“乐清是他说了算的,就算驻扎军也无可奈何,更何况一个村的百姓呢?”
“就在我来这的前两天,刘庄突发大火,整个村的村民无一幸免,全部遇难。”
果然!
关于劫案的所有人证物证,都将彻底被灭口。
陈柏芮如此,驻军如此,就连刘庄的百姓也是如此。
对于位高权重的上位者来说,这些都是需要灭口的人。
生命吗?
不见得吧。
只不过是一些有可能会威胁到他们的证据而已。
毁灭证据,对他们来说不算什么大惊小怪的事情。
但是,刘涛呢?
他的死一点价值都没有。
他的死起不到一点的作用。
乐清还会恢复往日的平静。
心死如灰。
岳辞辉不知道自己该不该与这样的人斗。
稍有不慎,他一样会被灭口。
在乐清的时候,岳辞辉之所以没有被灭口,看的并不是陛下的面子。
而是高敦为了牵扯岳辞辉的计谋而已。
岳辞辉去查案,无论查到什么都不重要。
只要王良能从朝堂上拉扯到足够的底牌,岳辞辉就动不了他。
高敦从根源上解决了所有的麻烦。
“刘涛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劳的,她白死了。”
“我现在如果想对高敦动手,就要重新搜集证据。“不过以高敦的能力,我也搜集不到什么证据。”
“大唐休矣!”
如果这句话是从别人嘴里说出来,基本就是抄家灭族的罪了。
但偏偏从李佑的嘴里说出,只会让人觉得无可奈何。
“岳辞辉,你愿意让刘涛白白牺牲吗?”
“你愿意看着刘庄的百姓白白灭口吗?”
“世间需要正义,需要你这样的人。”
“不畏强权的人。”
后面两句话,岳辞辉一个字都不信。
什么正义,什么不畏强权?
但是,在劫案之后,他看清了很多事。
比如说陛下。
陛下是欣赏李辉,不假。
你手上有一颗精美的棋子,你也会欣赏。
但是,棋子始终是棋子。
棋子就要发挥出他的价值才行。
棋子是用来逼迫对方的,岳辞辉是李佑用来整顿朝纲的。
棋子。
岳辞辉默不作声。
他当然不甘心。
为了扳倒高敦,刘涛带着驻扎军,带着刘庄的百姓走向地狱。
他们的死不该毫无价值才对。
但是,岳辞辉实在不愿再趟浑水了。
这是一条看不到头的路。
所谓的真相已然随着刘涛的死而崩塌。
高敦只是罚俸三年,就足以看出这世间没有什么正义与公平可言。
官官相护。
岳辞辉以前所坚持的,所看重的,都在权利面前变得一文不值。
拼了一口参汤,岳辞辉重新打的,都在权利面前变得一文不值。
拼了一口参汤,李辉重新打量起李煜章。
再看了一眼桌上的第四个瓷盒,岳辞辉渐渐明悟。
“抱歉,如果你我是朋友的话,我希望你让我选第二个瓷盒。”
神探之名。
做一个逍遥自在的业务专家。
与世间权利无关,只为博取世间真相。
李煜章还是没有说别的。
聪明人之间不需要相劝。
仅仅需要拿出能够打动他的东西就好。
权利打动不了岳辞辉,他一样有别的东西能打动他。
而且是一定能打动他的东西。
“这是我来到这里的第三次。”
“第一次,也就是你处理周成杀人案时。”
“第二次,是距离一月之约还差几天的时候,朕偷偷来过一次。”
“这次,是三次。”
“说句狂妄的话,劫案的真相,我早就知道了。”
“因为我对余九南没感情,所以我会站在一个旁观者的立场来分析整个案子。”
“当然,也是多亏了皇叔的提点。”
“你是不是很奇怪,为什么会知道了。”
“岳辞辉,你还记得刘涛是听谁的命令吗?”
岳辞辉倒吸一口凉气。
整件皇粮被劫案的所有一切,都摆在了眼前。
合贤王在利用岳辞辉去牵扯高敦。
用陈善广来牵扯岳辞辉。
只有刘涛一人,不愿让岳辞辉再插手这个案子。
发烧的那一晚,刘涛对岳辞辉亮了兵刃。
现在,他也知道原因了。
就是不愿让岳辞辉再继续查。
可是,岳辞辉固执的坚持着自己的想法,固执的认定所谓的真相。
他现在恨不得抽自己两耳光。
至于刘涛为什么要把事情的所有经过都告诉岳辞辉,以岳辞辉的名义揭发自己...
想来,也是为了能给岳辞辉一个前程。
刘涛。
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