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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想嫁人了?”谢阑听着根本不像自己的声音,从嗓子里挤出来。
黑夜沉沉,周围的人越来越多,大家都沉浸在节日的喜悦中,没有人注意到他们。旁边有一人匆匆跑过,碰到了燕子飞的肩膀,将她往斜里一带,身体登时失去平衡,谢阑一把将她拉回来。
眉梢轻挑,隐隐带有一丝不满。
那人跑着跑着突然不知被哪里跑出来的石子一绊,立时摔了个狗吃屎,似乎摔的还不轻,瘫在地上哎哟哎哟的叫,还被旁边跳跃的人踩了好几脚。
目光收回,温香软玉在怀,谢阑心间一荡,风轻轻吹过,含着篝火带来的热烈,似还有她身上香甜清冽的气息。她穿着一身嫩粉色的棉衣,映着火光,是那么炽烈,那么耀眼,直射入他眼底深处,无法忽视。
燕子飞有些不好意思,暗恼怎么胡乱说话,这么好的气氛,还不好好把握,说什么嫁人?即使如此,他问出的每一个字,都让她心潮澎湃。
“嗯?有相中的人了?需要我帮你牵线么?”
她抬起头,正好撞上他一双静如止水的眸子,他是那样的平静,没有任何她遐想过的急切和嫉妒,甚至连一丝波纹都没有。脸颊微红,嚅嚅道:“没有,我只是想问问,心里也好有个底。”
“是你那天提过的小成?还是小丁?”
没想到他记得这样清楚,燕子飞连连摇头,道:“我还没想那么多,只是……我从未喜欢过任何人,总觉得是件憾事。”
谢阑一怔,瞧她脸现红晕,娇俏可爱,像是入了情的模样。喉咙中似有一团棉花堵着,深吸口气,正色道:“情爱之事,乃人之常情,你放心,御星派绝不会插手,尽管追求你的幸福便是。”
本想燕子飞会否认,没想到她竟默认下来,接着说道:“小成和小丁都是很好的男孩子,小成粗犷豁达、爽朗耿直,小丁聪明机灵、体贴周到,他们都是我很好的朋友。娘说小成更适合我,道长,我们认识这么久了,你也很了解我,你说谁好?”
谢阑很不想聊这个,心里有些不是滋味,空落落的,似乎突然间少了些什么,忽然脱口道:“七里镇南边有条楚女河,很多人在河上放灯,你要去么?”
“去啊!走!”
燕子飞腿脚不便,行动缓慢,反正他们也没什么急事,索性慢慢的走。沿着城外的竹林,向城南走去。
因为今天是正月十五,城里城外均是灯火通明,是以城外的小路也并不甚黑,挨着镇子外的墙,都能听到里面喧闹的声音,听着听着,燕子飞便停下脚步,抬首像墙上看去。
“你看,里面在放烟花!”
镇上的人这时候要么在篝火旁,要么就在镇子里赏花灯、猜灯谜,很少有人会来外面的竹林,谢阑从她手中取过拐杖,放在一棵竹子下。突然伸手将她托了起来,脚下不知何时多了一把仙剑,将燕子飞托过墙,刚好能露出头往里面看。
燕子飞双手扒着墙头,低头冲谢阑咧嘴一笑,接着回头向镇子里看去。
“好热闹啊!”
只见镇子里面的几条街的路两旁挂满了花灯,将整个镇子照的恍如白日,五颜六色,美轮美奂。街上人来人往,络绎不绝,摩肩接踵,好生热闹。
“你若想去,我可以抱着你去逛逛。”谢阑道。
“还是算了吧,小成、小丁和若琳他们都来这灯会了,若是碰见了,难免又要费些口舌。”她随口说着。
是怕撞见了,被小成和小丁误会么?谢阑如此想着,竟然有些失望,连他也很怅惘,不知这没来由的失望是从何而来。
燕子飞看了一会儿,担心谢阑托着她会累,主动要求下来。二人顺着竹林一路走到了城南的楚女河,刚到河边,发现人并不多,河面上寥寥几只花灯,远处倒是有许多顺着河流飘远的花灯,想必是他们来的晚了。
谢阑不知从哪里变出来两只花灯,看起来精致小巧,花瓣薄如蝉翼,拿在手上还微微颤动,燕子飞托在手上看了好一会儿,真是爱不释手,赞叹道:“这花做的真美,跟河里那些看起来不一样啊?”
