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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当时明月在】_殊途_【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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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

    长安拿了一本卷了角的《神雕侠侣》,楼下租书店吴老板说,这本书好看。她也觉得好看,从第一本看到这第四本,看得连饭都不想吃。长安从电子厂里辞职出来,在“梦巴黎”娱乐城当前台,每个月工资也有八百块,但是公司不包吃住,光这间小小的阁楼,也得三百五十块一个月。长安跟人合租,每个月也得花去她一百多块。

    天气闷热,阁楼里像蒸笼一样,太阳从天窗里晒进来,把躺在席子上的人像一张烙饼般翻来覆去地烤着。长安起身拿凉水拧了个毛巾擦了擦脸上的汗,躺下来接着看书。有些字并不认识,她连蒙带猜,其实当年她的语文成绩不错,上课时老师总叫她起来带头念课文。

    她和一个在工厂认识的老乡合租,老乡现在面包店打工,每天清早就去上班。长安是下午4点才上班,凌晨2点下班,上午她都在睡觉,下午一个人关在阁楼里,无聊得只好发呆。书店租的也是同一家房东的门面,就开在楼下。她一来二去便跟吴老板熟了,吴老板看她无聊,就顺手给她几本书看。

    书里讲到杨过送给郭襄三件礼物,每一件礼物都看得人心里怦怦直跳。她在心里想,这个男人必然是爱着郭襄的,不然为什么肯这样为一个女孩子费心思。哪知看到最后,结局却无声无息。她在心里感叹,人生在世,果然福气总是有限的,郭二小姐要什么有什么,从小在蜜罐里长大,也总会有一样不如意。她们家乡有句老话,叫:“命里八升,求不得一斗。”

    看完书已经是3点多钟,太阳正毒,她又用凉水洗个脸,就着桌子上的小镜子开始化妆。刚上班时就被领班教训:“要化妆啊。”她从来没有化过妆,最后壮着胆子去买了一支十块钱的口红,涂在唇上厚厚的一层,像是猪油腻腻的,叫她总想去抿嘴,可是在“梦巴黎”淡蓝色的灯光下,显得嫣红如醉。

    现在她已经可以十分熟练地打粉底,画眉,描眼线。领班说,这样才精神。确实

    精神,“梦巴黎”四面无数的镜子,大大小小,方的圆的,镜里的自己眉目如画,有一种剔透的娟秀。总有客人爱跟她开几句玩笑,她也知道自己的优点,总笑得恰到好处,既不多一分,也不少一分。这份工来之不易,她已经攒了有一千块钱了。

    经理走过来跟她说话:“小徐,酒水单上没有我签字,不许打折。”经理最近和领班不太对头,但领班是老板的远房亲戚。长安接到酒水单时,听领班说:“打九折。”她迟疑了一下,才笑着说:“经理忘了签字吧?麻烦王姐你拿去给他签下。”

    领班瞧了她一眼,高跟鞋蹬蹬蹬就走开了。

    长安拿到第二个月工资的时候去买了一双高跟鞋,那是她穿的第一双皮鞋。一天下来脚站得生疼,同事教她在脚后跟贴创可贴,但一张创可贴要三毛钱,她舍不得,将鞋后跟处用砖头敲了敲,第二天又穿着上班。她已经有一米六四,穿上高跟鞋站在前台后,前台上一溜小射灯打下来,照着她就像亭亭白荷,气质恬静,人人都想跟她搭讪两句。

    下班时她才发现收到一张百元的假钞,收到假钱要自己赔的,长安心里一阵抽痛,那是多少箱方便面啊。王领班扬着脸说:“说过多少次了,你们总听不进去。工作没一点责任心,非要花钱买教训才知道。”

    她赌气低着头,收银机里一摞一摞的百元钞票,软塌塌的潮乎乎,有一种可疑而难闻的气味,她觉得像是汗馊气,那些钞票已经被无数的手捏过,想着就肮脏,但这肮脏她却没有。王领班和她一样没读完初中,长得也一般,方方的一张脸,扑上粉也只像个揉坏了的汤圆,但她是老板的亲戚,所以一来就当领班,趾高气扬地训斥人。

    这天下班特别晚,包厢里有一桌客人凌晨3点多才结账,她下班走回家去。这个城市的霓虹灯依旧闪烁,花花绿绿滟影映在人眉目间,人行道上的夜市摊子还没有收,烧烤的木炭散开呛人的青烟,油腻的羊肉串或是旁的肉类,在烧烤架

    上嗞嗞地冒着油。吃宵夜的几个人向她吹了声口哨,说:“小姐,来喝一杯。”

    她并不理睬,继续向前走。身后传来摩托车突突的引擎声,她没有在意,突然只觉得肩上一紧,一股极大的力道将她向前扯去,她猝不及防,一下子扑倒在地上。等她挣扎着爬起来,看到摩托车后座上的人正抡着她的背包,她本能地追上两步,摩托车油门加大,已经跑得无影无踪。

    她呆子一样站在街头,这才觉得膝头刀割一样疼,她低头一看,左膝上蹭破了一大块皮,手肘上也在流血,她的身后正是一家美食城,霓虹招牌上“生猛海鲜”四个大字在夜色里忽明忽灭,每一次亮起,就突兀地将这个世界照成一片黯然的红色。

    她穿过狭陡的楼梯,回到那笼子似的阁楼上。洗完伤口她才愣愣地坐在床上,毫无预兆的,她的身子开始剧烈地颤抖,然后就抽泣起来。室友掀开蚊帐,睡意蒙眬地问:“怎么了?”

    她一边哽咽一边讲给她听,室友“啧”了一声,躺回去睡觉,说:“你算是运气好的了,没听人说,前两天开发区发现无名女尸,被人先奸后杀。”

    她抱膝坐在床上,全身像在井水里冰着,牙关轻轻地打着寒战。她怕死,她从来没有这样怕过,她见过养母死后的样子,可怕极了。养母死后是她给穿的寿衣,胳膊硬硬的,怎么都笼不进袖子里去,尸体泛着青灰的颜色。她不要死,她还这样年轻,她不要死。

    天窗外是瓦灰色的天,有极大的月亮,模糊、晕黄,像是包厢里烛台的影子,月光映在墙上是一片惨白。她过了好一会儿才窸窸窣窣地躺下去,枕畔有硬硬的东西硌着头,她伸手摸索着拿出来,原来是那本《神雕侠侣》。书被太多人的手翻过,有一种难闻的气味,就像是收银机里的那些钞票的味道,汗臭狐臭大蒜油烟混到一起的可疑气味。她想起郭襄一个人跟山西一窟鬼去见杨过。

    胆子真大啊,她怎么会知道自己能遇上杨过?