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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雾来和祝凯旋的联系过于频繁,要说没有男女生之间的情感羁绊, 仇雨是打死都不相信的。
在仇雨的威逼利诱下, 云雾来不得已扭扭捏捏跟好友承认了:“我可能是有点喜欢他吧。”
既然如此, 仇雨以为很快就能看到好友谈恋爱。
但云雾来和祝凯旋之间这种手机上聊得火热、见面了互不理睬的状态迟迟没有任何突破。
仇雨表示不理解:“你不想跟他说话吗?”
当然不是了。
喜欢一个人, 靠近是本能,她当然也想跟他说说笑笑,一起走在校园里。
但是她并不急于改变目前的相处模式。
因为一旦和祝凯旋在现实生活中走近,就意味着她的平静生活被打破。
祝凯旋身边的女孩子, 注定要受到关注和非议, 她不想成为人群中的焦点, 只想安安稳稳度过高中时光。
至于傅行此, 他也搞不懂这两个人在干什么,相对于仇雨,他就直接多了,给予的评价简单且粗暴:“两个怂人,绝配。”
祝凯旋说:“你懂个锤子。”
说实话,祝凯旋也说不清自己和云雾来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 也许是他们维持这种状态太久了, 习惯了通过手机来联络, 这种又远又近的距离很自在, 也很有安全感, 于是彼此心照不宣,默契选择了最舒服的相处模式。
谁也没有想到,这种平静竟是以那种形式被打破的。
五一小长假过后, 云雾来没有来上学,她没回祝凯旋的短信,也没接电话,第二天开始,她的手机直接关机了。
祝凯旋找仇雨问情况,仇雨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仇雨去问应登颖,应登颖叹着气摇头,只给了个模棱两可的回答:“她家里出了点事,最近几天不来学校了。”
祝凯旋使尽了浑身的解数,动用了所有能用到的人脉,第五天的时候,他终于在医院找到了云雾来。
看到云雾来的第一眼,他几乎不敢认她。
她瘦了一大圈,脸颊凹陷下去,面色灰拜,而且整个人邋里邋遢,祝凯旋从来没有看到过她这般不修边幅的模样,白色上衣似是好几天没有换了,灰扑扑的,脖子上挂了代表悼念的白头绳,手臂上挂着写了“父亲”的白布,头发油了没洗,乱七八糟绑在脑后,散落下来的碎发一绺一绺的结在一块。
她眼睛里甚至没有了光芒。
病房里有好几个人陪着,应登颖也在,温声细语地跟她说着什么,她双目呆滞,像是听不到,没有任何反应。
看到他的那瞬间,云雾来愣住,过了好一会,她的眼珠子微微动了动。
那个眼神,祝凯旋终身难忘。
她这一眼,叫他的心都碎了。
连日来的担忧、焦急、思念,在终于见到她的这一刻悉数爆发,可她看起来太脆弱了,俨然已在崩溃边缘,经受不住再多一分的刺激,他只能压抑住几乎要喷涌而出的情绪,慢慢地,小心翼翼地朝她走过去。
说是在趟雷区也不为过。
终于走到她面前,够他近距离细细把她看清楚。
干裂的嘴唇,眼下浓重的黑眼圈……那般憔悴,比远距离更让他难过。
在他的注视下,云雾来瑟缩着,只想逃避,她垂下眸不看他,想往后退。
脚刚迈一步,就被他用力抱进了怀里。当着她亲戚的面,老师的面,还有昏迷的母亲的面。
他什么都管不了了。
她头发的味道并不好闻,触感也很差,硬邦邦、油腻腻的,但他毫不避讳,紧紧把自己的脸贴在她的头上,怀抱的力度紧了又紧。
他怀里是他失而复得的绝世珍宝。
过去杳无音讯的五天,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过的。
这一刻对他来说,与其说是给她力量,倒不如说是他需要她,他只有把她抱在怀中,感受到那瘦削的身体和温热的体温,他的心才能得到些许的安慰和平静。