谢阑伸出手在花中的灯芯上轻轻一抹,灯芯便着了起来,小小的火光映着他们的脸,只听他淡淡道:“是我做的,自然和那些买来的不一样。”
燕子飞惊叹不已,想到大王村树上挂的那上百个灯笼,个个做的精细,连上面的年画都各不一样。细细想来,这世上似乎就没有谢阑不会的,一个修道之人,如此高深的修为,莫非这些杂七杂八的都是他的爱好不成?
“道长,你去御星派真是可惜了,你要是在江湖中走动,恐怕就没有沈大公子什么事了。”
“这我就当做你是在夸我了。”谢阑嘴角含笑,向河边走去。
燕子飞一手拄着拐杖,一手拿着花灯,慢慢跟在他身后,还没到河边,天幕中就落下了片片白雪,静悄悄的落在水面上,化于无形。
他们找了个没人的地方,将两盏花灯轻轻放在水面上,燕子飞许下心愿,看着灯随着河流越飘越远,不知不觉,便将期望寄托于花灯之上。
“不要分开啊!”
许是河流冲散了两盏花灯,燕子飞眼睁睁看着那两盏花灯越离越远,最终各行各路。不禁黯然神伤,暗想这就是她和谢阑的命途,终归不是一路人,即便相遇,最终也会分离,再无交集。
他不由自主转头盯着她,她盯着那两盏渐行渐远的花灯。
此刻,时间仿佛停滞不前,大雪簌簌而下,转眼便落白了头。
“你许了什么愿望?”谢阑似不经意随口问道。
“我啊,我的愿望是希望道长修为暴增,早日飞升成仙,拥有无上法力,为人间驱除灾难,锄强扶弱,还人间太平。”
本没想着她会回答,却没想到她的愿望竟是替自己许的,还是他当年在剑圣面前说过的话,她记得清清楚楚,一时愣住。
“我方才瞧见离镇门口不远的地方,有个小摊子上卖的簪花很好看,道长,你帮我去买回来,我们就回去……”后半截话生生断在口中,燕子飞头微昂,樱唇微张,眼光直直盯着河对面的一处。
谢阑顺着她的眼光向那边看去,心登时一紧。
对面的河岸上,有一清俊的年轻人,半跪在河边,正轻轻的将手中的花灯向水面上放去。
那漆黑如墨的眸子微敛,一头黑发束在脑后,身穿黑底红纹长袍,即将与黑暗融为一体,若不是仔细看,根本看不出那河岸上蹲着一个人。
“黄倾……”
他眼神凄苦,似将万千惆怅寄托哀思于花灯,闪烁的烛火映在他黑的深不见底的眸子里,竟是那么的伤感。
相思最苦,而黄倾当真尝遍了这世间所有的相思。
“他是来找我的吗?”燕子飞喃喃道,抬脚便想往岸上走,想去对面找黄倾。这么久以来,她真的很想和黄倾说上两句话,不知他如今可好,父母的事情可解决了。
却听得马蹄哒哒,一队人马来到黄倾身后,他们面目冷然,身着与黄倾一模一样的服饰。
“那些人是昆仑派的人?怎么和传闻中不大一样?”燕子飞说道。
那些人正与黄倾说着什么,距离远听不清,转脸看谢阑满脸冷肃,看样子应该能听到对岸再说什么。
许是燕子飞的目光追的太紧,也许是黄倾对她的思念太甚,仿佛有了某种感应。黄倾停下与对方交谈,缓缓转过脸,向对岸看去。
忽明忽暗的河岸,水面波光粼粼,倒映着路旁的灯火,对岸只有一对爱到深处相拥的情侣,并没有他所期望的那个人。
胸间窒息般的痛,他呆呆的站着,呆呆的看着,良久之后,方才叹了口气,翻身上马,与其他人一同离去。
燕子飞被谢阑紧紧抱在怀里,脑中一片空白,听到马蹄声远去,忽道:“道长,我连和旧友一叙的自由都没有么?”
“他身边的人不是昆仑派的人。”谢阑嘴唇颤了下,后半句迟迟未能说出口,犹豫许久,最终化为一声叹息。
燕子飞没有问出口,因为她知道,谢阑不想说的事,无论她怎么问,他也不会告诉她。只是她心中隐隐不安,那与黄倾穿着同样黑底红纹衣衫的人,到底是什么人,怎么从来都没有听过见过。
难不成黄倾还是江湖中什么隐秘门派中人?
