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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俅,高俅!”赵煦来来回回在福宁殿中踱着步子,心头的烦躁久久不去。初次见高俅那一回,他确实对其人有些好感,最后虽因为高俅出自苏门的缘故有些不喜,但终究还是欣赏那急中生智的应答。毕竟,太皇太后亲自赐予出身不是寻常的荣耀,能够加以理智拒绝的人绝不常见。
可是,苏轼突如其来将人逐出苏门的举动却让他陡起疑心。在这个尊师重道的年代,此举要么是因为高俅确实举止失当,要么就是有意为之,想为苏氏一门在朝中留一条后路。如果是后者,那赵煦便是万万不能容许的。若非其后赵佶曾经在他面前提起,高俅被逐出门那会失魂落魄很是沮丧,而苏门中人对此支支吾吾并不正面作答,他怎么也不会相信那个人前宽厚仁和的苏轼竟会这样无情。
“不试科举便不能为亲民官,此人虽然以书法见长,文名上却只是普通,也从没见他写过什么策论之类的文章,难道真的是知难而退?”赵煦想来想去仍不得头绪,只得示意传心腹内侍梁从政,待人来之后,他便沉声问道,“朕问你,高俅此人你知道多少?”
梁从政向来和朱太妃亲厚,然而,他从赵佶那里得到的赏钱也不在少数。更何况,他曾经听说这位遂宁郡王在向太后面前相当得脸,又和宫中其他内侍关系密切,因此思忖片刻便决定设法一碗水端平。
“启禀圣上,小人只是听遂宁郡王提起过此人,至于高俅为人究竟如何,小人也不甚了了。”他偷偷抬眼觑了觑赵煦脸色,犹嫌不足地补充了一句,“若圣上有所命,小人立刻从内侍省调人去详查!”
“不用了。”赵煦不欲为此兴师动众,转念一想便吩咐道,“你去准备车马,朕要微服去遂宁郡王府上一游。”
梁从政闻言大讶,想要出口劝谏却看到了赵煦不容置疑的脸色,只得低头应是。匆匆奔出大殿后,他觉得有些不放心,暗地里遣人分头报了慈德宫向太后和另一边的朱太妃。下令一干人等做好准备之后,他方才想起赵佶上次送给自己的几样精巧玩意,权衡良久后,他又打发人去通知赵佶,自己这才一溜烟地回去复命。
虽说是微服,但当赵煦真正抵达遂宁郡王府时,早已是一个时辰之后的事了。由于事先有所准备,因此赵佶尽管一副猝不及防的模样,心中却是笃定得很。至于一同面君的高俅则有些不安,自从两年前见过这位天子官家两回之后,他还从没有那么近地接触到赵煦。
王府书房中,赵煦端详着那几幅字画,不由哑然失笑:“怪不得人说十弟你精于花鸟,现在看来果真如此。不过这一笔字却长进了,风骨不凡,颇有几分大气,不知朕有没有说错?”
“圣上谬赞了,臣弟愧不敢当!”赵佶顺竿子答了一句,立刻话锋一转道,“这其中多是伯章的功劳,否则以臣弟的资质,哪能有这么大进展?”
赵煦这才瞟了一眼高俅,语带双关地道:“说实话,当日见到伯章在球场上的英姿时,朕倒没想到你居然还能有一笔好字。说来也难怪,苏门中人向来以文字见长,你又怎会例外?”