云雾来没有挣扎,但也没有任何反应。
大约半分钟后,她在他怀里发出一声很微弱的呜咽。
不多久,是第二声。
她的哭声由轻至响,由抽泣至嚎啕大哭,由竭力压抑至尽情发泄,中间不过是又一个半分钟。
她哭得伤心欲绝,肝肠寸断,整个病房都是她沙哑而哀恸的哭声,没有人不为之动容。
祝凯旋赤红了双眼,一边抚着她的背给她顺气,一边一遍遍地安慰她:“有我在,我会陪你。”
可安慰是徒劳的,他痛恨自己的渺小,他无法倒转时光,无法治愈她的伤口,无法替她分担她的痛苦。
没有人阻止他们,包括应登颖,她侧过脸去抹了一把眼泪,跟云雾来的干妈说:“哭出来就好。”
“是。”纪秋月也抹泪,“这么多天没有掉过一滴眼泪,她是难过到连眼泪都流不出来了……终于哭出来了。”
人在极度悲伤的时候,是感知不到悲伤的,因为人体启动了自我保护机制,来抵御过分强烈的心理伤害。事发后,云雾来几乎没有进过食,也没怎么休息过,她不听任何人的劝,把自己封闭起来,拒绝接受事实,也拒绝与外界沟通。
这么一来,她的身体机能早已透支到极限,在祝凯旋面前,她构建的自我保护屏障轰然倒坍,被隔离在外的痛苦瞬间涌了进来,纷纷向她的心发出不留余力的攻击。
云雾来的身体状况经受不住这般激烈的情绪,没哭多久,便晕了过去,软软倒在祝凯旋怀中。
病房里一团乱。
医生赶来,确认她是疲劳过度和伤心过度导致的休克,叫护士给她挂上葡萄糖点滴。
众人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晚上八点多,应登颖起身告辞,自她知晓云雾来家里出事以后,她实在放心不下,逮着空便来陪云雾来。
“谢谢老师一直来看雾来。”纪秋月起身,送应登颖。
“应该的,我的学生,我都当自己孩子来看的。我和几个任课老师都说过了,只要未来她想学,我们到时候免费给她补课。除此之外我帮不了她什么,终究要她自己想通走出来,她未来的路还长,希望她坚强。”应登颖心疼地看着熟睡的云雾来,“好好一个孩子,怎么命就这么苦。”
纪秋月忍不住又哭了,悔恨交加,用力捶打着自己的胸口:“都怪我们,我们把他们一家人害惨了。”
如果不是她和骆洲去旅游,一切都不会发生,可谁能想到,一次再普通不过的接机,居然葬送了云和光的生命,也让苏菀失去意识,这些天来,苏菀已经接受了好几场大手术,但她仍然没有醒来的迹象。
云家倒塌了,骆家也快崩溃了,后悔和内疚让这一家子寝食难安。
“你们也看开些,事情已经发生了……”任何语言都是苍白无力的,应登颖拍拍纪秋月的肩膀,“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保住雾来的妈妈,好好照顾两个孩子。”
纪秋月点头,勉强忍住眼泪,送应登颖走。
祝凯旋还坐在云雾来身边,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应登颖心理感慨,不知道两个孩子是什么时候发展的感情,换了平日她是绝对禁止的,但在这种特殊背景下,她倒是庆幸云雾来还能有个精神寄托。
只是时间实在不早了,她冲祝凯旋招招手:“凯旋,你也一起走吧。”
祝凯旋犹豫一下,目光扫过云雾来的睡颜,即使在梦里,她的眉头也紧锁着,不知道是不是做噩梦了。
他有一千个一万个不放心,多想寸步不离守着她。
但最终,他点点头,站了起来。
他确实没有任何可以留在这里的立场。他才16岁,只是她的校友,没有资格照顾她,陪伴她。
祝凯旋没走两步,听到身后有点动静,便停下脚步回过头去看。
云雾来醒了,她惺忪的眼睛里布满红血丝,睁开眼睛不过几秒钟,意识回归到现实,眼泪便掉了下来。
祝凯旋重新走回她身边,在床边蹲下来。