顶着洞天子关门弟子的名号,无论走到哪,必然都会很受欢迎。
…………
雪越下越大,将整个御星派笼罩在其中,不过一个时辰,整个山头便全白了。脚下积雪没过了脚面,走上去咯吱咯吱作响。
已经是十五了,却还下如此大的雪,这天气当真有些诡异,不知是否与尘世妖气太重有关。
谢阑已将燕子飞送回大王村,他独自一人走在回房的小路上。这条路途径紫竹林,即便是雪夜,紫竹林的紫气也从雪中飘散而出,幽幽飘荡于林中。紫竹温润,透着玉的光泽,宛如玉的质地,清高孤傲,在风雪中傲然伫立。
他停下的脚步惊起积雪,衣角翻飞,猛地转身一掌探出,掌中凌空接下一只酒杯。
酒杯中的酒尚温热,冒着丝丝热气。
谢阑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看向紫竹林中的亭子,道:“檀启。”
“来啊,师兄,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檀启坐于亭台之中,举杯相邀。
御星派中并未明文禁止弟子饮酒,甚至创派祖师还说过酒可激发自身潜力,能增进修为。但不可多饮,以免酗酒闹事,毁门派清誉。谢阑并不喜饮酒,而他的众位师兄弟之中,季明好赌,檀启好酒,良弼好乐,明澈好文,唯独鹤轩,从始至终都不知他的喜好为何。
二人相对而坐,檀启不知在这亭子中喝了多久,浑身冒着白气,若不是他有真气护体,只怕早已冻伤冻病。
“大晚上的,为何不回屋,在这自斟自饮,所谓何事?”
檀启举起酒杯,脸色发红,眼神都直愣了,瞧着谢阑道:“岑夫子,丹丘生,将进酒,杯莫停。与君歌一曲,请君为我倾耳听。”
谢阑拿起面前的酒杯,浅酌一口。
“师兄,去年这个时候,你也不在,就是这个时候,我与季明同坐于此,把酒言欢,好不快活!”他越说声音越大,尾声在紫竹林中回荡。
“你说,他死的冤么?他还那么年轻,仙资那么好,却……死了?”檀启苦笑着咽下酒,干巴巴的笑了起来。
“他是为了保护师尊,檀启,你要知道,师尊若是出了事,天下势必大乱,妖灵公主不会再忌惮任何人!”
“我知道,我知道,我只是心疼他。我没有怪任何人,你我皆是修道之人,该知天命难违,檀启不会怨恨,不会责怪任何人。怪只怪,我们师兄弟瞎了眼,没有早点看出鹤轩的阴谋。”
“鹤轩,我会让他付出代价,背叛师门,欺师灭祖,我辈决不能容忍。”
“师兄,下一步怎么办?就由着那小姑娘待在大王村么?安全么,不会被人发现?”
“前段时间,七里镇发生多起命案,很多人被吸去了魂魄,如果没猜错的话,应该是凤楼雪城所为。不过他们显然是毫无目的的,并不是冲着灵妖心,所以至少现在看来,她是安全的。只要稳住她的心,我的封印就还奏效,勉强顶的了一年半载。”
“师兄,最近我发现你怪怪的,不是画灯笼就是造花灯,还总是神神秘秘的,你跟我说,你今晚上去哪了?”
谢阑微一停顿,道:“我陪她看花灯去了。”
好似正中下怀,檀启大笑三声,又饮了一杯酒,笑道:“真没想到,还有人能让堂堂御星派的首席大弟子,常年冷若冰霜不为任何异性动容的谢阑师兄,陪着去看花灯?稀奇,真是稀奇,师兄,你不会是动心了吧?”
谢阑默然不语。
檀启脸上的笑容慢慢隐去,道:“不会吧?那燕子飞哪里好?人家相思姑娘从七岁的时候第一次见到你,就对你情根深种,没事就上山来看你,偏生你将人家当空气。可人家呢,多漂亮水灵的姑娘,又是凤霓宗的护法。明知你是修道之人,还无欲无求,只盼着见上你一面就好,这不,今夜她就来了,大雪天八成还在山门外候着呢!你倒好,竟然跟燕子飞去看灯会了,别跟我说你不知道啊,你肯定知道。”
眼前闪过燕子飞拄着拐杖,独自从灯笼下走过的样子。明知不该产生的念头,明知不该给她留下任何念想,却总是忍不住想为她做些什么。当真是心无杂念,只是为了灵妖心么?
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
“你多想了,我只是为了灵妖心。”谢阑起身要走。
“最好是这样,莫要口是心非,师兄,你可知你身担大任,决不可存儿女之情。”
谢阑没答他,袖摆一甩,便出了亭子。
就听檀启在他身后叫他:“你不去山门外见见那位相思姑娘?”
“不去。”清冷的声音,回荡在紫竹林。
“哎,又是我得把人家劝回去。”檀启接着灌下一杯酒,含糊不清的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