虽然做好了提及这方面的准备,但这犀利的话语真正来临时,高俅却不觉有些紧张。“多谢圣上夸奖,草民的字乃是儿时练就,虽得老师赞赏,但却并非老师教授。况且,草民如今早已不是苏门中人了。”说着说着,他的脸色便有几分黯淡。
“你口口声声仍旧称苏轼为师,朕且问你,倘若能让你重归苏门,你是否会一口答应?”赵煦咄咄逼人地紧接着问道。
话既然说到了这个份上,高俅不禁深深吸了一口气,最终斩钉截铁地答道:“如若圣上问的是元祐八年那时,草民自当回答一个‘是’字。毕竟那时正值师母丧期,俅虽然并非有意行为不检,但毕竟是被人看到,有辱苏门清名,被逐出门却有可取之处。但若是现在,草民只能说时过境迁,人说忠孝不能两全,身为天子子民,自以忠君为先,其余的都只能放在后头。”
尽管这回答有些含糊,甚至可以说颇为取巧,赵煦却觉得颇为满意,但语气中丝毫不露声色:“那你就不怕他人骂你忘恩负义背弃师门么?”
“圣上,如今的章相公曾经和老师颇有私交,但之后还不是分道扬镳?”高俅谨慎地避开了这个问题,立刻很有技巧地把章惇拿出来作挡箭牌。
“哈哈哈哈,好你个高伯章!”赵煦终于开怀大笑了起来,他自然听说过当初苏轼评价章惇“能杀人”的评语,但此情此景下重新得闻,却有一种不同的观感。“朕也不为难你了,否则十弟必说朕过于严苛。今日微服不论君臣,你也不必过于拘谨,朕只是来此地逛逛而已。”
高俅知道自己过了第一关,心中不禁松了一口气,但情绪却半点也不敢放松。哲宗赵煦在历史上留下的浓重一笔就是强烈的报复心,单单从被贬官员无一回朝就能够看得出来,所以他可不想被这位官家抓住把柄。
观赏了一番赵佶珍藏之后,赵煦又渐渐地把话题拉到了高俅身上。“伯章,朕且问你,绍圣元年的时候朝廷曾经有科试,你为何不去参加?”
高俅从容不迫地答道:“草民有自知之明,不欲成为他人笑柄。”
“如此说来,你岂不是终身无法入朝一步?”
“如若真的如此,便是草民的命数使然,不敢强求。”
“好一个不敢强求!”赵煦的眼中闪过一丝寒光,一字一句地道:“倘若朕现在赐你同进士出身,让你得以出仕,那又如何?”
“臣自当拜谢圣恩,不过在未有寸功前不敢领受实职!”高俅立刻跪倒在地,朗声奏道。
赵煦终于得到了一个满意的答案,脸上的笑意顿时更浓了。须知朝中重臣几乎无一例外是科举出身,权贵家中子弟但凡有一点出息的,也必定经由科举之道,少量则通过荫补或袭爵进入朝廷。至于皇帝特赐出身虽然是无上荣耀,却由于大多仅限于同进士出身,差不多相当于不学无术的代名词,所以等闲并不为寻常士人接受。而眼前这个高俅不仅接受了自己的惠赐,而且主动表示不敢接受实职,无疑是让他大为安心。
“也罢,授你实职便不能与十弟如此亲近了,待十弟封亲王之后,朕便赐你为王府翊善。”
“臣叩谢圣恩。”高俅自忖此时无人知道自己主意,心头顿时大定。毕竟,如今朝中官员人人想在赵煦这位年轻君主面前显示才干,又有谁想到赵煦竟会英年早逝,而赵佶才会是他日的真命天子?
赵佶根本没想到兄长一转眼便赠了高俅官职,好半晌才缓过神来,急急忙忙地上前阻止道:“皇兄,如此岂不是对伯章太不公了,他虽不露大才,但将来必可入朝作一番大事业,屈就在臣这一府之中……”
“十弟,得友如此夫复何求,你应该感到高兴才对!”赵煦只觉心中极为轻松,语气中不免带了几分调笑的意味,“你放心,他日你及冠之后,朕自当为伯章另择良处为官,如何?”
“那便一言为定击掌为誓!”赵佶不依不饶地伸出了右手,“皇兄你是堂堂天子,自然不会欺骗我才是。”
“依你便是。”赵煦无奈地摇摇头,两人互相击掌三次,同时意味深长地看了一旁的高俅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