他很想拉拉她的手摸摸她的脸,把她抱进怀里,但他现在很清醒,知道自己正处于大人们的注视下,为了不惹出不必要的麻烦,他没有轻举妄动,微微蜷缩了手指,忍住了。
“我得走了,我明天再来看你。”他轻声说。
过了一会,云雾来点头,眼角又是一串热泪滚落。
祝凯旋抽过纸巾给她擦泪:“你放心,我已经托我家里联系所有可以一试的脑科专家和博士了,有些在国外,都会尽快赶过来,你妈妈一定会好起来的。”
云雾来的眼泪掉得更凶了,她说不出话来,只是用力点头。
祝凯旋把自己的手机从口袋里拿出来,按了一串号码进去,命名“祝凯旋”,然后放到她枕边:“你的手机是不是没电了?我把我的放在你这里,密码是1234,如果你需要我,你就打这个号码,随时随地都可以找我。”
那段日子是云雾来生命中最灰暗的日子,她浑浑噩噩地过,找不到生活的意义,像具行尸走肉,她爱上了睡觉,因为只有梦里,她才可以暂时忘记失去父母的现实,一旦醒来,痛苦就会伺机而动,将她吞噬。
她一直没有去学校。
全世界都变得很宠她,没有人逼她做她不想做的事,干妈干爸想尽一切办法逗她开心,应登颖隔三差五来看她,给她带来各门课写得满满当当的课堂讲义和随堂作业,尽管她一次都不曾翻开过。
她到这个时候才终于相信魏超男说的话,应登颖真的是一个很好的老师,但是很可惜,她居然是以这种形式认识到的。
祝凯旋是她最大的精神支柱,她的内心仍处于一个很封闭的状态,不愿意聊天,更不愿意开口说话,多是他发消息过来,她看,他不介意她少有回音,孜孜不倦给她发,给她讲笑话,跟她说学校里发生的琐事。
这场看不到尽头的漂流里,他就是那块木板,虽然不能救她逃离海洋,但至少可以保证她不下沉。
她住在干妈家,祝凯旋没法来看她。
八月份的时候,云雾来在拒绝祝凯旋无数次以后,终于答应出门见他。
这是住进干妈家以后,她除了去医院看妈妈之外,第一次出门。
阳光很烈,她感觉不到热。
祝凯旋、傅行此还有傅明灼已经在小区门口等着她了。
她看着他们,恍如隔世。
在两位哥哥的授意下,傅明灼大老远就朝她张开了手臂,撒娇叫道:“姐姐抱伊,抱伊。”
几个月的颓废生活下来,云雾来虚弱到连一个两岁的小朋友都抱不动,她在祝凯旋的帮助下,才勉强把傅明灼小小软软的身子抱起来抱了一会。
这是久违的生活的气息,遥远得像是上辈子才发生过,心脏柔软的部分被重重击中,她几乎要承受不来。
云雾来一开始只当祝凯旋叫上傅行此兄妹俩,是为了让小朋友带给她快乐,毕竟她之前好几次说过傅明灼可爱。
这当然也是一部分原因,但她很快知道了更重要的原因,原来兄妹俩的妈妈两年前离开了,而且在同一时间,他们也差不多失去了父亲。
同病相怜的人之间产生的共鸣,是旁人无法给予的力量。
“真的可以走出来吗?”云雾来问傅行此,她苦笑一下,“可是我觉得我好像永远都不会好了。”
“会好的。”傅行此温柔而坚定地给了她肯定的回答,“一切都会慢慢好起来的。”
他没有说实话。
两年过去,妈妈依然是他心里不可触碰的伤口,每当夜深人静,他依然会沉浸在痛苦和思念中无法挣脱。
可是他必须告诉云雾来,会好的,正如他每次痛到无法承受的时候一遍又一遍安慰自己一样。
人活着总要有个盼头。
云雾来在大家的鼓励下再次回到学校的时候,高二已经开学大半个月了。
她选了理科,班级依然在九班,不过从高一九班变成了高二九班,教学楼从高一所在的西边换到了高二所在的东边,嘉蓝重理,超过三分之二的人都选理科,高二九班的班主任还是应登颖,仇雨也还在她的后桌,徐佳雨仍是她的同桌。
一切好像没怎么变,但好像又什么都变了。
没过几天就是九月底,嘉蓝进行本学期的第一次期末考试。
这么久的荒废,云雾来落下了大量的课程,成绩出来,毫无意外,她的名次落到班级倒数第三,回到高一入学的时候的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